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下午,洛霜回了玄寧殿后百般无聊的在房里待了一日,翻看着自己从风铃城带来的书籍,这一切被周天恩看在眼底,于是隔日,洛霜和周天恩一同用完早膳后,周天恩霍地开口:「要去书房看看吗?」洛霜讶异地回望了一眼周天恩,迟疑一瞬而后点头,双眼发亮,心中已有些痒-宫闈之中想必囊尽天下奇书,若是爱书之人,怎会不想一赌为快?
    周天恩将洛霜的迫不及待收入眼底,心中一动,逕自欣赏这初见清丽冷淡的姑娘,不经意流露俏皮孩子气的一面。领着洛霜,周天恩来到书房,一打开门,只见一扇小窗直入眼底,光线透着窗缝射入里面,洒在收拾得乾净的书桌上,上面只摆着文房四宝。向右看去便是好几柜的藏书,浓浓的书卷味却不失清爽的摆设令洛霜眼睛一亮。
    「平常这儿只有我,便没摆椅子。」周天恩环视发现只有书桌前一张木椅,解释道,洛霜毫不在意地说:「无妨,我坐在地上即可。」
    周天恩愀一眼洛霜,本要说些什么,想了想又住口,微扬嘴角:「你自便吧。」语毕便走出房间,令洛霜一楞,因为她原本以为周天恩会一起待在书房,也不知自己为何有此想法,摇头甩开思绪,走向书柜,瀏览书的种类。
    第一柜的书都是兵法丛书,有孙武的《孙子兵法》、吴起的《吴子》、姜尚《六韜》、田和《司马法》、黄石公《三略》、尉繚《尉繚子》、阮逸《唐李问对》孙臏《孙臏兵法》、刘基《百战奇略》......等等。
    随意拿起孙子兵法翻开,上面除了原文之外,竟也批註上他人的註解,没有多想的洛霜快速的看过。
    九变篇第八
    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必生,可虏也;忿速,可侮也;廉洁,可辱也;爱民,可烦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用兵,握他人之生死,掌国运之兴颓,要知死人不可復生、亡国不可復存,若以死拼之愚、惜命之懦、急躁之心、爱名之意、妇人之仁用兵,从而失之大局,则如视将兵、国家以儿戏,与草菅人命无异。
    洛霜心中一动,观其註解若有所悟,想了想,放下孙子兵法,向另一柜走去。
    第二柜的书大多是思想性的,有诸子百家的各着作,也有佛经,如《荀子》、《庄子》、《墨子》......等等,拿起一本佛经翻了翻,这次下意识地观看批註上写些甚么。
    不曾得到,谈何放下?
    既已得到,又如何放下?
    寥寥几字,却给予洛霜惊人的震撼感,几乎让她被字背后隐藏的种种复杂心情给淹没。洛霜心中一动,不自觉去揣测周天恩......他想得到什么?他曾得到什么?
    皇位?
    今日之前,或许洛霜会毫不犹豫地这样认为。但今日的她却有些不确定。况且......皇位应该未曾得到过吧?第二句又是何解?
    这时,霍地听到周天恩踏入书房的脚步声,洛霜一惊,像小偷一样要把书塞回柜子中,可一个慌忙却怎么也塞不进去,手一滑「碰」一声掉到地上。
    周天恩微挑眉,看向尷尬盯着自己的洛霜,忍不住好笑。「既然带你来,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拿起来看无妨,看到我也不必如此害怕吧?」说着,走进洛霜,微扬嘴角,拾起掉在地上的书递给洛霜,后者楞楞地接过。
    见洛霜不知为何呆愣着,周天恩暗自揣测可能她是不希望自己干扰她挑书,便又自顾自地走向前一柜,挑出一本兵书便走向书桌,逕自坐下。
    心神略为不寧的洛霜将书塞回柜中,随意抽出一本从未看过的书名便走向门的方向,觅一处阳光照耀到的墙边正要坐下,就在这时,一道女声在门边响起:「大皇子,这是您吩咐的椅子。」洛霜回头一看,却是小翠。
    「放在皇子妃想坐的地方。」周天恩翻开书,连头都没抬一下说道。
    「啊?」洛霜忍不住又愣一下,只见小翠抬椅子到洛霜原本想倚墙而坐的地方放下,低头问到:「奴婢将椅子放在此处可否?」
    「……恩?可以。」洛霜忍不住又望一眼周天恩,后者似乎专心致志地沉浸在书中,不闻不问这边的情形,彷彿招来这张椅子的并非他一般。
    「那奴婢先告退了。」小翠一欠身,便退下去。
    洛霜拿着书默默坐下来,轻声说道:「谢谢。」周天恩微微一顿,只觉姑娘说出口的两个字软软糯糯,竟让人觉出甜味来,忍不住望向洛霜,故作没事看书的姑娘正襟危坐,彷彿方才开口说话的人不是她一般。
    奇妙的默契使两人不自觉放松下来,各自看手中的书......。
    *
    洛雪一踏出房门,便见洛縈面色悵然,似有所思在院中走着,不久前见过傅林的她心情不可谓不高兴,一见洛縈便用略高的声音唤道:「縈姊!」
    不料洛縈却恍若未闻,痴痴地朝她房间的方向走去,洛雪见状连忙跑了几步到洛縈身后轻拍一下:「縈姊!想什么呢?叫你半天都没听到!」洛縈浑身一震,转过身来,洛雪不禁一呆,只见姊姊一向闪着光芒的眼中此刻空荡荡的,洛縈茫然地说:「怎么了?抱歉……我没听到。」
    「你怎么了?是柳君侯他们对你怎么了吗?」洛雪一惊,心思及快转至今早的相亲之上,暗自揣测是对方对洛縈做出冒犯的举动。一想起方才的场景,洛縈的呼吸为之一窒,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心中慌慌的,男子离开的背影一直徘徊在脑中。
    「太气人了!我们洛家可不输他们柳家!哪能让他们如此欺负!我立时去找爹爹!」洛雪见洛縈沉默,只以为是默认,胸中忍不住燃起一把火,忿忿地就要走。洛雪心中可丝毫没有对侯爷的敬意,从小到大在风铃城谁不敬洛家三分,皇亲国戚太过遥远,遥远到无法确实衡量彼此的差距。
    见状,洛縈连忙拉住洛雪。「不是的、不是的!」
    「到底发生什么?姊姊你说,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洛雪坚定地望进洛縈的眼瞳之中,宣示着决心,让后者心头一暖。
    「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在意......真的没什么......」洛縈如绕口令般喃喃,比起说服眼前的人,或许她更想说服自己,为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莫名其妙烦心的自己。
    「姐姐!」洛雪忍不住大皱眉头,略带责怪之意的盯着洛縈,逼迫她说下去。在洛雪既关心又责怪的眼神下,洛縈缓缓道出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我......我其实不想跟什么柳家成婚啊!可是......可是......」洛縈想起自己被一步步逼迫的过程感到无限委屈,深陷其中的人哪可以随意向东朝西随心地走呢?
    洛雪拍了拍洛縈的背安慰着:「放心好了,有三皇子说的那番话,想必爹爹不会让你在去相亲,也不会随意把你许配出去的。」
    「可是他看到了,我......我弹他娘谱的乐曲给别人听,然后他就走了!」洛縈深锁眉梢,呼吸微促,终于还是将心中惶惶忐忑的理由脱口而出,令洛雪微愣一下。「你是说......三皇子?姊姊你介意的是他吗?」
    *
    欲速则不达。周天清今日算是懂得此话真意了。
    匆匆出风铃城,策马而奔几里之后,霍地心念一闪,想起自己遗漏另一件事,便连忙勒马,探了探自己的衣袖,果不其然在右袖的缝中找到一张地契,暗叹一口气,转了马头,再次朝风铃城骑去。
    周天清的心情也已经平静下来,回想早晨经过与周天恩的一番谈话后,本以为自己能以心如止水的心境对应以后种种,却不料一幕意外地场景,便能让心池搅起这巨浪来。
    「有件事情拜託你去办。想请你替我跑一趟风铃城,交给洛老爷这进宫的牌子,还有一张地契。」
    当皇兄对自己这样说时,或许自己的心中是窃喜的,为了能有一冠冕堂皇的藉口,去到风铃城。也许心中也存一丝冀望,去见一个人。
    -周天清,你知道自己很在意。
    在意她相亲。
    在意她弹琴。
    在意她弹孤城怨,却不是给自己听。
    -周天清,其实你知道。
    知道自己在意。
    知道自己不甘。
    知道自己不甘心因为生在皇族,就永远失去与她相知的可能性。
    可是即使知道,即使在意。
    -我也只能说些藉口给别人听吗?
    想起自己对洛可钦说的一番在情在理,似是充满洞见的忠告,忍不住好笑。
    第一次相遇,因为她琴音所隐藏的心志而把她记忆。
    第二次相遇,在一场混乱中她拿走了我随身携带的宝物。
    第三次相遇,在将军府中的一番谈话,让两人都有找到知音的错觉。
    第四次相遇,自己几乎什么也没说。
    第五次相遇,她将萧还给自己,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赠她以琴谱呢?或许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心情-想要她与他能有,关联的契机。
    今天是第六次相遇,对一个只见寥寥数面的少女,自己的心情却被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
    -太奇怪了吧?不像正常的周天清呀。
    *
    「你在意的不是柳公子、不是父亲、不是这场相亲,而是三皇子他看见你弹琴、可能误会你了,对吗?」洛雪睿智的眼眸透着坚定,等待着洛縈的回答,后者霍地心中一颤,退后一步:「我......我不知道。」
    洛縈问自己-我是真的不知道吗?
    「縈姊你喜欢三皇子,是吗?因为喜欢,所以在意,你不希望他误会你。」洛雪亮晃晃的眼神让洛縈无法直视,后者垂下眼帘,不敢回望。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
    第一次见面,只是因为他身上系着白玉翠萧,而多看几眼。
    第二次见面,在风铃祭一场混战之中,不小心带走了萧。
    第三次见面,他将归田赋改的别有意趣,只觉得与他相处下来轻松自在,涌起一股知音之感。
    第四次见面,他的萧声轻扬悠远似有无穷思绪层层层层相叠,他的微笑充满了距离,两人几乎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次见面,在遭遇麻烦之际,他一双手将自己拉出来,而后递一闕词曲说有一天希望能听我弹奏。
    今天才第六次见面,我竟会因为他出现在眼前,而心烦意乱?难道这是喜欢吗?
    说到底,喜欢究竟是什么呢?
    怎么样才叫做喜欢呢?
    -周天清对于洛縈来说,是特别的吗?
    「我跟他才见过几次面,我又怎么可能......」洛縈抬起头,不知是为了说服洛雪还是自己喃喃地说。
    「縈姊!有时候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不可以用常理来评断的。有些人再好,你就是不喜欢。相识多久与能否相知从来没有绝对的关联。你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否则没人帮的了你。」
    洛縈浑身一震,愣在原地,良久,才缓缓道:「也许吧,他在我心中,与别的男子不同。」
    周天清云淡风轻的笑容,自有一股令人轻松的气息;他足以傲世的才情,自有一股令人折服的风采。
    「縈姊,你可以劝服天下所有的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你在这儿等等。」说着,洛雪往自己的房间跑去,而洛縈站在原地,发现刚刚说出那番话后,不知为何心中竟有股释怀的感觉。很快地,洛雪又跑了回来,带着一封信,洛縈瞥了信封一眼,心中更是疑惑,只见上面写着五个秀丽的字跡-吾姊洛霜啟。
    「这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拿着这封信去追三皇子,请他帮我转交这封信,然后说清楚今天的事情。」洛雪用不容质疑的语气说到,洛縈一惊,慌忙摇头。「这......这不好吧?」
    「縈姊!如果有一天,你嫁给了一个你不想嫁的人,而到很久很久之后,你都会记得今天!手中拿着可以去见他的信封,但你却什么都没有做!」说着,洛雪走到洛縈身后,推了她一把。「去吧。」
    洛縈深深地望一眼洛雪,又看了看手中的信件。「好吧!」
    *
    洛霜与周天恩双双在书房,各自沉浸在书中,两人俱是无言。
    在安静无声的书房里,时间彷彿静止一般,霍地,门「碰」一声打开,时间才继续前行,一名男子夹带着声音闯入,应是将这安静撕出一条缝来。「嘿。斩允......」萧言掛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走入,一看见洛霜愣了一下,硬是将说出口的话延长些:「允~他叫我来跟你说几件事情。」
    洛霜看向萧言,有些意外,随后望向周天恩。「我要出去吗?」
    抬起一直盯在书卷上的头,周天恩心中一动,不在意地望向萧言:「无妨。霜儿听也无所谓。」
    萧言心中暗暗叫苦-她是无所谓,可我怕我一不小心便说错话啊!
    洛霜淡淡低下头,镇定地将视线放在书上,彷若未闻。
    「斩允说什么吗?」周天恩玩味的扬起嘴角,示意萧言说话,后者忍不住好笑却故作镇定地接过话柄:「冬天已至,替凊美人准备的棉袄、炭火已经送去,小安子身为礼部的一份子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怀疑。另一方面由于新的礼部尚书之前受过你的好处,并没有对美人苛扣太多,想来是不必过于忧心。」
    「恩。」周天恩的目光闪过一丝阴霾,转瞬即逝。「还有其他的吗?」
    洛霜虽想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死物之上,却仍是禁不住侧耳倾听两人的谈话。
    「丽妃在江湖上出高价聘用杀手杀你,略有些名气的头儿大多知道斩允就是......是你的朋友,自然不敢随意接手。前些日子,她找上了我们山庄,指名要杀你。」萧言小心翼翼说着,周天恩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既然如此,便接下来吧,酬金自然是不能收低的,一千万两黄金便成交吧。见钱办事,江湖一向如此。」
    一......一千万两黄金?
    洛霜心下暗惊,这数目可比一国的封赏还要丰厚!即使是洛府这样家财万贯的府邸,却也从未听过这样的天价!
    萧言也扬起嘴角。「斩允......」周天恩目光一凛。「允~也这么说,你们俩真是坏心眼。那我回去要做什么佈局?」
    「先缓着吧。」周天恩闭上眼,整理一下思绪。「记得写下白纸黑字的契约书,以后会有用的。」
    「那是自然。」萧言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傅林正追查当年旧事,丽妃恐怕已经知晓,想必也会有所行动,我们是要私下相助傅林吗?」
    沉默一会儿,周天恩摇头。「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就不必插手了。」
    「可是他若追查到真相,对你是有利的呀?」萧言微皱眉头,不解地望向周天恩,难道你要因为自己心中的不平之气就放过良机吗?
    读到萧言的质问,周天恩淡淡勾起嘴角,睁着蕴含计谋的双瞳说到:「他若未查明真相便死,我少了一个敌人;他若查到真相而活,左右也不过是多一个筹码。于我,没有哪一边得利较多。你不必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神情复杂的望向周天恩,萧言无奈说道:「你想清楚就好。」
    洛霜听着两人对话如置雾中,茫茫然,不知其所指,然而看周天恩与萧言的互动,却怎么也不像是上司与下属,怎么看都像......朋友?
    而且是,很熟的那种。
    「还有别的事吗?」周天恩问。
    「没啦,我走了,免得说太多话打扰了新郎新娘。」萧言淡淡一笑,暗自腹诽,再待下去我可不知会不会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话音一落,萧言一个闪身便消逝无踪,而周天恩低下头来,彷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看着书。
    良久,洛霜若有所思地望着萧言离开的方向,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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