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鬼五官深邃,好半天才缓缓地说:“德吉。”
    “德吉叔叔,生日是什么时候呀?”
    “生日?”德吉愣了愣,随后讷讷道,“没有生日,我不过生日。”
    小栖无很耐心:“德吉叔叔的出生日期呢?”
    德吉:“1955…”
    他裹紧了身上的棉服:“我要二十岁了,我二十岁了,长大了。”
    小栖无拍拍他冰冷的手:“叔叔,永远二十岁。”
    她正准备看看这个叔叔的生平,但外面却传来了很多声音,是无常们回来了。
    他们领命,要在最短时间内带回所有的魂魄,所以效率十分快。
    其中一个无常很快跑进隧道了,这下才发现几位大鬼神都在这里,愣了一下:“几位大人,只有这几个了,其他的我们全带回来了。”
    小栖无小手扯了扯坐在地上的德吉叔叔:“德吉叔叔,可以走路了。”
    她说:“栖无,来接你们了。”
    鬼神的力量一点一点的注入德吉的身体,他缓缓抬头,像是得到指引一般,竟然缓缓站了起来。
    无常赶紧带着其他的魂魄跟上。
    走出隧道的那一刻,即便是几位鬼神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怔在了原地。
    无常们站在轨道两旁,而轨道上站着的那些魂魄,或高或矮,或胖或瘦,一眼看去,他们似乎跟这轨道融为了一体,同轨道一样长似的。
    这时,一辆火车远远的行驶过来,火车的灯光照亮了所有的魂魄,他们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灯光照在他们背部,周围是漫开的尘烟。
    在火车响起的鸣笛声中,鬼魂们像是又开始有了骚动,有些鬼已经开始蠢蠢欲动,想如同过往一般,跟着灵魂中的本能,扒着火车,或者说,他们想坐上火车。
    一直往前走,跨过昆仑山,去到曾被人说,到达不了的远方。
    眼见他们就要被火车带走。
    初至和苏闻同时动了,一人持笔一人画印。
    一道金色的光芒的判官笔上画出,指引出了一道明亮的光线,将所有鬼的注意力都引了回来。
    苏闻薄唇轻启,声音竟是比火车的鸣笛声都有穿透力,响在每个鬼的耳畔:“吾司令,引。”
    初至法袍上的那些法印都微微发亮,她指尖抬起,勾住了苏闻画出来的那道光线首端,轻轻扯住。
    “凡本帝所辖之地,魂线所引,众鬼听令。”
    站在两旁的无常们都看呆了。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要被帝君牵着走。
    被牵着的鬼纷纷抬头。
    初至垂眸看了眼着急的小崽子,才继续道:“阎王大人,带你们走。”
    这边的林丁奇扒拉着窗户,只恨自己没有穿墙的能力,不能跟着走了,都要到站了,小阎王她们怎么还不回来啊?
    到时候自己总不可能将三个鬼神背出去吧,这被看到是要出事的。
    火车的广播也响了起来:“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本躺列车即将在前方到站,前方到站——”
    纪年已经做好准备了,车一到站,他一定要先抱小阎王的肉身!反正帝君和判官大人,他是不敢动的!
    纪年:“师父,栖无她们还没回来,要不要打个电话?”
    林丁奇幽幽地问:“你觉得打得通吗?”
    对哦。
    纪年想了想说压低了声音:“师父,不是说玄门可以试着请一下鬼神吗?要不您试试?”
    这个林丁奇倒是没试过,毕竟通常情况下他想找几位鬼神,一个电话就打过去了。
    诶。
    “我试…”林丁奇转过身一下子就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眼睛,“卧槽!”
    发现是汪洋后,他拍拍胸口:“你怎么不睡觉?”
    汪洋目光往几位神仙那里飘:“您觉得我睡得着吗?我都听见了,你们说栖无没回来,他们明明就在这里睡觉。”
    “咱们好歹也算是同甘共苦…我是说好歹同见鬼拍鬼这么久了,你们居然还瞒着我。”
    林丁奇:“…你不是害怕吗?”
    汪洋反问:“你不是说你们是专业的吗?”
    “我什么世面没见过。”他信誓旦旦地说,“之前我都见过苏先生他,他穿孤儿院的墙了!”
    这倒也是哦。
    人家殷昇都因为经常跟处理处工作出差,所以有了特权,经过特殊方式也是可以看到鬼的。
    汪洋实在是太好奇了,他跟拍这么久,什么都看不到,太糟心了,于是他说:“放心,我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我承受得住的!”
    林丁奇想了想:“行,你等一下。”
    说着就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后,里面是…隐形眼镜。
    汪洋:“???”
    反正他们有保密协议,这么久了林丁奇也看得出来汪洋为人,所以说:“这个给你吧,原本是给我小徒弟和殷昇留的,我小徒弟天赋高现在已经用不上了。”
    “戴着这个就能看到了?”汪洋一脸幻灭,“这科学吗?”
    “这还不科学?”林丁奇扬眉,“这可是我们单位里特制的,很少,一般人得不到,也做不出来,这也是看你长期合作的关系。”
    汪洋将信将疑地将这份“科学”接过来,戴上也没有什么感觉,正要说话,转头却看到了林丁奇身旁站着一个鬼。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幸好纪年在后面扶了他一把。
    林丁奇:“别怕,你已经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汪洋一口气憋下去,想起来直播的时候,小栖无说,这个鬼是建铁路的时候牺牲的,它才没有那么害怕。
    勉强稳住身形,他结结巴巴问:“那,那几位呢。”
    话音才落,列车就停了下来,纪年第一时间冲到了小阎王身边,准备动手了:“师父,我们先把……”
    他声音突然消失,嘴巴也猛然张大,目瞪口呆地盯着火车窗外。
    余下的几人齐齐回头,这时候已经是深夜,外面没有多少乘客,所以窗外的景象十分清晰,且震撼。
    小栖无骑着谛听在前面,苏闻立在一旁,初至侧坐着,一手抱着小栖无,一手牵引着一束线装的金光,而金光的后面。
    是一下子根本不知数量的鬼。
    与此同时,躺在火车上的三位鬼神齐齐睁眼,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下车。
    林丁奇忙拉着少了一魂的祁巩,道:“跟上跟上!”
    汪洋走不动了,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庆幸还是后悔,后悔看到真的多鬼,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庆幸,在他有限的生命中,见到了真正的神仙。
    神圣,善良,勇敢,强大。
    “别愣着。”殷昇将直播设备给他收好,“赶紧下车。”
    意识到自己拖了后腿,汪洋立刻回神,也一起去拿设备:“好,好…”
    下了车后,几位鬼神的法相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们只是看了汪洋一眼就知道有什么不同了,但却没在意。
    而其他人往后看,这才看全所有的景象。
    这些鬼一个接一个地站着,连成了一条线,竟然比这火车都要长。
    林丁奇问:“这是所有的鬼了吗?”
    “是的。”小栖无说,“无常们都确认过啦。”
    这么多人,都牺牲在了这条线上,汪洋都顾不得害怕了,他在发抖,为了这种壮烈的心悸而发抖。
    “我们先出去吧。”林丁奇说,“藏区分处的处长已经到了,就在外面等我们,但现在太晚了,要开车去陵园不太安全,需要明天才能出发。”
    “他们,就先带去本地的处里吧?”
    苏闻点头:“嗯。”
    在这个车站,大家看到的是出站口旅客匆匆,或归家或出行。
    而看不到的是,这长长的一串英魂,过去长达几十年他们长眠于轨道,见过无数趟列车经过,却没有一辆能够让他们踏上回家的路,或是希望的路。
    今天,他们终于离开了那里。
    不再留于青山。
    纵使青山埋忠骨,英魂却该有归处。
    出站后,这边分处处长老江远远就看到了这一行人,想不看到都不行,这一串的鬼,实在是太震撼。
    一同来了两辆车,另外一辆车的同事是本市的负责人小肖,见状,这个负责人立刻站直了身体:“江处,我是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老江年纪不小了,青藏线第二期完工通车时他就在,他在青藏线的的终点,看到了藏区人民的希望。
    他跟所有的人一样关注这件事,也知道过往这里发生了什么,那些存留在铁路线上的英魂啊。
    他们回来了。
    “没看错。”他重复道,“通车了,大家该回来了。”
    老江本身就是藏区人,他视线有些模糊,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走上前:“几位好,我是藏区的处理处负责人,你们按照你们的习惯,叫我老江就好。”
    小栖无仰起头:“叔叔好。”
    “这位就是栖无大人哈。”老江有点激动,一会儿看后面一会儿看前面的,“我先带大家回去?那这些…”
    他指的是那一长串的鬼。
    “先带几位去本地的处里。”林丁奇说,“明日,就去陵园。”
    “好。”
    他刚想问这些鬼怎么办,却见帝君抬起手,而谛听立刻飞了过来,帝君在它眉心画了个印,谛听便咬着那根线将魂线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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