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对方不是妓/女, 无论对方情况是什么样,都不能动妓/女治病的东西,可以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帮助对方渡过难关,但绝对不能偷懒,去动用国家给阶级姐妹们治病的资源。
    这些话,李松青在心里嚼了好几遍,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在心里每多重复一遍,心里就要甜一会儿。
    谭主任很是担心那个女人的病情,不管对方是不是妓/女,她作为妇联主任都要想办法找到她,弄清楚对方的情况。
    她也有自己的办法,毕竟那个女人一路走到改造所,总归有人看到。
    她跟平城的各大商户都很熟悉,很快就打听出来了。
    大家不知道女人叫什么名字,不过她男人倒是在平城有头有脸。
    男人叫丰杰,五十几岁,书香门第之家的才子,以前是女子学校的礼仪老师,这几年似乎是生病了就不常出门了。
    谭主任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没什么影响,反而是旁边的李松青挑了挑眉,道:“我跟你一起去。”
    “怎么突然这么积极?”谭主任有些惊讶,继而又想到对方是女子学校的礼仪老师,又是五十几岁,这个年纪和这个职业,两个人以前可能认识。
    就是不知道是有仇还是有恩。
    好吧,谭主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有仇,谭主任道:“去可以,但一定要听从指挥 。”
    “行!”李松青答应得飞快。
    谭主任除了带李松青,还带上了医生。
    三个人很快找到了这位礼仪老师的家,门敲了三下,又等了一会儿,才有人把门打开一条小缝。
    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谁呀?”
    “我是妇联的谭雨大,同志方便开门吗?”
    里面的人道:“等一下。”
    话音刚落,门反而被关上了,紧接着里面传来了有人回屋子里的声音,又是窃窃私语声。
    谭主任就在外面等着,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来打开门了。
    谭主任带着医生走了进来。
    院子里堆放了很多洗好了衣服被子,女人擦了擦手,道:“你们坐,我给你们倒茶。”
    谭主任道:“大妹子,你别忙,我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喝茶。”
    旁边的医生的目光则是在看里面房间,但那房间关上了。
    医生回过神来,就听到谭主任已经在和女人讲道理——
    “你的身体情况已经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了……”
    女人小声道:“如果让我去改造所和妓/女住在一起,那我宁愿死在家里。”
    谭主任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大妹子病的最重的不是身体,而是思想。
    不过,谭主任也确定对方不是妓/女,再看看她们住的地方,也不是家境贫寒,于是说道:“不用住改造所,我们改造所只收封建社会迫害下的阶级姐妹。”
    女人愣了一下,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那药也不给我们吗?”
    “不是不给,是我们有规定,我们必须严格遵守政策,不能开这个口子。”谭主任道:“你们家应该不缺钱,可以去县城的医院治,那边有渠道能够找到药。”
    女人这才哭了出来,不断地说道:“那怎么行啊!那怎么行啊!怎么能去哪里!要不然我们给你们钱,你们把药卖给我们,到我们家里来治。”
    “真的很抱歉,规定就是规定,如果这一次开了口子,我们改造所的姐妹就没有保障了。”谭主任做事这么多年,知道什么时候不能心软。
    而且这个时候也不是很心软,毕竟她们也不是不能治,她们可以去医院治。
    改造所的这些药是从军队的后勤卫生部送来的,上面说了先让改造所的姐妹治病,若是用在了本身就有条件治病的人身上,后面改造所的姐妹没有药了,她还真没法交代。
    谭主任说完这话,就听到里面砰砰砰地砸东西的声音。
    紧接着听到男人沙哑又撕心裂肺的声音:“来扶我出去!”
    “这世道不公!世道不公!”
    女人赶紧起身去房间里。
    谭主任一直很给这对夫妻面子,对方之前不愿意出来,她也就没问,她只是想劝说她们去医院治病。
    过了好一会儿,谭主任二人看清楚了那声音的主人的模样。
    实在是……吓人,明明也就五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却像是七八十了。
    哪怕是她们在改造所见了不少重病的姐妹,此刻还是被吓了一跳。
    李松青和在场的人不一样,她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她早就知道这人得病了,但是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男人脸上都是硬币大的疮,脸颊上的甚至在流黄水,整个人像是一张皮覆盖在骨架上,被搀扶着出来时,一直喘大气,嘴里还在说——
    “我要问问这国家……为何给妓/女治病……都不给我们治病……”
    谭主任耐心解释道:“妓/女是被压迫被摧残的妇女,她们是被压在社会最底层,苦难最深的一群人 ,你有房子有体面的工作,你能够自己治病。”
    男人被气到了,但也知道对方搬出来国家,他只能道:“医院里的药等不到,你们……你们那里那么多药,就不能给我们两个人的份吗?”
    谭主任道:“我们的药同样也是到处找,到处调,医院渠道和我们不一样,你们现在赶紧去医院养着,他们也能找到配尼西林,我们这边的是专项专用,上面再三叮嘱不得滥用不得错用……”
    男人脑海里都是他的命比不过妓/女,那么贵的药,还要给一群妓/女专用!
    “你……你们……”
    他说着说着,就要晕过去了。
    旁边的李松青道:“他看上去病得好严重,快送医院吧。”
    女人扶着自己男人,一听这话,连忙摆了摆手:“不去,不去医院!”
    “你看他都要晕了,你是要害死他吗?”李松青义愤填膺地说道。
    她这正义感爆棚的样子,旁边的谭主任都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这个时候,男人才注意到一直在后面站着的女人。
    男人并没有认出来,毕竟那只是很多年前的一个人了。
    李松青道:“你们这个情况太严重了,我去找邻居过来帮忙!”
    男人一听,眼前一黑,真的晕了过去。
    还好李松青厉害,一下子就把四面八方街坊都叫来了,大家看到男人这个情况都惊呆了。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还是个活人吗?
    女人还想把男人带回房间,李松青赶紧道:“你可别谋杀亲夫,大家快帮帮忙,丰老师晕倒了,快帮忙送医院啊!”
    大家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马就后退了一步。
    “这……这是那个病吧……”
    “不会传染吧?”
    “难怪这几年没怎么看到他。原来是得了这个病。”
    谭主任也回过神来,赶紧指挥众人去叫车,然后又让女人去房间里拿了干净的被单,把人包起来好抬走。
    李松青也非常积极,在所有人的帮助下,人可算是送上了车。
    同时,这人的情况也很快传得整个平城都知道了。
    她们从医院回去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李松青走在路上,少有地很轻松。
    “做好事让人心情愉悦。”谭主任总结道:“你以后可以来做妇联工作。”
    “我也不算做好事,我只是送他去该去的地方,他那个样子,真的很需要去医院。”
    两个人的情况都非常严重,在医院的几天,男人的亲戚朋友都来看望了,没提病的事情,可是每个人的眼神藏都藏不住那种发现了他的龌龊的惊讶和对他现在的情况的怜悯同情。
    几乎每一个人又要问一遍:“医院还要等药,改造所不是有吗?为什么不从改造所拿?”
    同病房的病人都会背了:“改造所的药要给妓/女们用,专项专用,是规定,不能用在其他地方,不过听说医院已经弄到药了。”
    来看望的人总是会叹一口气:“唉,你也别有情绪,那些也都是穷人家的女儿,没钱自己治病,你有钱,一定能够治好这病。”
    实际上,在谭主任她们的帮助下,医院最后还是通过其他渠道调到了配尼西林,但男人自己已经没什么活下去的意志了,身体里原本撑着的那口气也像是散了一般。
    染上这个病以后,他不敢出门,害怕见人,生怕别人知道他以前做过的事情,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左邻右舍,那些他曾经看不起的人,都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最后用那种可怜他的语气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最后,哪怕是打了药,他还是死在了病床上。
    哪怕是最后一刻,他的眼睛都闭不上,他的心里依旧是无法排解的愤怒与恨。
    他知道,以后有人提起他,必然会说,他是得性/病死的。
    作者有话说:
    政策是真的,我感觉专款专用的政策也是改造所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当时药非常贵,还找不到,是上面让军队的卫生部把药调给收容所。所以这一次禁娼怎么可能不成功。
    第36章 禁娼(八)
    谭主任听到了男人的事情后, 叹了一口气,对于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实际上, 那天去的时候, 医生看过对方的病情, 回来就私下里跟她说了时间不会太久。
    配尼西林并不是神药,并不能做到药到病除, 男人的病情严重到内脏衰竭了的程度了, 救不回来了, 不过在医院里得到好的照顾还是比在家里腐烂等死好。
    好在,他的妻子还有救,又有男人留下来的钱, 可以慢慢治。
    李松青跟那个女人没仇,也就没有继续关注这个事情了。
    改造所的日子依旧在继续,这几天有点小变动, 缝纫班的老师有事来不了,需要重新找老师了。
    李松青去缝纫班看过好几次, 里面姐妹们在自己摸索,她每次去了,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又回来给蔬菜浇水。
    李松青浇水时, 心里也明白自己真的不是年轻的时候, 若是年轻时候她一定有勇气说自己想要当缝纫老师。
    此时, 改造所的干部们还在开大会。
    有人看了一眼给菜浇水的李松青,忍不住问谭主任:“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李松青这个阶级姐妹是整个改造所干部们的噩梦, 改造所的干部的年纪都是20岁到40岁之间, 李松青比她们都大, 大家以前也没有经验, 她不听指挥,其他人根本压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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