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队人马疾驰过城中的青石板路,又踏入湿润的草地驶向郊外,最终停在一座普通的庄园前面。
    为首的男人才勒住马打量着这个几乎没了生气的院子,他身旁那位带着斗笠的年轻人却不等马站稳就翻身下去,堪堪足尖点地便跃到门前,一掌推开了虚掩的门。
    “珠儿。”顾风沉声唤着爱女的小名,让她不要这般冒失,可是珠儿哪里听得进去。因为这里已经人去楼空,整个院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她顾不得爹爹声音里隐隐的怒气,便喊着姐姐的小名,径自往里面走了。
    顾风皱了皱眉,让侍卫们在外面守住各处出口,自己也跟了进去。他任凭珠儿熟门熟路的往后面跑去,倒也没有急着跟上,而是黑着脸打量着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跟外面看上去的平淡无奇不同,庄园之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显得十分雅致华丽,然而这一切看在顾风眼里却全都变了滋味。换做任何一个爹爹,看到陌生男子和自己女儿的幽会之处,都不会高兴的。哪怕建造之人再如何用心,落在顾风眼里就是一个企图骗走掌上明珠的华丽陷阱,精致鸟笼罢了。
    而另一面,珠儿径自去了正厅之后的卧房,她一间间推开房门,却找不到一点踪影,直到那间她下意识留在最后的主卧。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站在门口的珠儿一眼便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半坐在屋后水榭的门边,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好像又回到数月前,自己也是这样推开门,就看着那个半敞衣襟的男子靠在临湖的水榭边的远远看着自己,波光淋漓的湖面让他的眼睛亮的惊人。可是现在却没了当时的雀跃,只剩满心茫然。
    左震看着那个带着斗笠的年轻人,他知道她是谁,所以看着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了令他魂牵梦绕的容颜,也看见了那挂满泪水的小脸。左震的心猛地收缩起来,他站起来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少女清澈的眸子里明明白白写着她都知道了。
    “你就是蛊王?你早知道我是谁,既然有心算计我,我认了,为何要为难我姐姐?若是环儿有什么意外,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珠儿一步步走向他,一字一句的问。她的声音那么镇定,甚至还轻笑了一声,好像在说着跟自己无关的事,可是,一字,一泪。
    心爱之人的眼泪已经让左震心痛不已,听到后面更是皱紧了眉,他大步上前不顾珠儿的挣扎将她牢牢抱住。任她在怀里踢打抓咬着自己,却不肯放手:“珠儿,不要这么说。我没有要算计你,也不想骗你,因为我,我不想你难过。。。。。”
    “可是我从别人那儿听到了,更难过!左震,你骗我,你骗我!”珠儿踢打得累了,憋了一夜的委屈和眼泪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出来。左震抱紧了怀里的美人儿,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偏脸去吻珠儿。那温热的眼泪落到他颈脖处又滑落到他心口,好像一滴滴滚烫的油刺烫着他的灵魂。左震摸着珠儿的长发,低低说道:“珠儿,我们自初识起便一见如故,跟身份地位皆无关系。每次话到嘴边又无法开口,越是明白我对你的心,越是不愿你知道我是谁。珠儿,我很担心,真的很担心。蛊王,不是外人想得那般简单的,我。。。”
    “放开她!”
    不等左震说完,一声怒喝便如惊雷般炸响屋内,只晚了几步的顾风瞧见左震将珠儿紧紧抱在怀里,那低头耳语浅吻的模样也格外刺眼,一路按捺的怒火终是被点燃了。他的断喝也惊醒了珠儿,她慌忙推开了左震,在男人想要伸手抓住她手腕前,跑到了顾风跟前。珠儿小脸通红,好似做坏事时被抓个正着的孩子,也有被人撞破心事的羞赧,但毕竟是女儿家,她知道这事也是自己的错,爹爹急着救姐姐,没有跟她计较,现下却是难说了。
    “爹爹。。。”她仰头看了一眼顾风,带着哭音的叫了声,又低下头去,爹爹脸上难以掩饰的怒意和失望,让珠儿愈发难过,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泪眼朦胧里看着跟前那双靴子绕过了自己走到身后,伴随着爹爹从未有过的冰冷语调,   一件东西被抛给了左震:“既然知道不该招惹我的女儿,那么该做什么你也明白。现在带上你的东西从她眼前消失吧,从今以后别再踏入云州半步。然后,把环儿交出来,她若有一分损伤,我必定要你百倍偿还!”
    左震接住那只竹筒时,心狠狠抽痛了下,眼睛却始终沉默着跟顾风对视,从他眼里看得到一个父亲的坚定意志和滔天怒火,左震丝毫不怀疑自己若有一点异议,一句辩解,都有可能引来一场恶斗。他的目光又落到顾风身后那个不住抹眼泪的娉婷身影上,这两日已经让她够伤心了,动手难免有误伤,绝对不是珠儿想要看到的。于是,他点头,将那竹筒放入怀中:“另外,昨夜有人闯进来把环儿姑娘救走了。那破阵的高人,也是顾大人的旧识。左某人只能保证环儿姑娘在这儿时绝对毫发未伤,至于离开了我的院子,就不敢打包票了。”
    “哼。珠儿,我们走。”顾风冷哼了声,揽过珠儿的肩膀将她带走,至始至终,珠儿都未再转头看左震一眼。
    珠儿被顾风领着出了院子,一行人重新上马离开,路上无人言语气氛安静得吓人。到了镇上,街道已经热闹起来,顾风让下人找了间不错的客栈临时落脚,歇息一会。珠儿小尾巴似的跟着顾风进了房间,看着爹爹坐到床上叹了口气,神色间难掩疲色。身为一家之长,从环儿出事到现在,顾风事必躬亲,一日一夜都未合过眼,除去奔波劳累,他还要挂念着柳真真,担忧着环儿,操心着珠儿,现在终于能喘口气时才觉察身体已经超负荷了。
    珠儿懂事的递上茶水,小心地靠近爹爹给他捶背捏肩。顾风拍着身边的位子,让珠儿坐下。他揽过女儿,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就像她还是小不点时那样轻轻拍着珠儿的后背:“珠儿,爹爹不怪你,是我对你关心得太少了。总觉得什么都教给你了,就可以放心。可是你还是个小姑娘呢,我这么就这般大意。伤了你的心的人,就不要再去想了,那宫里爹爹也是万万不会让你去的。别多想了,什么事都有爹爹撑着,嗯?”
    听着顾风的话,珠儿抱着他的脖子又一次哭了起来:“对不起,爹爹~~呜呜呜,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话。以后不会了。。。珠儿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爹爹,呜呜呜~~~”
    “爹爹,那环儿呢?谁把她救走了?”珠儿靠在顾风怀里,任爹爹给自己擦眼泪,哽咽着问。顾风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温言道:“想来是宁远吧。我们休息会再上路,晚上便能见到环儿了,嗯?”
    “好的,那爹爹先睡会,珠儿在这守着。”
    顾风摸了摸爱女的头顶,合衣躺下,才闭了眼便沉沉睡去。而珠儿乖巧地趴在桌上,无声的流泪。
    与此同时,三人两马在一条小道上缓缓前行,宁九生独自纵马走在前面,顾宁远抱着熟睡的环儿跟在他身后。昨日傍晚,宁九生算出了环儿的方位后就和顾宁远赶了过来,这处庄园不在他预料之中,但是带着环儿之人他却是清楚的。跟事发时尚不知情的顾风不同,宁九生在头一回跟左震照面时,就发现他看珠儿的眼神不对了,但也困惑那人为何要为难环儿,按道理他是不可能抓错人的。
    不过宁九生既然推算出了环儿的失踪与天虫有关,自然有所防范。他辛苦破阵却把英雄救美的机会给了顾宁远:“环儿最是信任你,快去把她带出来吧。”
    与顾宁远而言,谁去都是一样,便没有推脱地进去了。留下来的宁九生靠着符箓阻拦了大批毒虫,却也耗费了他的精力,地面划线之处仿佛一度无形的墙,层层叠叠的虫蛇前赴后继的涌上来,却无法靠近,随着时间推移,竟是成了堵半人高的虫墙。这时,一个清冷的男声从墙后传来:“九爷,好久不见。”
    “蛊王大人好雅兴,最近开始玩抓人的游戏了。”因为汗水打湿了发鬓和胡须,一缕缕的黏在脸上,宁九生显得格外狼狈,可是声音里却带着份傲慢。
    墙外的人轻笑,忽然虫蛇如潮水般褪去了,显露出那个苍白清瘦的男子:“你们这些懂大道理的读书人总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这一次失手也不知是福是祸。九爷不妨帮左某人算一卦,我便放你那心上人离开?”
    宁九生的脸色随即变得很难看,被一个外人点出不为人知的小心事可不是件愉快的事,可是他又无法否认。不过看眼前之人确实心思大乱,一时有些惺惺相惜:“我们就互相保密吧。”
    顾宁远背着环儿出来时,瞧见的仍然像是他进去前的景象,只是宁九生已经湿透了衣衫,面带疲色,他也不敢多耽搁便翻墙出去,待宁九生也翻墙过来后便立刻策马疾驰离开那庄园。环儿是被顾宁远从梦里唤醒的,还有些迷糊。她坐在宁远怀里,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后面那个一脸汗水的男人用袖口胡乱擦着脸,一直跟他们保持着距离。她想,小远说是九爷帮忙才能救出自己的,这个男人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这么坏了呢。
    然而左震和宁九生却在这一晚各怀心思,再难入眠了。左震想着宁九生给他卦象,大凶之兆说他无法心随所愿,但是峰回路转还有一线生机,且看他是否把握的到。而宁九生却被左震透露的秘密给难倒了,左震很肯定的告诉他自己之所以抓错人,是因为环儿和珠儿有血缘上的关系,可以说,是非常亲密的关系。
    真的么?那么说环儿跟顾宁远也有血缘关系,是表兄妹,所以定亲了才亲上加亲?若干年后的宁九生想到那日这样明显的提示摆在自己眼前都能被遗漏,真是恨不能跨回去把那个被假象蒙了眼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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