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把房卡还给可爱的服务生就好了。除此之外,不用任何退房手续。没想到离开停泊了三十天的地方,离开天天拉开帐幕、与之打照面的银杏,竟如此轻易。
    我和两个同学约好提前到大阪心斋桥周遭走走。其他十位同学,此刻大概正收拾着行李,往各自的目的地,各自的家庭,直行而去。那位有美皆备的中年女老师,大概正踩着她那双缀着琉璃串珠的凉鞋,着手替下一批外国学生整理教材。联络管道仍保留着,只是不知道未来会不会约彼此出来见面,不知道会不会在世界一隅巧遇。这是很自然的事。
    阪急电车由河原町站驶往梅田站的途中。我从车厢窗口,远眺那座凿着巨型「大」字的如意岳,这种被刻凿图文的山在京都还有四座。在我离开京都的隔天,这里将举行远近驰名的五山送火,五山送火与葵祭、祇园祭以及时代祭并列京都四大节庆,规模之大,不相上下。
    看着如意岳就想起《庄子》内篇最后的句子。「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这种以人为压迫自然,从而向神明传达敬意的典礼,究竟是好是坏。我没有多想,也无法做出判断。总之就算没有观赏到五山送火,我也不感到遗憾。
    回国后,一时半晌,我还没办法适应这个国家的捷运、公车、机车、机车、机车……。另一方面,也还没在大安森林公园的遛狗路线,以及与四人房床位相形之下、显得过于宽敞的单人床中,寻回自己的习惯,就急不可待地赶往台中,和朝思暮念的男孩碰面。
    与他四目相对后,原先漫溢而出的爱意,立时退潮乾竭。心窝空空落落,荒凉无际。他是个随和温顺的老实人,这点无庸置疑。但他不是我在结缘神社中滔滔不绝的祈愿,不是字跡柔美的诗籤,不是我伸长手臂努力系在最高竹枝上的字词,不是在若有还无的银杏树影中、伴我入眠的幻象。
    回台北后,他即刻向我告白,我迟疑片刻就勉强答应了。几乎每座神社寺庙的神明都针对他是否为我另一半的问题,提出最高的「大吉」肯定。而我也费尽精神地维护这段关係,对方怎可能不是我的另一半?
    然而随着见面次数渐增,我发现我们简直就像两块不搭调的拼布,被硬是缝在一起。与其难受地綑在一起,不如分开更来得自在。于是一个月后,我提出分手,他悵然若失,最后说着,期待有朝一日我们还能走在一块。有朝一日,我答应。
    俯仰间,时序迈入2022年。直至去年盛夏,我还想着未来能和那男孩于仲春的平安神宫里,一窥川端康成笔下的樱花,彷彿承载不了自身重量而微微下垂的模样。想着能一起去北野天满宫,求取学业御守,并在神社外的天神市集,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想着能一起去下鸭神社,因如愿以偿而向连理的贤树道谢,并冀望往后的我们也能和祂们一样。
    时光荏苒,山上的点点流萤,不知已被含光的露珠取代过几次。
    天地万物无时而不移。
    而今,想和另一半投入古都满城春光的梦想依旧,只是搭着的胳膊,已不是同一个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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