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丢儿睡在里屋,听见消息,早已气的七窍生烟,连见也不要见,就说任凭老爷处置。

    夏东兴闻说,当即命人把这丫头拉到二门上,打了二十大板,即刻叫了媒人来家,领了出去。

    金锁到了这个地步,早已不存念想,挨了板子忍痛上来给众主子磕头。

    夏东兴已往后头去了,夏春朝也早回房,王丢儿恨不得将她食肉寝皮自然不会见她。这金锁无奈之下,又走到书房见夏恭言。

    其时,夏恭言正在炕上坐着发呆,见她进来跪下,连忙去搀。

    金锁却不从,执意磕了三个头,说道:“我今儿去了,不能再服侍大爷,大爷往后一个人自家衣食上心些,奶奶是个粗心的人,大爷饿着了冷着了,没人疼你。”夏恭言正欲出言,却听门外一人朗声道:“你这话倒是可笑,难道夏家上下都死绝了不成,没了你大爷的事儿就没人上心了?”话音落地,就见夏春朝走进门来。

    金锁如今最怕见她,一看她进来,便如避猫鼠一般,哆哆嗦嗦道了个万福,缩着脖子躲在一旁。

    夏春朝正眼也不看她,径直走上前来,向夏恭言道:“我寻哥哥有话说,原来哥哥还在这儿同个要出门的丫头子说体己话儿呢。”夏恭言脸上一红,虽是妹妹跟前,也甚觉不好意思,辩解道:“哪有此事,不过是金锁要出门,过来磕头罢了。”说着,便向金锁挥手道:“你去罢,我同姑娘说话。”

    金锁恨得咬牙切齿,眼见也是无法可施,只好垂首出门去了。

    夏春朝便向夏恭言道:“哥哥,你怎么恁般糊涂,咱们夏家自来就没有纳妾的惯例,你弄出这样的事儿来,岂不是坏了家风?你要弄也就罢了,做什么要你老婆的丫头?待会儿你进去,怎么见嫂子?嫂子纵然有些不好,这几年来也没对不住你的地方,你背着她弄她的丫头,不亏心么?”

    夏恭言连连摆手道:“妹妹,你这可冤枉了我了。我是那样的人么?这丫头,是你嫂子给我的。我们两口成亲这些年了,子嗣上总没消息。你嫂子行事虽颠倒些,香火事上还不糊涂,所以叫了这丫头来,总比外头那不知底里的好些。”夏春朝听了这话,又气又笑,说道:“这话却是谁对哥哥讲的?莫不是嫂子亲口说的?”

    夏恭言顿时语塞,半日才低声道:“是金锁过来传的话。”夏春朝拍手道:“可是来,这婢子为了攀高枝儿,什么话说不出口?仗着哥哥同嫂子口角,一时半刻不会去对质,料来不能揭穿。待事发了,木已成舟,哥哥是个慈心之人,总不会不认账,她便当了个便宜的二奶奶。往后当真捅了个孩子出来,她还不爬上去了?哥哥当真是糊涂,被个奸人蒙蔽,挑唆你们的夫妻不和,你还蒙被大睡呢。”

    夏恭言听了妹妹一番言语,垂首无言,半日才喃喃说道:“那孩子虽讨了个巧,倒也很是柔顺听话,一心为着我的。”夏春朝叹气道:“哥哥真是被这妮子迷惑的不轻,她若当真为着哥哥,为什么还要拿那些巫蛊厌胜的物件儿来迷惑哥哥?甚而还向那些婆子讨什么药,全然不顾哥哥的身子,好在哥哥不曾吃!可见她一心只为向上爬,哪里是在乎哥哥呢?”

    夏恭言这方如醍醐灌顶,说道:“果真如妹妹所说,我还真被这婢子给骗了去!”又叹息道:“她在房里服侍也有年头了,一向老实忠心,谁知如今能弄出这样的事来。这样一个毛丫头,就能在家里翻云覆雨,我们也真是糊涂了。”夏春朝微笑道:“咱家素来清净,上下都是质朴淳厚之人,哪里会想到有这样的事!何况又是家里老人生事,自然就少了防备。”说着,又道:“我这会儿来,是同哥哥说,我同行哥儿预备后日搬到乡下去。爹叫我来同哥哥说一声,要带的行李和家活,都赶着收拾起来,还问哥哥从家里调拨两房家人过去。”

    夏恭言听说,忙道:“本来就说要收拾,倒不防闹了这一出,就给耽搁了。妹妹看要带些什么,那边床榻桌椅都是齐全的,就是梳头台也有,就看妹妹还缺什么。”

    夏春朝说道:“我屋里的东西,倒不必哥哥操心,自有那两个丫头收拾。行哥儿年纪小,又没有房里人,却要哥哥给上心些,还有带去的这两房家人,可要好生挑一挑。乡下地方不比城里,那熬不住的再生出事来,反倒麻烦。”

    夏恭言点头道:“我都理会得,你不必惦记。”

    夏春朝闲谈了几句,起身要去。夏恭言将她送到门上,她回头笑道:“哥哥弄了人家的丫头,还是赔上一个的好。只是嫂子的耳根子未免太软了些,还是选个真正可靠的丫头为是。”夏恭言思及浑家意图陷害妹子一事,面色一沉,说道:“她若当真没那个心,又怎会听人的挑拨?耳根子软倒罢了,就怕心术不正。”

    夏春朝听了这话,倒也不分辨,一笑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只见宝儿正将箱子柜子都打开,各样衣裳摊了一床。夏春朝说道:“早同你们说,不要急着把衣裳收进柜子里去,如今又要多费工夫。”宝儿回道:“就要好了呢,也不费什么事。”说着,又问道:“姑娘今儿过去,那事儿可了了?”

    珠儿抢先笑道:“有我出马,还有什么不了的事?”一言未毕,又向夏春朝问道:“我倒是不明白,大奶奶这样陷害姑娘,姑娘又为什么替她说话呢?”

    第98章 v后新章

    夏春朝微微一笑,说道:“嫂子的为人,你们也都清楚。她虽势力且心术不正,脑子却糊涂,没甚大的心计,倒和陆家太太相似。若是没有人在一旁挑唆出主意,那些害人的把戏她一个人是琢磨不出来的。哥哥同她也做了有年头的夫妻,总有些情分在,何苦让他夹在里头左右为难。何况,咱们这就搬到乡下去了,又何必枉做恶人。哥哥心里自有分寸,量也不肯差了。”

    珠儿说道:“姑娘若是这样说倒也罢了,她先前那样害姑娘,咱们就这等轻易放过了她,我心里不服。”

    夏春朝笑了笑,说道:“罢啦,退一步少多少事呢。咱们又要走了,何必给家里添这个乱子。”说着,安抚了两个丫头,此事揭过不提。

    到了傍晚时分,夏恭言打发人来报道:“已选了夏二一家三口、夏成两口跟姑娘过去,大爷说,若是姑娘觉得不好,再换也可以。”夏春朝想了一回,说道:“这夏成的媳妇,我记得去年得了痨病,带去合宜么?”来人笑道:“姑娘不记得了,夏成的媳妇儿去年六月间就死了,这是才娶的。”夏春朝这方想起,点头笑道:“连我也忘了,是有这么回事。”说着,便道:“那便没有什么了,你去回大爷的话罢,就说我知道了。”

    来人应声而去,一日无话。

    隔日起来,夏春朝屋里便忙着收拾各样细软,眼见衣裳首饰皆已装箱,她想起夏恭行屋里没人,不知谁替他收拾,便走去瞧瞧。

    这夏恭行因未成亲,一向跟着老父居住,夜里睡在夏东兴院里的西厢房中。

    当下,夏春朝一路过去,走到夏东兴院落。

    才踏进屋中,就见地上一箱箱的书籍,四处的架子上倒空了下来。夏恭行在地下站着,正指使小厮将箱子封起。

    一见她进来,夏恭行赶忙丢下手里的物件,搬了张椅子扶她坐下,说道:“屋里乱糟糟的,姐姐怀着身子,走来做什么?”夏春朝笑道:“我那儿收拾的已□□不离十了,惦记着你没有房里人,过来瞧瞧。”说着,便指着地下的书箱说道:“带书也罢了,你日常的衣裳家活呢?都装了不曾?”夏恭行搔了搔头,笑道:“还不曾顾上。”一旁小厮插口:“哪里是不曾顾上,少爷恨不得只带书去哩。少爷没娶亲,凡事没人上心,老爷又顾不上。以往大奶奶还帮衬些,今儿也不见来了。”他话未说完,夏恭行便呵斥道:“这里有你什么说处,我叫你装的东西都装完了?就来插嘴插舌的,还不快去!”那小厮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夏春朝只做不闻,向夏恭行说道:“你既没人手,怎么不跟爹说去?叫个媳妇来替你装也好,到底女人的心思细腻些,跟你的小厮年纪又太小,想不到那些个。”夏恭行笑道:“平日里也没那些事情,小厮也尽够使了。”

    夏春朝知晓他是安慰之意,微微一笑,转而问道:“你当真是铁了心跟我到乡下去么?”夏恭行奇道:“早已说好了的事,姐姐怎么又问起来?”夏春朝说道:“你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年初已渐渐有人来相看。待过了今岁的科考,只怕来说的就更多了。你跟着我在乡下,怕是难找到合适的人家,要耽搁了你的。”

    夏恭行莞尔道:“姐姐没出阁时,咱家也在乡下住,这求亲的人不还一样踏破了门槛么?”夏春朝嗔道:“我同你说正经话,你倒取笑起姐姐来了!谁同你玩笑来着,就这样没大没小。”夏恭行方才收了笑意,正色道:“姐姐可又来了,早先我就同姐姐说过,我的事不必姐姐操心。缘分到时,自然就来了。若是缘分不到,强搓成配也未必是好事。这里头的苦楚,姐姐自然比旁人更清楚些。既然姐姐如今都想开了,又何必管我呢?”

    夏春朝闻言,顿时哑然,半晌才失声笑道:“我同你讲道理,你倒教训起我来了。你和我怎生相同?我算是个回头人儿了,肚子里还带着个孩子,不嫁也没什么。你怎好学我的?”夏恭行道:“姐姐也无需多言了,她若当真于我有意,自然不会嫌我在是住在城里还是住在乡下。”

    夏春朝听这话外有音,不觉问道:“这个她是谁?”夏恭行自查失言,决不肯说,只支吾道:“并没有谁,我不过白说说,姐姐听岔了。”

    夏春朝见他不肯实说,也不好执意追问,只得暂且罢休,帮着弟弟收拾了一回衣裳并贴身使用的物件儿,就回房去了。

    傍晚时分,夏春朝正在房中坐着同两个丫头闲讲,就听前头传来消息,说上房另外补了个丫头,就是管浆的程嫂的二女儿,名叫喜梅。

    听见这个消息,夏春朝向两个丫头笑道:“这喜梅倒是个老实人,嫂子得了她侍奉,往后也可得些安宁了。”

    珠儿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宝儿也吃吃笑个不住。

    原来,这喜梅三岁时曾发了三天高热,虽经大夫救治,终是好了,却落下了些毛病。人虽不能算个傻子,却也十分的不伶俐,传个东西递个话儿倒也罢了,旁的却再不能够。因她有这桩毛病,往日里只随她母亲干些重活,今看上房里出缺,不知谁将她荐了上来,补了金锁的空子。

    这主仆三个笑了一回,夏春朝说道:“这是谁想出来的,叫那丫头到房里服侍,只怕有嫂子头疼的日子了。”珠儿活泼,将手里的东西扔下,嘴上说着:“我打听打听去。”风也似的奔了出去。片刻功夫,方才回来,进门说道:“听闻是老爷的意思,老爷原本要把大奶奶送回娘家,大爷夹在里头千求万求了一回,又打旋磨子跪了好久。老爷这才松了口,只是说大奶奶心术不正,还是选个老实人去服侍的好,就拨了这喜梅过去。这会儿功夫,程嫂已领着她女儿到堂上去磕头了。”

    夏春朝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父亲的意思,我说这些管事儿的不能这样糊涂。”珠儿笑嘻嘻道:“老爷还是心疼姑娘,不然也不这样暗地里下绊子了。听闻大奶奶已是气倒了,现在房里睡着呢,晚饭也不吃了。”

    夏春朝淡淡说道:“我不曾招惹她,她偏要来害我。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算是咎由自取了。”那两个丫头各自称是,又眼看时候不早,服侍着自家小姐睡下了。

    自这日后,王丢儿因在合家众人面前讨了一场没脸,自觉羞于出门,便称病不出,日日只在房中闲坐,一日三餐都使人送进去。连着家中事物,也尽数交由公爹、丈夫打理。众人心知其故,又忙着夏春朝姐弟二人迁居一事,一时无暇理会。

    这般过了两日,夏春朝并夏恭行各样行李已打点齐备,夏家用了三辆马车送他二人下乡去。

    夏春朝带着两个丫头坐在车内,夏恭言、夏恭行兄弟二人骑马跟随。夏东兴因有些事务缠身,便不曾跟去。

    夏春朝坐在车中,听两个丫头叽叽喳喳谈论乡下的田地鸡鸭,看着车窗外市井人流穿梭不息,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我这一走却不知还有没有回来的时候。待他回来,只怕更寻不着我了。这念头一转,当真是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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