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儿子和儿媳就回来浅住一两天,但霍家这对夫妻还是兴致勃勃地买了不少年货零食。
    霍修跟整理好头发的怀澈澈一起出来,就看见进房间前还干干净净的茶几,现在上面全都是糖果饼干巧克力,乱七八糟地堆成了一座小山。
    幼儿园的下午茶时间都不会有这么丰盛。
    怀澈澈非常捧场地“哇”了一声,霍修看着已经五十来岁的父母,有些无奈:“怎么买这么多,这些糖分太大了,你们不能吃太多。”
    “咳……是这样,”霍永德清了清嗓,替老婆解释说:“这不是澈澈要来嘛,我们想着女孩子可能会比较喜欢吃零食……”
    “她肠胃不是很好,不能暴食。”霍修从一桌子零食里抓了一把出来,拿个小篮子放好,递给怀澈澈,“这些一个一个的,很容易吃多,你就吃这里面的,吃完再拿,自己能清楚量。”
    “……”
    看来上次在海城那一通爆吐是真的把他吓着了。怀澈澈两手端着小篮子,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
    “这不是从小也没给你买过什么零食,好不容易能过把瘾……”温玲英小声抱怨:“哎我就说生儿子不好。”
    “就是啊,这儿子一点也不可爱,”霍永德跟妻子一唱一和:“以后干脆澈澈当我们女儿,霍修就当个入赘女婿。”
    霍修:“……爸妈,我已经三十岁了。”
    温玲英撇撇嘴:“那怎么了,你十三的时候也这样,少年老成。”
    “……”
    怀澈澈捧着小篮子在旁边笑。
    这家人的家庭氛围真的很好。
    她本来不是很喜欢过春节的,因为春节就意味着怀建中要回家,怀建中回家问完她成绩,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
    在房间里写作业,就问她怎么不出去玩,是不是性格不好没有朋友。
    出去玩完了回来,就说她怎么就知道出去玩,作业都不知道写,长大了能有什么本事。
    一整个春节过去,除了拿红包那天,就没有一天顺心的。
    但现在,小姑娘被一家人团在中间看春晚,明明一点也不好笑的小品也觉得温馨热闹,笑得前仰后合。
    只是春晚节目中离不开的话题,就是回家。
    怀澈澈人已经到了庆城,却因为还在和怀建中赌气,而回不了家,连着看了几个关于回家的小品之后,笑声就逐渐小了下去。
    她不想被看出来情绪,仍旧保持着明亮的表情,剥了个巧克力放进嘴里,实际手上已经捧着手机给李月茹发消息,问她在看哪个卫视的春晚,看到哪个节目,晚上年夜饭吃了什么,事无巨细,什么都想问,可李月茹一劝她回去,她又说算了。
    霍修知道,小姑娘想家了,但又抹不开面子,就跟被人追着赶着上了高处下不来了的猫似的,得有人给抱下来。
    霍家夫妻俩今天忙了一天,也累了,十点多的时候温玲英就开始打盹儿,霍永德给怀澈澈抱出来一床毯子,说让她坐在这看的时候不要冻着,就带着老婆回房间休息了。
    长辈离开后,怀澈澈更没什么心思看春晚了,把音量降低到原来的一半之后,眼睛愣愣地盯着电视,跟看默剧似的。
    现在城市里禁燃烟花爆竹,房子里外都没什么声儿,窗外一片寂静的夜色。
    怀澈澈拿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回复微信上朋友们发来的拜年贺语,就看萧经瑜的微信消息出现在了列表最上方。
    Whale:我到机场了
    Whale:刚忙着上台,没跟你说清楚,要不要再打电话聊一下你爸的事情?
    刚萧经瑜来那个电话,简单问了一下怀澈澈家里的事儿,知道没有和好之后,劝她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爸确实不太会说话,但是他肯定是爱你的,你别跟他生气。”
    话说的很对,但怀澈澈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
    CHECHE:你准时登机吧
    CHECHE:我待会看看春晚就睡了
    萧经瑜的昵称不时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又回到Whale,好像在反复输入。
    等了一会儿,他的消息才来。
    Whale:好,新年快乐
    下面还附带了一条转账信息,备注是压岁钱。
    怀澈澈把钱领了之后,又加了8888给他转了回去,备注是新年快乐。
    萧经瑜没领,只回了一串省略号。
    “喝一点吗?”
    白色的杯子递过来,甜香的味道飘散开,抬头一看,是霍修给她泡了一杯热可可。
    小姑娘身上裹着毯子,双手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立刻在甜味的治愈下露出笑容:“好甜,谢谢。”
    “不客气,小怀。”
    霍修在她身边坐下,看着电视,轻声说:“其实你爸这半年给我打了好多次电话,一直在问你的情况。”
    猫喜欢往高处蹿,但它们其实也怕高,在高处会很无助。
    他想当这个,把猫抱下来的人。
    “你除了想你妈妈,心里肯定也有一点点想他,对不对?”
    观察着小姑娘的神情,霍修伸出手去,隔着一层毯子,轻轻搂住她的肩。
    “如果对的话,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去,如果他还在生气,我们直接带你妈妈去度假,吃好吃的,不告诉他,也不理他。”
    霍修哄她,同时又用非常明确的措辞表明自己的立场。
    怀澈澈想说自己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用好吃的哄她,但又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有点吃霍修这一套。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到大,鲜少有人能在她和她爸之间,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一边,以至于怀澈澈到了这个岁数,好像比小时候都更喜欢这样简单而又明确的站队,不要什么为了她好,不要什么规避矛盾,越简单粗暴的表达出这一点,她越喜欢。
    小姑娘抬起头,霍修看见她眼底有一抹松动。
    他乘胜追击。
    “好不好?”
    小姑娘总算是缓缓地点了头。
    “好吧。”
    霍修立刻伸出手用力地抱了抱她。
    “我们小怀真棒。”
    春晚比起看节目,看的更多已经是一种仪式感。
    怀澈澈到后半段儿就开始越来越不专心,一会儿拿起手机回几个朋友发来的新年祝福,一会儿去群里玩一下抢红包游戏。
    霍修就看着她抢红包,群里一次发一百,拿的最多的发下一个,倒也看得津津有味,偶尔拆包小饼干,自己吃一片,给她喂一片,俩人就窝在沙发上边吃边玩,消磨时间。
    不知不觉间,怀澈澈身上的毯子也逐渐被匀到了霍修的身上。
    刚才的热可可已经喝完了,有点怕冷的小姑娘身体本能地往霍修身上挤靠,汲取大火炉的温度。
    霍修索性一手直接把她揽住,在毯子里握住她冰凉的脚腕,皱了皱眉。
    这片楼建的早,当时国内还没多少家庭装中央空调和地暖,新风更是只有个概念,就只装了普通空调,现在想再补地暖,他爸妈却嫌麻烦,一年拖一年。
    看一眼空调已经开到三十度,霍修把她的脚先放到自己大腿上暖着,就看小姑娘盯着窗外,啊了一声:“下雪了。”
    霍修回头,才发现窗外不知不觉飘起了小小的雪花。
    小姑娘眼睛盯着窗外路灯下纷纷扬扬的白,瞳孔上浮着一层亮光。
    “十,九,八,七……”
    恰逢此刻,电视上正在进行零点倒计时。
    大年夜最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马上就要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到来。
    霍修垂眸,与蜷缩成一团的怀澈澈对上目光。
    她瞳孔颜色偏深,接近于纯粹的黑色。那一双眼睛从他知道有怀澈澈这一号人起,就是从来没有变过的干净与清澈。
    所有情绪,都放在那里面,用一种赤诚的态度告诉你,她就是这个样子,你爱喜欢不喜欢。
    他好喜欢。
    霍修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蓝色的emoji,一瞬间,方才在卧室建立起的克制高墙再一次出现裂痕。
    他低下头,本来只抱着想管她要一点点补偿,只亲一下,浅尝辄止的心态在她嘴角稍微碰了碰。
    但就在拉开距离的那一瞬,霍修意识到,他确实高估了自己。
    做不到。
    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触碰,犹如隔靴搔痒,反倒是激化了他心下那股骚动,叫它开始肆意膨胀。
    他们这趟来,除了礼物之外,就带了点随身衣物,浴室里的洗护都是温玲英准备好的。
    霍修也不知道他妈到底买的是什么牌子什么味道的洗发水,一开始进卧室的时候还没觉得有多好闻,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股香味在怀澈澈身上待了一阵,经过她的驯化,沾染上了属于怀澈澈自己的味道,勾着他的嗅觉神经越过大脑,谋朝篡位。
    两人四目相对间,空气骤然变得粘稠。
    怀澈澈已经吃了好几次亏,当然知道霍修当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但不等她侧眸从乍起的暧昧中逃离,霍修已经重新低下头来——
    -
    就在临登机前,麓城的中雪终于转成了鹅毛大雪,航班被迫再次推迟。
    虽说是除夕夜,但VIP候机室风尘仆仆的人还不少,有几个干脆就是一家三口齐出动,估计是准备趁春节出去旅游。
    在外面忙了少说大半年,胡成看别人美满热闹,越看越眼红,当下是归心似箭,奈何这天公不作美,也只能在心里骂一句干他娘的,继续在候机室焦急等待。
    “你说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去啊。”
    “二月了,还下雪呢,麓城这破地方……”
    “要么趁现在你发个微博营业一下吧,就说被困在麓城机场回不去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胡成叨叨叨了半天,才发现眼前这位大兄弟又开始看着窗外神游了。
    “喂喂喂,你理我一下行不行,你经纪人现在很孤单寂寞啊!”
    他伸出手在萧经瑜眼前晃了晃,同时通过机场玻璃反光,看见候机室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正好在这个时候从23:59跳到了0:00。
    新年来了。
    胡成‘啊’地哀叹了一声:“自从你签了那狗日的对赌协议,这已经是我陪你跨的第四个年了,你这对赌可一定要赢啊,要是输了,我真是死不瞑目……”
    这句话他已经是当自言自语那样说出来了,却不知道是哪个词唤醒了萧经瑜,让他回过神来,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跨年了。”
    他看着窗外鹅毛大雪,神色若有所思,又带有几分怅然。
    往年的这个时候,不管他身在何处,怀澈澈总会在跨年的时候和他打一通短则半小时,长则一小时的电话,跟他一起跨年,互道新年快乐。
    那个时候他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在没有怀澈澈的那二十多年里,他也没觉得春节就必须热闹。
    直到现在,怀澈澈那通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电话没有来,萧经瑜才意识到,没有怀澈澈的跨年夜有多冷清。
    他坐在候机室里,感觉不到任何暖气的作用,卷着鹅毛大雪的北风仿佛直接能穿透墙壁,将他席卷进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在这个本应该是个举家团圆阖家欢乐的日子。
    萧经瑜却孤单萧索得像一根枯枝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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