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黄昏,在虹都赫赫有名的咏心楼中传出各色的琴声、琵琶声、笛声,楼中的建筑採特殊设计,使音不外洩,只回盪在一方方小屋当中,唯有人们进出时偶尔透出的美妙声音诱人听闻。若居在虹都之人,无人不知咏心楼乃艺妓之楼,楼中的姑娘们各擅绝活,有擅舞剑的、有擅婀娜舞姿的、有擅作画的、有擅作诗的......各色才华横溢的姑娘,只要是人们想得到的才艺,这里的姑娘必然有一个会的,若自詡为风雅之士,便一定要来这咏心楼观佳人风采一回!
    只是今日在门口,一名小廝正与少妇激烈争论着。
    「红玉姑娘今日为何不见客!我家公子可早就约好今日了!」
    「哎呦,这不是红玉姑娘病了嘛!保证下次公子来红玉姑娘定然加倍赔罪。」
    「病了!病了才怪!今早还好好的见客,这轮到我家公子就病了!莫不是瞧不上我家公子!瞧不上我们柳家!」小廝的大嗓门频频引来路人侧目,路过的人不禁想,又是一位来找红玉姑娘的。
    红玉姑娘,咏心楼第一艺妓,也是虹都第一名妓。曾以一曲「思君意」名动虹都,轻拢慢捻情意绵绵,令闻声者怜惜之情自生,更别说红玉姑娘眉若远山、笑若牡丹,曾有人讚叹道「美人如玉,当如红玉」。
    想听红玉姑娘抚琴一曲,须得提早一个多来月预定,也难怪这小廝气成这般。
    「哎呦,小哥您行行好吧,我保证让红玉姑娘改日给公子补偿,人身子不爽利哪能预料地呢!」
    两人的争执声全数落入二楼一侧房间的小窗里,两名女子坐在桌旁,作为这场争执的始作俑者—红玉姑娘面色红润、姿色姣好,哪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她此刻正漫不经心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眼神不着痕跡地打量对方。
    她一身粉色长裙质地上乘,上绘两隻翩翩欲飞的凤凰,不过此刻沾满飞灰有些狼狈,而头上插着一把看来十分名贵的翠玉簪子,头发有些紊乱,可表情却是高高在上地,隐藏不下艳丽的风韵。
    「你就是......丽妃娘娘?」红玉姑娘轻声问,目光深邃地端详对方,里头有着审视、好奇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
    「你就是语嫣的继承人?」丽妃扬起眉,学着她的语气,用看向后辈的关爱眼神盯着红玉,眼中漾着光芒。
    沉默不语,红玉似是默认地微微扬起嘴角,替丽妃斟一杯茶。「你用了绝命草离开的?」
    「是。幸好我这些年都依语嫣说的随时备在身边,否则这次怕是很难逃走了。」丽妃微微一笑,这次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怀念和依赖,随手拿起红玉递给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看着这般的丽妃,红玉扬起的嘴角笑意更深,声音轻柔地说:「这些年辛苦了,你不必忧心,你很快就能和周允见面了,我保证。」
    「和周允见面?不了,我已经不打算回宫,这些年做的事情都是功亏一簣,璿儿留在皇宫,以......她和她儿子的个性也不会太过为难于他,与其和我亡命天涯,不如待在皇宫享一世荣华。」说着,丽妃有些难受地垂下眼廉,无论如何再不能陪在儿子身边,对所有的母亲而言都是不可承受之痛。
    她想起自己留给他最后的保命符—安眠香,只要周允、夏凊和周天恩看到那个,就会知道周天璿是无辜的,一切都是她这位利慾熏心的母妃处心积虑,即便当不成帝皇,璿儿也能有一世安稳。
    「不会功亏一簣的,我的意思是,你很快能和他在阴曹地府相会。」红玉摇头,语气淡淡地解释,彷彿她说的不是阴曹地府,而是一处随处可见的饭馆。
    气氛瞬间凝结,丽妃柳眉一蹙,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多年在宫中浸染养成的凛然气势霎时放开,只是即使凝望着这股气势,红玉也没有半分惧意,她丝毫没有想要回答的打算,只静默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瞬间沉默笼罩房间,丽妃心头涌上一股惊慌,这是一种人天生对于危险的直觉,她霍地站起身,警觉地打量四周。
    -安静。仅有偶尔从别房中宣洩出来的细微声响。
    「丽妃娘娘请坐。」见状,红玉开口并展顏一笑,如花盛放,艷丽无双,丽妃将她的笑容看在眼底,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不安,这抹笑顏她有些熟悉-这是蕴含着绝对的自信,相信自己会获得最终胜利的笑容。
    傅语嫣这般笑过,丽妃自己这般笑过,如今,红玉在眼前这般笑着。
    丽妃警觉着,但仍依言坐下。
    「别人身中绝命草,只会头昏目眩、吐血几日便无事,可若周允中绝命草,却必死无疑,你可知道为什么?」红玉悠悠地说着,目光飘向外边的天空,正值夕阳西下,外边的云彩被染成一片橘红,她望着那片云彩,出神地想着-有些事物殞落地如此美丽,就像记忆中的那名女子。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用她的一生佈置一场精采绝伦的棋局,局中人不知,局外人想不到。
    谁能胆大妄为把自己当成局中的一部份消逝,却让结局按照自己刻画的发展?
    「为什么?」丽妃有些矇,望着红玉眼中盈满不解,让红玉不禁又笑了,但不该笑的,若非鑽研医术之人,又有几人会知道噬魂绝命草?
    红玉忽地好想找个人分享一场这些年只有她一人津津乐道的谋算,所以她耐心地微笑解释道:「当年语嫣姑姑曾让他吃下噬魂丹七七四十九天,此丹和绝命草作用便会產生天下奇毒,此毒无药可医,名为噬魂绝命草,多谢丽妃娘娘经过这么多年,终于不负所托将绝命草送到周允身上。语嫣姑姑泉下有知,也会心安的。」
    丽妃因为惊剎而脸色一白,她忽地有些晕眩:「你说什么!」此时此刻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周天璿,她最深爱的儿子,若周允中毒身亡,这株九族的罪名落在周天璿身上,他该如何自处?她又想到柳家,柳家又会如何?最后,她想到周允,皇上......他会不会咬牙切齿地诅咒自己,到死都怨恨对他下毒的我?
    思绪瞬间乱作一团,丽妃只觉心口一痛,目光一暗......等等,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了!
    下一瞬间,丽妃只觉肚子、胃、胸口都如火在燃烧,又热又痛,她惊慌地要站起身,却因为失明而不小心失手将桌上的桌布扯下,连同上边的茶碗、瓷器一同坠地,一时房里充斥着瓷器碎裂的声音,而还未站稳的丽妃重心不稳地跌落在地,正好落在瓷器脆裂的地上,尖锐的器物毫不留情地刺入丽妃身上,一阵剧痛使她发出惊心动魄的一声尖叫。
    所幸,这是隔音良好的咏心楼,不会有任何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叫声而前来查看。
    红玉不带感情地看着丽妃,此时对方正因为毒药的作用而痛苦着,红玉冷漠地想着—丽妃刚刚喝下的那口茶份量太少,以致毒发速度有些慢,让她们有时间说说话,这也不错。
    丽妃感觉全身宛若火烧,渐渐的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没有,她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血在流,只觉意识渐渐模糊,她朦胧间想起自己对夏凊说的话......
    「我没有你可怜!终其一生见不到儿子、得不到爱人的信任,被情同姊妹的人背叛,临死也只有孤单一人!」
    是报应吗?
    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竟想起第一次初见夏凊,她身着一袭纯白色的拖地烟笼梅花水群,裙摆是一层层淡薄如轻雾笼泻地丝绸,在御花园里轻盈舞着。不远处一位周天恩和周允微笑望着她,两人都和自己一样陶醉在她如仙子般的轻盈舞姿之中。夏凊的笑容,不艷压群芳,却使百花齐绽;她一回眸,不魅惑妖嬈,却令人一生难忘。她也想起第一次遇见傅语嫣,她一身黑衣,骤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自己又惊吓又呆愣地望着她,她的笑容透着聪慧,蕴含着智计无双;她的眼神透着温柔,欺骗着人去相信她。最终,丽妃想到周允,他抱着自己念着夏凊的名字那一夜,又温柔又深情又让人感到万箭穿心,她彷彿感觉到自己正摸着他雋朗的眉和挺拔的鼻,最终周允这抹轮廓被有着同样眉型和挺拔的鼻的周天璿取代,丽妃默默流下眼泪,也不知是在为哪一个人流泪,又或者为自己流泪。
    红玉静静看着丽妃身上生机渐渐消逝,直到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她才站起身望向天边的云彩,她有些寂寥的想着-又只剩我一个人知道这场精妙绝伦的棋局了。
    霍地靠近外边的窗子传来一声鸟儿的清鸣,红玉走上前去微微拉开窗,将鸟儿脚上系着的竹筒拿起,抽出里头的纸条。
    「云已乱,虹将至。」
    咏心楼,隐身于市井的秘密组织,整个虹国里共有百来家妓院隐藏在咏心楼之下,做着各种生意,有如同咏心楼这般清雅的,也有像一般妓院一般的普通妓院。里面的姑娘也并非每一位都是咏心楼培养的间谍,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迷幻敌人和自己的眼。
    这一代的咏心楼主,便是红玉,上一代,则是傅语嫣。
    看完这封来自云国的信,红玉微微蹙眉,心中想着-周允将死,可以想见虹都有一片混乱,哪能还到云国去添乱?
    一边思索着,红玉先是顺手将信送至烛台边烧毁殆尽,随后走至床边,按下床脚的一处砖块,霍地,床自动无声地移开,一处密道和隐藏在后的一名黑衣人显现。
    「处理下尸体吧。」红玉淡漠地吩咐完,不待人回答便扬长而去。
    暗道愈走愈窄,愈走愈黑暗,可红玉相信,顺着这道路走下去,终有一天会迎来自己想要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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