可伊露丽硬是留下了。
    她止不住地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泪水因为干呕而流个不停。
    但她还是选择继续听下去。
    在阿达拉的描述中,参与那次地下拍卖会的贵族无一幸免,连带着他们的姓氏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地下拍卖会的主办方和绑架犯,以及伊露丽的继母和弟弟,坟头草也都比林灼还要高了。
    至于弗雷,他想尽办法,不惜和他的爸爸一样,让亚尔夫海姆公爵的名誉受损,被世人评价他血腥残忍,也要将这次事件全部抹干净,好让伊露丽不再为这场遭遇痛苦下去。
    直到他们发现,伊露丽怀孕了。
    弗雷知道那是自己的孩子,因为他赶到时,伊露丽并未遭受侵犯,但她被灌下了太多违禁药物,弗雷为了能让她好受些,满足了她无意识地求欢。
    伊露丽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她知道这个孩子有多无辜,可她一想到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一想到在有这个孩子之前自己遭遇了什么,她就无法说服自己去爱这个孩子。
    既然无法给这个孩子母爱,那么干脆就不要生下来,折磨自己也折磨孩子。
    可是……
    “弗雷想要这个孩子。”阿达拉说:“不难理解,毕竟这是拥有他与伊露丽血脉的孩子,比起伊露丽,他对这个孩子的接受度自然要高许多,所以伊露丽最后还是生下了你……”
    “等等,”林灼开口打断阿达拉:“你说,是弗雷希望伊露丽生下我?可卡斯特说是伊露丽坚持要生下我,所以弗雷才同意的。”
    “什么?不。”阿达拉很肯定:“是弗雷想要让你出生,他只是顾忌伊露丽的心情才会支持伊露丽的决定,不过他在私下里对塞缪尔说过真心话,塞缪尔又在伊露丽面前说漏了嘴,所以伊露丽才会在最后改变主意。”
    阿达拉告诉林灼:“弗雷当时采取的手段太过凶残,还不肯让任何人知道原因,所以他不仅遭受到舆论的攻击,就连教会也借题发挥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伊露丽知道他已经为自己付出够多了,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想让他有压力,所以弗雷和卡斯特他们并不知道伊露丽改变主意的真正原因。”
    林灼明白了。
    “你刚出生还没有取名字那会儿,伊露丽曾努力让自己喜欢你。”阿达拉陷入了回忆,当时为了照顾伊露丽,她一直住在精灵公爵的城堡,所以她很清楚之后发生了什么:“可越努力情况越糟,她又想起了在地下拍卖会上的遭遇,精神也越来越差,到后期甚至开始产生幻觉,怀疑弗雷那晚根本没赶上,有别人在弗雷之前就侵犯了她,弗雷是为了她好,才故意瞒着她。”
    “谁劝都没用,她一个字都不信,哪怕你确实是弗雷的女儿,也证明不了那晚没有其他人碰过她。”
    所以每次伊露丽看到林灼,就会感到无法抑制的恶心。
    所以弗雷会主动避免,尽量不让伊露丽看到林灼。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厌恶林灼的只有伊露丽,偏偏这只是一个开始,因为后来塞缪尔也死了。
    “有杀手混进城堡,在你的奶瓶里下了毒药,你危在旦夕,是塞缪尔舍命救了你。”阿达拉问:“需要我告诉你塞缪尔对弗雷和伊露丽而言有多重要吗?”
    林灼沉默着,摇了摇头。
    阿达拉:“看来你从卡斯特他们那里了解了不少。”
    林灼听出阿达拉的言下之意,回道:“是他们先接近我的,因为我这双眼睛,虽然我接受他们的接近确实是为了弄清楚我的父母为什么不爱我,但我后来改变主意了,比起早已发生的事情,我更想珍惜他们,而不是利用他们……可他们没有珍惜我。”
    阿达拉:“……抱歉。”
    林灼不愿再去想双胞胎,她问:“所以,这就是全部的原因?”
    “还有一点,关于这点卡斯特他们并不知情,只有我和伊露丽,还有弗雷知道。”阿达拉问林灼:“你听说过‘预言之书’吗?”
    林灼当然听过,她背书一样道:“诸神时代的产物,在书上写下你想要知道的未来,书本会给你答案,但要珍惜预言之书的每一页,因为用过的纸张将无法再次使用。”
    帝都博物馆的展厅里就有用过的预言之书的纸张,孤儿院每年都会组织孩子们外出游玩,资金不足的时候就会去那,林灼跟着去过十几次,里面的展品介绍都快会背了。
    阿达拉:“他们在收拾塞缪尔的遗物时,发现了一页从预言之书上撕下的纸张,上面提到了你。”
    林灼愣住。
    阿达拉:“上面详细记载了你的父母和你的出生日期,并表示你将在父母的痛苦中诞生,给所有爱你的人带去灾厄。”
    “塞缪尔在说你会带来不幸的预言下面留了一句话,他说‘荒谬,一个人的未来怎么能仅靠几句预言来判定’。也是那会儿我们才恍然大悟,难怪塞缪尔曾有段时间一直劝弗雷和伊露丽要一个孩子,可能就是希望通过改变孩子的出生日期来破坏预言,从而改变这个孩子的未来,但他失败了,败得非常彻底,还搭上了性命。”
    阿达拉忍不住感叹:“塞缪尔是个好人,很多人都欠他人情,甚至就连你也不例外。伊露丽本不想要你,是塞缪尔让她改变了主意,可惜塞缪尔最后因你而死,不然一切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塞缪尔没死,说不定未来真的能改变。
    可现实是塞缪尔死了,他的死,恰恰佐证了预言。
    “弗雷给你取了那个讨人厌的名字,还把你送去孤儿院,不会有人喜欢你,也不会有人因爱你而遭遇不幸。”
    林灼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有点想笑,却怎么也牵不起嘴角:“需要我代替孤儿院和他们说声谢谢吗?”
    阿达拉垂下眼,没再说话,得到答案的林灼也在片刻后起身,离开了人鱼之渊。
    此时距离学校假期结束还有一段时间,但林灼没有像以前一样继续在外面逗留,她回到孤儿院,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跟随她切换视角的伊露丽心情复杂,弗雷则是无比的愧疚。
    弗雷不像伊露丽那样心思细腻,而且现在的他对塞缪尔充满了排斥,所以他根本无法理解未来的自己,不明白未来的自己为什么要因为塞缪尔的死如此痛恨林灼,且明明是他想让林灼出生,哪怕林灼的存在会对伊露丽造成二次伤害,他也完全可以把林灼安排到别处养育,而不是丢弃在孤儿院。
    他一个劲儿地咒骂未来的自己胆小懦弱不负责任,甚至不敢为了自己的女儿尝试改变未来。
    至于伊露丽,现在的她还不曾为父母双亡的弗雷违背家族,也没有体会过所有人都不看好她,只有阿达拉和塞缪尔支持她的日子,所以她会为塞缪尔的死感到遗憾和难过,甚至还有感激,却很难把塞缪尔的死迁怒到当时还是婴儿的林灼头上。
    她仅对阿达拉口述的那段遭遇感到非常不适,也终于能理解未来的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异样的表现,她没有轻飘飘地否定掉另一个自己所经历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折磨,可她终究不曾真正经历过未来的自己所遭遇的噩梦,所以就算理解,她也还是没办法因此厌恶无辜的林灼。
    如果让林灼记忆里的伊露丽和弗雷来评价学生时代的自己,大概会认为他们俩是没有遭受过现实的毒打,才会把事情看得如此轻松。
    弗雷和伊露丽继续观看林灼的记忆。
    遭遇友人抛弃并知晓真相的林灼心情非常低落,她拒绝与任何人交谈,哪怕是莉莉丝也敲不开她的房间门。
    开学后她的异样就更明显了,她不再善待任何人,变得孤僻沉默,哪怕曾经要好的同学想要让她高兴起来,她也置之不理。
    林灼的自我厌恶越来越重,终于有一天,她想:我要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该多好。
    她为此研究起了时间魔法,她想回到过去,扼杀自己的出生。
    强大的执念让她克服了观测魔法阵带来的不适,但她最终还是没能将魔法阵画完。
    她和她的母亲不同,她不是全元素高度亲和,她的元素倾向比较偏精灵,对光、风、水、木、土的亲和度相对较高,对火、暗、雷,三种元素的亲和度相对较低,所以当魔法阵的星组推算到第三层,火系、暗系、雷系的符文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她尝试通过佣兵任务,弄到了一大块火晶石,把火晶石磨成火晶板,这样就能帮助她观测到火系符文。
    剩下就是暗晶石和雷晶石,也就在她寻找这两种晶石的时候,学校里的同学和莉莉丝日复一日费尽心机,终于让自厌的林灼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他们对林灼的在乎,让林灼重新拾起了对生活的向往,也让林灼将研究时间魔法的笔记和父母一同放下。
    继续活着吧,林灼想,不再期待父母给予的亲情,好好地活着,开始新的人生。
    看林灼走出自闭,伊露丽和弗雷都松了口气。
    他们也希望林灼的未来能越来越好,不受未来的自己和那个狗屁预言的影响。
    而林灼之后的生活也确实顺利了起来,还在毕业前一年就搞定了自己的毕业课题,更有数不清的机构——甚至有皇室研究会——向她投来橄榄枝,希望能争取到她的青睐。
    林灼的未来,一片光明。
    也是这一年,有另一所孤儿院想要接收像林灼这样即将成年的大孩子,为其他孤儿院减轻压力。
    林灼毫不意外地被送走了,但她并不为自己和莉莉丝的分离感到难过,她们约好就算分开也要常联系,而且林灼很快就要成年,成年后她能离开孤儿院自己生活,到时候要不要在孤儿院附近租房子,方便跟莉莉丝见面,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短暂的离别而已,没什么的。
    林灼和其他大孩子一起离开那天,孤儿院外头的马路两边开满了漂亮的蓝花楹。
    花瓣被风吹落,铺成一地梦幻的蓝紫色。
    观看记忆的伊露丽和弗雷陪着莉莉丝一块,看着马车在不断飘落的花瓣中缓缓离开,直到马车拐弯不见,莉莉丝的身影因为林灼的记忆没有观测到后续,缓缓消失。
    孤儿院门口的街道再次变得空无一人,只剩远处传来的背景声。
    后来连背景声也消失了,飘落的花瓣定格,预示着这段记忆的结束。
    弗雷和伊露丽明白他们即将要离开镜子,如同旅程暂告一段落那般,他们开始放松精神,并不约而同地回忆起阿达拉对林灼说的那些话。
    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们没等到那股会将他们拉出镜子的力量。
    第五十七章
    弗雷和伊露丽站在定格的记忆里,没有像上次一样,在记忆结束后被看不见的力量驱逐出镜子。
    ——难道是因为弗雷上次抗拒那股力量,对镜子造成了影响?
    正当伊露丽这样猜测时,定格的记忆突然动了起来。
    四周的场景开始切换,但切换的方式不像之前那样迅速,目之所及的一切缓缓裂开,如同陈旧老化的墙纸一般纷纷掉落,而在这之后出现的,是另一条陌生且过分偏僻的街道,与一座看起来格外戒备森严的建筑。
    他们耳边再度听到了空气流动的声音与哒哒的马蹄声。
    马车车轮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停下,车门开启,林灼与几个大孩子们一同从车上下来。
    弗雷和伊露丽看向林灼,发现她还穿着片刻前离开孤儿院时穿的枣红色制服,手里提着和其他人统一的行李箱。
    随后他们又顺着林灼和其他几个孩子的视线,把目光投向矗立在他们面前的大门。
    厚重崭新的大门上贴着没来得及撕掉的防划薄膜,大门上方用通用语写着这所新孤儿院的名字——
    霍普孤儿院。
    记忆没有结束?
    伊露丽和弗雷对视一眼,他们都察觉出了怪异,心底更是浮现阵阵的不安,可记忆没有结束,他们无法离开,只能继续看下去。
    就在这时远处又来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几个同样穿着制服,看起来快要成年的大孩子。
    他们的制服和林灼不同,显然是来自另一所孤儿院。
    他们中有一个兽族少女格外喜欢林灼的精灵尖耳,一下车就跑来要跟林灼做朋友,还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猫耳朵给林灼捏,作为交换她想捏捏林灼的尖耳朵。
    林灼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她。
    “为什么啊——”兽族少女的嗓音娇娇软软,听的人心都化了。
    林灼却丝毫不为所动:“会痒。”
    不仅会痒,还会感到酥麻,对绝大部分精灵而言,耳朵属于他们的敏感带,只有关系特别亲近的人,才会被允许触碰。
    兽族少女没有放弃,哪怕霍普孤儿院的大门开启,从里头出来接他们的孤儿院工作人员招呼他们进去,也没能让兽族少女停下她叽叽喳喳的声音。
    兽族少女缠着满脸无奈的林灼,两人一起踏上台阶,朝门内走去。
    弗雷和伊露丽跟着她们,刚迈出一步,兽族少女聒噪的声音被骤然掐断,鱼贯而入的孩子们和工作人员都不见了踪影,落在大门台阶上的温暖阳光也被阴沉沉的灰暗所取代,周围一下变得非常安静,只剩从霍普孤儿院大门里头吹出来的冷风,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以及……穿着湿掉的暗褐色衣服,坐在孤儿院门口台阶上,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的林灼。
    林灼浑身湿透,原本的长发被剪到齐肩,发梢湿哒哒地贴着后颈。她的衣着十分奇怪,因为被打湿看不清原样,但能确定只有一层,打湿后黏着皮肤,勾勒出她明显瘦了许多的肩背。
    滴答一声,是红色的液体,从林灼衣服上滴落,砸在浅色的台阶上,绽放出一朵色泽深沉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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