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涉及上头。”薛简用手指了指天,“倘若真要施压,朝堂之上怕是又得乱起来了。”

    “哦?”

    薛简拍了拍石凳,坐了下来,“据那大夫所招,此事幕后主使,乃是三皇子。”

    “三皇子?!”谢凉萤想不明白了,“他来招惹这种事做什么?又不是恪王那样儿,需要捏人把柄。这种事……也没什么把柄可捏的啊。”

    薛简摇头轻笑,“你可知宫中皇子一月多少份例?”不等谢凉萤回答,他竖起两个手指,“根本无法同一个二品官相比。宫中可以供给足够的吃食穿戴,但却给不了太多银子。”

    谢凉萤奇道:“他生母,不是周贵妃吗?按贵妃之宠爱,圣上的赏赐断不会少了吧?”

    “可周贵妃和三皇子怎敢拿了打了宫中印的东西出宫去倒卖?宫中赏赐都是记载在册的,想要查出来简直易如反掌。”薛简支着下巴,“周家想扶持三皇子,最简便的方法,就是重金贿赂朝臣。可周家不过一介二品官,哪里来那么多的银钱?就是倾尽家财,也收买不了多少人。”

    谢凉萤了然地点头,“所以,三皇子出此下策,乃是为了敛财?”

    “是啊。那骗子也是本事,不知怎么勾搭上的三皇子。”薛简嘲讽一笑,“那位也是个蠢的,这等事便信了。”

    谢凉萤眼珠一转,“会不会……是因为三皇子亲眼见了那求子药的奇效,所以就信了?我听说虽然有不少流产及生了鬼胎的妇人,但也有平安生下健康孩子的夫人。”

    薛简微眯了眼,手指敲了敲石桌,“的确不无可能。去年三皇子的侧妃就生了个双胞胎,周贵妃一高兴就赏了不少东西。兴许就是那时候搭上了三皇子?”

    “应该错不了。应当先是侧妃家里头的人先认识了那大夫,随后就把人给了侧妃——要知道,三皇子妃至今未有生育呢。抢着前头生下孩子,日后若是三皇子真能登上大顶,保不准自己就能母以子贵地坐上皇后之位。”谢凉萤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自己见效了,就向头疼银钱的三皇子推荐了那人。二人一拍即合,便在京郊打出求子神药的名头。”

    谢凉萤笃定道:“一副药可不少钱呢。若没有三皇子和周家中间牵线,哪里来这么多的京中官妇上门?必是有了什么贵妇人私下推荐,说自己怀上孩子就是靠了那药。之后便一传十十传百。此等谣言,想要抓住最开始的源头,可不容易得很。”

    薛简补充道:“就是不说自己的例子,只说家里的哪个因为吃了药,立即就有了身孕。也会有那些求子若渴的妇人信的。”

    “这可真真是造孽的事。拿人孩子开玩笑。”谢凉萤皱眉,“还在庙里头呢,也不怕菩萨到时候降下果报来。”

    薛简拍了拍胸口收着的那叠名单,“这不就有了现世报么?现在人都给下狱了。陛下知道后,恐怕会雷霆震怒,要我看,周家是别再打扶持三皇子的主意了。陛下断不会允的。这等不将百姓性命放在心里的人,怎会是明君?”

    谢凉萤不无赞同,“幸而圣上并非先帝。”

    先帝之荒诞,就连谢凉萤这等没经历过的都知道一二。当时朝堂乱成一片,不少名士拒绝出仕,大都归隐山田。还是如今的皇帝继位之后,天下才呈现出欣欣向荣的中兴模样来。

    薛简揉了揉谢凉萤的头,“这可是在长公主府里头,先帝可还是长公主的父皇呢。你这般大剌剌地指责先帝,就不怕被人告了黑状?”

    被他这么一说,谢凉萤有点心虚,但嘴上却犟得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难道还不许人说了?不都说身后功过,留于后世评说?”

    “罢罢,我总说不过你。”薛简拉着谢凉萤起来,“走吧,咱们去和长公主告辞。我送你回去。”

    谢凉萤小心地提着裙裾,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老薛?不是答应了毕元,不会让老薛知道他受伤的事吗?”

    薛简道:“我打算将老薛派去京外。”

    “上哪儿去?”

    薛简凑在谢凉萤的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地名。谢凉萤捂着嘴,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二姐姐夫家在的地方?”

    “正是。”薛简看着谢凉萤,“你不是一直担心她在夫家会过得不好吗?我就想着让人去盯着。只是近来事多,一时给忘了。正好现在能闲下来,就叫老薛去吧。他惯来能伪装得好,轻易不会叫人看出端倪来。”

    谢凉萤咬了咬唇,面带羞色,“是我任性了,总叫你麻烦。”

    “能替夫人分忧,乃是为夫的荣幸才是。”薛简大大方方地牵了谢凉萤进了和安的正院,“这等不足挂齿的小事,夫人莫要记挂在心上。”

    在京郊庙宇中打死贩卖求子药的“神医”被顺天府抓了下狱。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京城。随着案情的水落石出,“神医”对药方会导致鬼胎、流产等事供认不讳。

    不少买了并且服用求子药的贵夫人开始暗自担心。另一些服用了求子药而导致了自己流产,以及因为产下鬼胎被娘家婆家所厌恶的女子个个拍手叫好。

    几个同病相怜的夫人在小聚时,不由说这次顺天府总算是办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就说,我哪里被什么恶鬼缠身?要不是那个畜生大夫,我哪里会被婆家休弃?”

    “可不是,如今连娘家也容不下我。整日都在庵里头念经度日。哼,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我那婆婆回转心意想叫她儿子来将我求回去。我呸!”

    “愿圣上将那骗子凌迟处死。这等拿小儿性命做营生的人,恐怕先前还骗过不少人吧?若不是犯在咱们手里,哪有那么快就落马的。”

    对于“神医”的严惩呼声越来越高,与此同时,不少人都开始怀疑此人身后会不会另有黑手在操控。顺天府尹顶着巨大的压力,对案情的一切都三缄其口。

    谢凉萤终日来往于铺子和谢府之间,这些传闻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对最后会处以什么刑法并不在乎,而是一直在等着柳澄芳什么时候才会如前世一般重蹈覆辙。

    知道这件事即将来临,但是却迟迟不来,心里的焦虑日渐越盛。

    焦虑的并非是谢凉萤一人,宫里头也同她一样着急。

    大夫被抓,三皇子是最担心的那一个。但是他并不能以皇子之姿,要求顺天府放人,这件事已经上达天听,皇帝已经下令要严查。他日日都在宫里提心吊胆,生怕那大夫将自己供认了出来。

    周贵妃听说三皇子因心情不好,而对侧妃大打出手,不由皱了眉头。“老三真是沉不住气!”

    八公主并不知道京中沸沸扬扬的求子药事件正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所一手造就的。她见母妃心情不好,便劝道:“三哥从来都是这么副急性子。母妃不若叫他来宫里?王侧妃到底不是宫人,轻易打死了也算不得什么。”

    “我也是这个意思。”周贵妃将八公主遣了回去,“我同他有些事儿要说,你还没出嫁呢,就不方便听。快些回去,好生将午前嬷嬷教你的再练习一遍,到时候也好在你父皇跟前长长脸。”

    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八公主噘着嘴回了宫。

    周贵妃在宫里坐立不安地等着去找儿子的宫女把人给领回来。她是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的,一开始甚至是默许这件事的发生。后来听说柳澄芳进了求子药给想再生一子的白皇后时,周贵妃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她巴不得皇后服药之后产下个鬼胎来,到时候别说本就厌恶于她的皇帝,就是太后恐怕都不会再理她了。

    于自己、三皇子、周家而言,这简直就是大好事。到时候周家在朝上上本折子,指出皇后的不妥来,要求废后,就是白相都无法力缆狂澜。

    三皇子刚在自己宫殿里砸了一堆的东西。素来娇柔温顺的王侧妃被他打得半个月见不了人,而另一位与自己貌合心不合的三皇子妃则称病不见。找不到人发泄的三皇子在这几天时间里已经打死了不知道多少宫人,后来还是他的老师看不过去,特地私下提醒他。

    没法儿找人发泄的三皇子只好靠砸东西来缓解情绪。

    在听说周贵妃找自己的时候,三皇子“啧”了一声。他不用去都知道周贵妃会说什么,无非就是“王侧妃并不是宫人,怎能肆意下手”、“王家在朝上的影响力可不算小,这样伤了亲家的心,人家倒戈相向可怎么办”。

    这种话他都已经听烦了!

    但不管三皇子怎么想,周贵妃叫他去,他就得去。否则一个不孝的帽子压下来,那就是一个极大的污点。

    “儿臣见过母妃。”三皇子瓮声瓮气地向周贵妃敷衍地行了一礼。

    周贵妃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与他计较这些细节了,她将宫人全都遣了出去。“你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你以为王侧妃是什么人?宫人吗?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你还把不把王家放在眼里?若是他们一怒之下另投白家,我看你上哪儿哭去!”

    三皇子冷笑,他就知道是这些话。他不甘不愿地回话道:“儿子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下次?你还想要有下次?!”周贵妃深呼了一口气,直到胸口发疼,才缓缓吐出来,“现在情形有多危险,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那么担心。

    周贵妃看着三皇子扭过头不言不语的样子,心下也是一股子气没地方出。怎么她生出来一个两个,半点都不像自己,简直蠢笨得可以。忍字头上一把刀,现在正是国本之争白热化的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被政敌给一把推倒。东山再起嘴上说着倒是轻松,可真要去做,那可难多了。纵观汗青史册,真正能跌倒再起来的能有几个人?

    何况,她也不觉得自己儿子有那个能耐,可以忍到再起之时。

    母子俩正在屋内僵持不下之际,殿外传来皇帝驾临的呼声。

    周贵妃和三皇子对视一眼,两个人的心都疯狂跳动。

    皇帝是知道了吗?是过来下最后通牒的吗?是要将他们母子赐死?

    周贵妃整束衣装,让宫人们将殿门打开,领着三皇子下了台阶,向皇帝行礼。

    皇帝扫了他们一眼,“起来吧。”说完就背着手快步走进了殿中。

    周贵妃紧跟着进了殿,在进去之后微微侧头对后面要跟进来的宫人们说道:“都守在外头。”

    李总管丝毫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脚下一顿不顿地进了殿。

    周贵妃看着李总管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随着三皇子步履沉重地迈进殿中,殿门被外头的宫人给缓缓合上。

    皇帝一直背对着周贵妃母子,一言不发。

    周贵妃咬了咬牙,拉着三皇子“噗通”一声先跪下。在静谧的宫殿之中,声响显得极大。

    “陛下,平儿一时糊涂,受那妖医蒙蔽,这些事本不是出自他私心想做的!”周贵妃膝行至皇帝的身侧,拉着皇帝的龙袍,扬起头,用自认最楚楚可怜的表情仰望着皇帝,“还请陛下念在平儿年幼的份上,高高抬起轻轻落下。”

    皇帝猛地扯开周贵妃的手,冷笑道:“好一个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你可知道那妖医害了多少妇人?害死了多少婴孩?你竟然还有脸叫朕就此放他一马?”他朝跪着的三皇子疾走了几步,用手指着三皇子,怒视着周贵妃,“你看看他如今的样子,可有半分悔改之意?我看他就是存心的!”

    周贵妃被推倒在地上,伏地哀哀哭泣。

    好歹也是跟着自己多年的女人了,皇帝并不是个狠心的人。何况,如今他还需要周家。

    皇帝深深呼吸了几次,“那妖医已经什么都招了。你当为什么顺天府对此案闭口不提?那是因为朕给你们兜着呢!这残局,是朕在替你们收拾!你们可知道,若是此事捅了出去,天下皆知后,江山还能固若金汤?更别提眼下边疆战事四起,若是军中将领士兵听说留在京城的妻女们遭此不幸,他们做何感想?”

    “若是朕,定会举兵回京,逼宫。”

    皇帝冷冷地看着周贵妃,“你真以为经平坐得稳皇位?你也太高看他了。别说如今他犯下此案,就是没有这桩事,朕也断不会容得下他去做那太子之位。”

    这句话就是断了周贵妃和三皇子对于太子之位的期望。

    先前做了多少的努力,在这一刹那,全都成了灰烬。

    “不!”周贵妃被吓得花容失色,“陛下,陛下你怎能如此残忍?平儿不行,难道皇后生的那个废物就行了?!”

    李总管皱眉,“贵妃娘娘,还请慎言。”

    周贵妃俨然同恶鬼一样的表情,回头瞪了李总管一眼,“这里还轮不到你这个宦官来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仗着自己在陛下跟前服侍了几年,就以为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慢慢走向皇帝,“陛下,你不能,你不可以……”

    “天下还是朕的天下。”皇帝淡淡地看了一眼宛如疯癫的周贵妃,“太子乃是国本,朕说了不算,朝臣说了不算,得老天爷,得百姓说了才算。”

    皇帝拂袖而去,临出门的时候,疲惫地说道:“你……好自为之。”

    李总管朝周贵妃行了一礼,匆匆跟上了皇帝。

    周贵妃跌坐在地上。她不信,十几年的相处情分,竟然就那么淡薄。

    皇帝那番话给了赵经平很大的打击,他呆若木鸡地跪在原地,整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以来期待着,为之而努力的事,就在方才全都没了。

    “陛下——!”周贵妃凄厉的声音仍然没能让皇帝停下他离开的脚步。

    赵经平被母妃的这一声唤给叫回了神。他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蓬头垢面不复往常雍容华贵的周贵妃,“母妃,父皇已经走了。”

    周贵妃泪如雨下。

    赵经平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撇下周贵妃离开,回到自己的殿中。

    虽然宫人们都不知道刚才皇帝和周贵妃他们在殿内说了些什么,但只看周贵妃的模样,以及三皇子面色沉黑的样子,大抵都能猜出个大概。

    周家,输了。

    恐怕最高兴的莫过于白家吧,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国本之争中最大的敌手给远远地推离了太子之位。剩下长成的几个皇子,谁都没有庞大的母家,根本无力与白家相争。

    太子之位花落谁家,明眼人一目了然。

    一时之间白家成了众人趋之若鹜的对象。起先有些看不清形势,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的朝臣们,都纷纷转投了白相门下。

    这对周家而已,无异于雪上加霜。

    对于白皇后而言,国本之争她使不上力,所以最高兴的莫过于周贵妃的正式失宠。虽然皇帝给了周家面子,保下了赵经平,也并没有将周贵妃的贵妃之位给夺了,但那是因为多情的皇帝看在周贵妃侍奉自己多年的情分之上而采取的措施。

    没了副后——贵妃的挟持,白皇后日后要在后宫之中主持什么事务可比先前轻松多了。周贵妃之外的那些妃嫔美人,白皇后压根没将她们放在眼里。

    不过正当她这般想的时候,宫中又一个美人怀了身孕。大喜过望的皇帝为了嘉奖那位美人,竟一下子越级封了她一个妃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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