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下,一抹倒影在卡西洛的遗体身侧停了下来。
    一束柔长及腰的淡褐色发丝,随着他捡起从对方口袋中滚落了出来的两颗彼邻的透明、透红珠子,垂落到了他的肩前,落入了他的视野。
    他蹲下了身子,将物品捡起,凝望了一下在他手上闪过了一丝光泽的东西。
    他知道,这人一直都把那个人遗留下来的玻璃球视若珍宝的携带在身边,一刻也不曾离身……
    「卡西洛……」
    伊特诺在最后一刻,将岛上的人们託付给了他们。
    如今……
    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明明那些人如此对待那个人……他却如此惦记着他们……比他自己还要多得多……
    雪熵望着和他相处许久,如今仅剩一副空壳的人,心中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
    他一开始是不怎么喜欢这个人的……但是随着岁月流逝,他对那人的重视依然没有一丝改变……反倒是为那个人付出了所有,也因此,他对这人有了一些改观。
    也试着,尝试了解了这个人。虽然这人有时嘴上不饶人,却很重视身边的每个人,就连他们的感受也一样。
    一做错事,就会自责不已,要好几天才会走出来……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
    性格也说不上衝动,但是一遇上那个人的事情,性情就会大变……宛如变了一个人,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会因此误会了他。
    比起那个人简直不能见人的厨艺,他的能力反倒更加令人惊讶。最后,几乎当时地下屋的大多家务都交给他打理了……
    「……」
    但是,这样的一个人,竟会走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雪熵伸出了手,一手轻覆上已无光辉、倒映着他身影的双眸,为他闔上了。
    他又瞥了另一手上的珍物一眼,随之将其收入了怀里。
    「没想到会这样……」
    他今天本想和卡西洛讨论一些事情的,结果却看见他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一幕……
    至于,是谁杀害了他,他心中已经多少有底了……
    现在的他,不管是实战经验、引领他人的能力,仍不太成熟。
    「拉提亚撰写的纪录……」
    那是一本记录了地上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的文献,是由许多魔法使一同收集各种资料,抽丝剥茧出来的结果,耗费多年,直到今天才终于完成了。
    卡西洛一直很期待这一件事。但他曾想过,这对卡西洛来说,会不会是一件在他伤口上撒盐的事情?
    耗费了多年,他也调查了不少有关当年大追杀的事情,他意外地发现,一些起初在实验室中的反叛者,在製造他们时,就在他们的体内配置了一些装置,会随着他们的一呼一吸,将他们的情报回传给都城,组织透过他们传递而来的气息进而追击,所以,他们的位置才会被找到,也导致了伊特诺和许多同伴的牺牲……
    「……」
    雪熵不由得握紧了一手拳头。
    虽然拉提亚曾表示,这装置并不会延续给下一代,但终其一生都摆脱不了早已血肉相融的配置……
    庆幸的是,在结界的保护、消融下,他们的情报,已经不会再回传了……
    他松开了紧握的手,呼了一口气。
    如今,岛上看似和平的表面,除了大多享受生活的居民之外,其馀的实际上,却已分割成了三大势力,黎光一派、地下组织,以及他所率领的中立一族。
    中立一族採中立原则,同时也牵制、暗地辅助着黎光一派的人们,一方面也暗中观察着由反叛者集结成的地下组织,虽然这组织潜伏在看不见的背后,等待着东山再起的那一刻,如今,也在近期开始蠢蠢欲动了。
    「……」
    可惜,已经没办法告诉他了……
    就算可以告诉他,也已经是之后不知道多久的时候了。那时,这世界,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谁也不知道……
    在等候那些人归来的这段期间,可是能够发生不少事情的……
    在那之前,可有着一大堆要做的事情在等着他……
    如今,一切,皆逐明朗……
    「那么……就由我来支撑目前的这一切吧。」
    雪熵缓缓站起身来,一仰头眺望火红天际,神情一凌,低喃。
    「直到……回归的那一天到来,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下去的……」
    ◇
    天寰盈空、日光拂照。
    自然环绕、风音依然。
    七块巨大的透明晶石,在天寰前横列成了一环,每一块晶体都对应着半透明寰板上的特定的方位。
    在日光下,隐约可瞥见晶石中,一具又一具,创造了钥匙的守护者们的所遗留下来的躯体。
    唯有一只晶石,目前依然是空着的。
    来自近呎却远在他方的摇篮。
    好几道银蓝光芒,自半空中一瞬闪现,幻化成了一名又一名的可人儿,迎接来此的访客。
    悠然歌谣响起了,貌似在为一名逝者送上祝福,又或是为他之后的道路送上祈祷,嗓音听来有些愁喜。
    徐风下,一名淡褐色长发在半空中飘扬的少年,怀里抱着一名沉沉睡去了的黑发青年,他一望在他身边飞舞的空之灵们,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好久不见,空之灵。」
    自数年前,目睹眾人和空之灵缔结契约的那一幕后,就再也没见过祂们了。
    「近来……可好?」
    说一此,雪熵的喉咙一瞬乾涩,难以再接下去。
    似乎明白他的感受,一名可人儿来到了他的面前,小巧的手轻拂了他的面庞,精緻的容顏上浮现了一丝伤感、理解。
    雪熵回以一笑。
    随之,她收回手,飞到了他怀中已被重新打理好仪容的那个人的面庞前,望着他彷彿睡着了的容顏,小手拂了一下他的额头,如道别般,他的契约灵在他的额间轻轻一吻,又望了他片刻,才百般不捨的飞回到了同伴身边。
    在空之灵的帮助下,雪熵得以顺利上来可说是圣地的此地。
    雪熵又望了一眼他怀中的人,他的脸上浮现了不捨,翠绿眸子闪现一道泪光。
    抱紧了这个人一会儿,脑海中尽是浮现了往昔他们相处的种种。
    来自虚幻却无法触及的真实。
    他微微松开力道,在空之灵伤感又洗练的盈光曲调下,卡西洛身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银白光辉。
    手臂上的沉重感逐渐被一阵轻盈所取代,卡西洛随着歌曲渐渐浮了起来,缓缓地往那只空着的透盈晶石,升了上去。
    「……啊!」
    在他看着那一抹身影离晶石越来越接近,一股激动的情感涌上了心头,想喊出「等等!」、「不要走……!」之类的话语,却哽在喉咙,说不出来。
    他泪眼盈眶地看着卡西洛和晶体之间仅剩一步之遥,一抿唇,垂下且紧握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这一幕,离别之际,总会让他忆起那个人临终前的事情,若是可以,他真的……不希望再遇上这种事了!
    这种心碎,只要停留在那一刻,就好了。
    此时,他脑中又一次地浮现了伊特诺抚着他的脸,对他说过的话语,直至今日,依然鲜明、歷歷在目。
    『所以……笑……一个吧。』
    他松开了手,微抖地勾起了唇角,再也承受不住的泪水,流了下来。
    「我……」
    一开口,又摀着脸,泣不成声了。好半晌,才终于诉了一语。
    「真的……好喜欢你们……!」
    一说完,他嚎啕大哭了起来。
    儘管身上的伤早已康復,但他心中的那一抹伤痕,依然不可抹灭地存在着。
    仍,不停地,淌着血。
    「……呜……!」
    接着那一抹身影,在接触到了晶石那一刻,晶面漾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将此人纳入了其中,涟漪又回归了平静。
    一见,雪熵再也承受不住了,整个人跪趴在看不见的地面上,泪水一滴又一滴穿过了地面落入了底下的巨木枝叶上,破碎成了无数的泪花。
    为了将过往早离支离破碎的人们找回来,他耗费了许久,在空之灵的协助下,终于将那些人完好无缺地带了回来。
    气流柱只允许一些生命出入,但内部和一些特定的人们,就必须以此处的为出口,再一次到达他处。
    他知道,这么做很不值得,但是他……还是希望那些人可以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肉体毁坏了,灵魂却是不灭的。
    意识即永恆,形貌仍会是不同。
    即使明白那些人总有一天会回来,但他仍将卡西洛安于此地,离那个人最近的地方,予以长眠。
    迷途者,你找到追寻的方向了吗?
    ◇
    徐风下,一颗又一颗的玻璃球在他手上伴日光闪过了一丝光泽。
    在魔法的驱使下,雪熵来到了巨大的寰板之前,将它们一一地照着起初创造之人们的方位,置入了其中的凹槽。
    他一此,玻璃球随光一闪,雪滴神情复杂地望着他手上仅剩的一颗透明玻璃球,微微一笑,将它放入了本该在的地方。
    随之,环形篓空的寰板浮现好几道精緻银色符文,寰板逐然透明,钥匙依然佇立在那些地方,没有一丝移动。
    各色钥匙散发出了一道炫目的光芒,激发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光束,向岛屿外环绕了一圈,气流柱染上了七彩光芒,淡淡地消逝了,但那抹逆行结界仍存在着,等候的真正的起始者,将其改写。
    如栏杆的气流柱消逝,仍依然是个牢笼。
    取之而来的,是一大片更为广大的天际。
    此一幕,此一感,雪熵终于了解许久之前在前往『祭坛』的大门前,伊特诺为何会说那样的话了。
    他又微微一笑,感慨颇深。
    「眼前的事实,方能为真相?可不是吗。」
    不久前,担任图书馆执事的尤伊,经由长年的研究下,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使用魔法并不会使人消耗生命力。
    而是,认为使用后会使其缩短寿命长期教育的灌输下,所衍生出的一个信念。
    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信念,却会为人们的一生,带来无比巨大的变化。
    看似没办法改变的命运,却是能够凭着自己的信念和意志来翻转。
    如此简单的方法,至今为止,却几乎没有一个人发现……
    要是早些知道,是不是就不会有如此大的牺牲了?
    而他们,是不是也能够……过上自己希望的人生?
    「……」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其实是都城为了削减人口,而制定出的不成文规范。
    真相,往往掌握在一小群人的手中。
    然而,现在……
    半晌,他又不由得为自己的名字笑出了声来。
    「库兹提.梅萨提。」
    一如雪熵.路沙之名。
    ——希望一直都在。
    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他。
    有时候,他真的很佩服,伊特诺居然有办法把同一个涵意,分成了两个名字,作为一体的一种表达方式。
    望着一片晴天,似乎是了解到了什么,他的神情不由得柔和了些,柔和一笑。
    「结束亦为旅程的开端,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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