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年英这几天待在这里,她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曾经她以为她坐了那么远的马车去找平安,这就算吃苦耐劳了。
    而现在,他们在一个雨棚里,白天在雨棚里干活,晚上去弄土胚盖厂房。
    本来想说让他们搬到他们的工厂去,但李老板拒绝了。
    大部分设备都是去借的,西南工业部借了好几台实验桌,而几乎所有的活都是靠手工,稍不注意就鲜血淋漓。
    年英跟在后面帮忙,她也是真的佩服,平安和另外几个技术人员正在尝试溶解酒石,然后固定成晶片做成喇叭。
    几个人没日没夜地弄,很快就做出来了。
    “现在就看线路问题了。”平安脸上带着笑。
    而此时,李老板跑了进来。
    “大好事!”李老板说道,“文化馆的同志帮我们和邮电局说好了,我们可以用电话线路!不仅如此,邮电局还会派人过来帮我们安装喇叭!”
    这也太好了吧!
    李老板说着拿出了一张纸,开始画了起来:“邮电局那边在城里有5对电话线路,一共28杆,老城那边有一条,瓷口有两条,十字街的位置有三条,之前因为战争的原因毁掉了两条,我们可以想办法把它重新架设起来,我们每天有一个小时的广播时间。”
    李老板把单线运输问题说了,邮电局考虑到这个问题,于是让他们每天只能定点播一个小时。
    “你们在这里等着。”
    年英和平安愣了一下,都没有说已经没有粮食了的事情。
    两个人把之前她们买的米都背了过来,大家也得吃饭。
    这边的工人每天太辛苦了,每天一大早就得扛着木杆出去搭线路。
    因为工人太少了,李老板,年英和平安也跟着一起扛木杆。
    三个人在搭城南的十字街时,遇到了一点麻烦。
    这里正是张老板的粮行所在地。
    排了长长的队伍买粮食。
    张老板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了三个人,立马就走了过来。
    “老李,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出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两个伙计给他打伞。
    李老板这边,三个人都在雨中,李老板全身湿透了,头发都贴着额头,眯着眼睛,人还得堵着木杆,狼狈不已。
    年英知道这两个人的恩怨,只觉得李老板此刻太尴尬了。
    结果没有想到,李老板依旧乐呵呵的,语气里都是喜悦,说道:“文化馆决定要建广播站,我和几个兄弟姐妹一起承包了这个任务,等过两天张老板这里就能够收听天下事了。”
    他也没有跟人生气,语气很是平和,张老板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了,也不好拒绝他们就在这里搭线路。
    他看了看这三个门外汉,道:“那我就等着在这里收听天下事。”
    很明显他是不相信他们能够把广播站办出来的。
    另一边,胡寡妇一行人已经穿越了狗儿山。
    平城出现在眼前时,胡寡妇觉得吃惊不已,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
    他们以前逃难的时候经过平城,那个时候她比现在年轻,可那个时候,从平城穿过狗儿山这一片的路,她们好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而现在,不知不觉地,她们背着东西,又回到了平城。
    曾经,她们为了逃难,从这里背着大包小包离开了。
    而现在,她们背着粮食,又回来了。
    从雨中出现第一个身影开始,有人问:“你们挑的什么?”
    “粮食。”
    “怎么可能?你们从哪儿来的?”
    “香金镇。”
    “那边不是桥塌了吗?”
    “我们是从良平方向过来的。”
    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跟了上来,她们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有的肩挑着两袋粮食,有的背着粮食。
    看不清楚她们的脸,可她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震撼了所有人的眼睛。
    没有人不知道狗儿山那边是什么情况,而这些人,就挑着这么重的粮食,下雨天从那边过来了。
    “运输队来了!”有人愣了一下,大声喊道,“运输队真的来了!”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起初人们不相信,怎么可能?
    道路两边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了,他们看到了,看到了长长的队伍开始进城。
    她们每一步都那么坚定,那么沉重,像是要用自己的肩膀扛起这个世界。
    她们一步一步地走在街道上,走进了人们的眼中。
    而此时,路边平平无奇的大喇叭里传来了一阵声音。
    ——“大家好,这里是平城广播站,我是今天的播音员年英。”
    广播站内,年英正在上面讲话。
    李老板拉了拉平安,示意她出去说话。
    “平安,她们说运输队来了,你快去看看来了多少人!”
    “这下子好了,到时候咱们广播站再一播。”
    平安拿了一把伞,奔向了县城的入口方向。
    平安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母亲,大雨中,她正在跟粮站的人对接,脸上都是笑。
    胡寡妇也看到了她,赶紧走了过来,说道:“我正要去找你,这一次出来我们有任务不能跟你说太久。”
    她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同时身上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光彩。
    平安本来想问问她在粮仓过得好不好,现在看到她的眼睛,她就知道了答案。
    “没有给你带吃的,你拿着钱,自己买吃的,别饿着了。”胡寡妇一边说一边把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袋子放在了平安手里。
    平安摇了摇头:“我现在用不上钱,你自己拿着。”
    “你在城里,哪有不用钱的地方,城里又不像我们乡下,饿了就出去挖野菜吃也不会饿死,没有钱的话,城里都没有地方找吃的。”胡寡妇整个人好像强硬了很多,把钱塞给了女儿,“你不要耽搁我时间,我马上又要回去了。”
    她往回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
    平安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母亲,她此刻有点像小孩子,带着不好意思,又有点想炫耀。
    “在同林镇的时候,他们给我们拍了照片,我都说我不拍,他们还是拉着我拍了。”
    胡寡妇把照片拿了出来,递给了平安,说道:“我旁边这个是黄春花,是咱们镇的,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的。”
    平安接了过来。
    母亲脸有些红,似乎在为自己这个行为感到害臊:“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他们这些年轻人一样拍照,拍出来也不好看,还是你拿着吧。”
    平安笑着接了过来,忍不住说道:“好看。拍得很好看,我想妈妈的时候就看看。”
    “唐妈——”那边的人在喊。
    “我要走了,他们在喊我,我们要一起回去了。”
    “妈——”
    “安安乖,妈不去不行,她们不知道回去的路 。”胡寡妇有些不舍地抱了抱平安,说到大家需要她的时候,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
    平安送她出去,看着她走进人群中,其他几个人正在跟她说话,似乎说了什么,母亲跟着笑了起来。
    那一瞬间,母亲的背直了,整个人像小姑娘跟家里人交代了事情,然后又回到了朋友中间一样开心。
    平安突然鼻子有点酸,此刻,她和母亲的位置倒了过来。
    曾经,母亲就是这样目送她离开家去学堂,离开小镇来城里,不断地送她离开,她每次回过头,母亲像一座孤岛被她留在原地,望着她却无法带着母亲一起向前。
    她那个时候最希望的是母亲能够有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但母亲和镇上其他女人也不怎么亲近,她的世界好像就只有她这个女儿。
    而现在,她的母亲那么开心地跑到了其他同志身边,她有点骄傲地说,大家需要她,因为她们不怎么认识路,她会有点像小朋友一样,有点炫耀地展示自己的照片。
    她有了新的人生了。
    平安低下头,照片上,母亲脸上依旧带着笑,望着镜头的方向,她站在一群人中,不再孤单。
    平安摸了摸照片上母亲的地方,她知道的,知道自己的母亲很好,她善良勤劳,只要这个世界愿意看看她,就会知道她有多好。
    另一边,年英收到了消息,让她插播一天今日新闻。
    “运输队进城了。”
    她觉得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他们完成了。
    她走到了窗户旁,大雨中,是背着粮食络绎不绝的人。
    没有一个人觉得粮食能送进来。
    可是他们就是做到了。
    “有好消息!快点播出去!”李老板拿了一份电报过来。
    路边的大喇叭里传来了一个喜悦的声音——
    “现在再插播一条最新消息,川粮到了上海了,粮老虎们已经被抓了。”
    广播站里,年英抬起头,就看到李老板举着一个牌子,像个小孩子一样蹦了起来,示意她看牌子。
    年英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铿锵有力地补充道:“新中国对危害国家,危害人民的事情绝不姑息!”
    李老板又弯下腰再写了一句,高高地举了起来,他想要所有人都看到这句话。
    年英继续念道:“与人民作对的人终将会走向灭亡!”
    物价要稳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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