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迪西独自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侧着身子蜷在床边。桌上是驯兽师刚打包送来的笼子,被锁在其中的雪兔左右晃动着脑袋,用圆润的脑袋把铁笼撞得砰砰作响。
    在那片广阔的草地,只有这些低级的弱小的魔兽才会被随意处置,可有可无。而那些高等的智慧的魔兽,则被赋予了几乎与士兵相同的权力,它们是人类之外的人,可以思考,可以辩解。
    所有生物生来就被分划了阶级,这份阶级不断变化,从不浮于表面。它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事物,是高天上遥远的星,是一种类似于信徒所虔诚敬仰的命运。有人浅薄,有人深邃。
    这是赛迪西曾在书本上看到的,对于命运的诠释。那时的他还是个小孩,因为身体里的一点先祖的血液,比旁人有着更深厚的好奇心、破坏欲,就连刚刚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弟弟,也想要朝他软糯的脸蛋上咬一口。
    于是趁着没人的时候,他也这么做了,看着襁褓里的弟弟大哭时,还开心得笑了起来。母亲闻声而来,抱着弟弟有些震惊地看他。父亲则拿起了中的拐杖,似乎要落到他身上。
    年幼的他定定看着拐杖,心中却无多少害怕,反而身体已自行准备好了防御和反击。但拐杖没有落下,父亲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把他关在房间里反省了几天。
    禁足结束后,母亲带着弟弟来看他,将睡梦中吮着手指的小婴儿递到他面前,说,?赛迪西,这是你的弟弟呀。?
    赛迪西接过婴孩,之前被他咬的地方又回到了水嫩光滑的样子。他戳了一下,婴儿醒来,看到他还有些懵懵的。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不记仇,总之对他傻傻地笑了一下。塞迪西想,好吧,那他以后就不咬弟弟了。
    等弟弟又长大了一些,开始能说话了,赛迪西就把自己的绘本拿来给他看。绘本以一位冒险家的视角,描绘了与大陆相隔甚远的龙谷。那里有五颜六色皮肤的龙,长得又高又状,爪子一挥就能掀起一片参天大树。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红龙,经常担任族长的角色。红龙啊,红龙——赛迪西激动地摇了摇弟弟,让他和自己一起看绘本上那只吞吐火焰、自由翱翔的红龙。他兴奋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祖先,我们是红龙的后代!?
    虽然弟弟和父母一样,没有像他长出浸润了葡萄酒似的的红发,也没有自心底处源源不断的火热躁动,但他们也和自己同为红龙的后代呀。赛迪西相信,只要飘洋过海到达那个神秘的龙谷,去和那些大家伙们见一见,他们身体里属于龙的血液就一定会被激起,不论是弟弟,还是自己,都能够变化成一条漂亮威风的红龙!
    ?龙…变成龙!?弟弟学着他念道,跟着一起傻笑。赛迪西让弟弟举着绘本,自己举着弟弟,在大厅里跑来跑去,旁边的仆人们都退避开来。
    ?对,变成龙!?赛迪西说道,?变成龙之后,你就能飞得比这更高,就能从天空上看到爱尔克兰的全貌!说不定我们还能当龙族的领袖,带着一大批小龙来到这里,把所有敌人都打败,被所有人尊敬……然后,我们想干什么都可以,就像国王一样!?
    他们欢呼着,从厅堂跑上楼梯,又从楼梯滑到门前。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父亲背着光站在门边,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神情看着他们。
    ?你在说什么??父亲不再如往日慈祥且威严,双眼一眨不眨着望着他们,或者说,望着他,?赛迪西,你在说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问,似乎在倒吸着冷气。但赛迪西不太理解这个语气的含义,仍在欢快地转着圈,撞到了父亲身上。绘本从弟弟的手中掉落在地,他嘴中发出啊啊的声音,小手向下扑腾着要去捡。
    父亲替他们捡起来了,却没有归还,而是在他们的眼前,将那绘本从中间撕成了两半,然后一下又一下,把它变成了满地的碎片。
    ?收拾干净。?父亲命令道。那些平时行动迅速的仆人,过了很久才走过来一个,低头默默地将碎屑拾起。
    ?你有听到什么吗??父亲问道。他的声音和平常听起来没有什么差别,但那个仆人一直在抖,不断地摇头,说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那之后,当时在场的所有仆人,都没再见过踪影,彻彻底底地从这座城堡里消失了。赛迪西的房间被新来的下人收拾得一干二净,那些关于龙谷的、关于这个世界所有梦幻宏大事物的绘本读物,全被扔进了焚烧炉。
    父亲仍旧没打过他,也没骂过他。但他不再被允许随意出门了,也没能再和弟弟见面,只有一位苍老的教师来家里教导他这世上最基础的知识。
    父亲说,他得病了,需要在家里调养。赛迪西每天都在喝药,苦而浓厚。他受不了了,再次见到母亲时,便求着不要给自己喝药,让自己出门见一见弟弟,见一见其他人……母亲拒绝了,她露出一种很难过的神情,仿佛他的请求是柄伤人的利剑。
    赛迪西生气了,他大喊大叫,去抓母亲的头发和脸,无法控制地对至亲之人威胁道,?我要把你们都撕了,我要把你们扔进海里!?
    一向柔弱的母亲,拿起花瓶把他砸晕了。他好像昏迷了很多天,等到醒来时正躺在床上,脖子上缠着一圈绷带,连转头都很艰难,带着一股轻微的不适,仿佛有块铜币卡在骨头边。
    父母都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他。母亲握着他的手,为那天的事情道歉。换做以往,赛迪西肯定要大闹一场,可或许是晕了太久,他只觉得倦倦的,仿佛懒得再生气。
    站在镜子前,父亲为他解下了缠在脖子处的绷带。一条项链失去束缚,轻轻敲在他的锁骨上,声音清脆。它是纯正的金色,在折射入窗户的阳光下,散发出熠熠的光辉。
    赛迪西在那一刻就认出来了,这是莉亚维切尔之花,是他在绘本上看到的,梦寐以求的事物。他是如此渴望这样珍贵的奇花,趁着老师不注意,在书本上歪歪扭扭地画起。,老师拿放大镜瞅了半天,也才依稀看出来是个串着花朵的金灿灿的项链。
    而父亲,竟然真的拿出家族祖传的莉亚维切尔,为他做出了想象中的配饰。赛迪西开心极了,爱不释手地攥着项链,想要拿下来仔细赏玩。可扯了一下没能扯动,他这才发现,这项链似乎穿过了血肉,紧密地嵌入了他的后颈内。
    因为没有疼痛感,所以他也只是好奇地摸着。父亲问,?赛迪西,你会怨恨我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呢?他对这条项链无比喜爱,嵌进脖子里,反而不会弄丢呢!他简直谢谢父亲还来不及。但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时,父亲却并未接受这份喜悦,只是用沉重的力道摸了摸他的发顶,?那就好。?
    从那之后,赛迪西不再嚷嚷着要仆人给他偷买集市里的绘本。他虽然仍旧任性,仍旧冲动,但对于龙谷的向往似乎不知不觉间就消去了。每当他有那么点念头,一股凉意就会从后颈处升起,把那点火苗尽数浇灭,只留下懒散倦怠。
    他和弟弟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兄弟二人很少再相谈了。弟弟时常忙于各种学习,一眨眼就从傻乎乎的小孩,变成了一个沉稳的小大人。见面时,他总是用稚嫩的声音,疏离而有礼地唤他“兄长”。他不会再朝他哭朝他笑,不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让他抱。
    所有人都待弟弟严厉,待他却放纵。赛迪西的老师离开了,他不用再读那些枯燥的书卷,每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可以。不需要像弟弟那样懂得礼仪,对着谁都是无所谓的放松模样。
    直到一次宴会,赛迪西对一名掩着折扇朝他微笑的贵族女孩心动了。他的心中终于久违地出现了急切的追求,想要恋爱,想要交友,想要稍微学点东西,让自己的人生丰富一些。于是他对父亲说,?我想去学校,最好是圣斐拉文。?
    然后他也如愿进去了。对于那些精细繁杂的文字,灵活飘动的元素,赛迪西只稀奇了半个学期,又感到了烦躁。恋爱,玩闹,聚会,这些才能让他享受学校的乐趣,似乎这才是他来到圣斐拉文的真正意义。
    他带着狼藉的名声,略有尴尬地回到家中。可没人责备他,父母都笑着说,?赛迪西,你只要一直无忧无虑就好。?不像他的弟弟,被注入了全部的期待和负担,早早地就失去了贪玩的权力。
    赛迪西应该庆幸的,毕竟父母对他这么宽容,几乎满足了一切要求,让他过着这么轻松惬意的生活。
    可是,怎么会这样?
    赛迪西看着那只无忧无虑的,呆呆笨笨的雪兔,突然感到一阵心悸。那些被遗忘到角落的绘本内容争先恐后地跑进大脑里。龙谷,花朵,国王,命运……这些字句纠缠组合,将他反复撕扯。
    他为什么会躺在床上呢?
    为什么,他和弟弟不一样,十几年来都随心所欲地在柔软的床铺上打滚睡觉?他曾经明明很想去龙谷,但为什么,如今一想到遥远的路程,就只剩下无限的疲惫,如同看见课业一般。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他是只能接受快乐,不能度过苦难的人吗?他的人生,原来真的是一眼就能望到底部,一张苍白的纸。而不是像他的弟弟,或者像露西那样,在经历了汗水的洗礼后,变得深远而悠长……
    一阵熟悉的厌烦疲惫蔓延开来,他难得地感到寒冷,将被子拉紧了些。大脑顿时什么都无法思考了,从那晃动着的一连串疑问中脱离出来。
    他为什么一定要吃苦呢?一直这样舒舒服服的,不是很好吗?
    对啊,他可是公爵之子,生来就有享乐的权利。什么龙谷,什么未来,他为什么一定要去追求这些飘渺的东西呢?明明连常年不下的体温都足够令人苦恼了,说到底只是小时候不懂事罢了。先祖的血液这种东西,其实也没有多重要吧。
    雪兔撞累了,接受现实般地坐在地上开始进食。在魔兽的咀嚼声中,赛迪西慢慢合上双眼。
    太困了,还是先睡个觉吧。上次没能和露西说上话。明天,等到他明天醒来,一定要早早地找到露西,跟她道个歉,再问候一下她的身体……
    一滴迟来的水珠,静静地从眼角淌下,渗入枕芯。然而,已经没有人能够察觉到它短暂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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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头好痒,要长脑子了……唉,没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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