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腊月,将近年底,私塾放了假,学子们三三两两回家过年,私塾里一下清净下来,闲的空落落的。

    白日无需上学,是学子一年来难得能休息的时候。章凌特意起个大早读书,好把学画的时间省出来,用过午饭后便去师父家学画。

    这是他拜师以来头一次正是去跟师父学画。

    “凌哥哥来啦!”刘秀正在画画,从窗户瞧见章凌来了,忙放下笔迎出去,喜上眉梢:“外头冷,你进画室暖和暖和。娘放了两个炭火盆,说手冷了握不住笔,故而这画室最是暖和。”

    章凌笑着掀了帘子进来。他与刘家众人早就混熟了,这会并不见外,自己拿了茶杯灌了杯热茶,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升腾起一股暖意。

    “师父呢?”章凌问道。

    “娘午睡还没醒。大嫂哄甜甜睡觉呢。她们一会就来。”刘秀笑道,“娘最近瞌睡多,每日都要午睡。”

    “秀秀画的什么,我能瞧瞧么?”章凌见她面前支着块木板,木板上平铺着张宣纸,下头用木架子支撑着,很是稀奇。

    刘秀脸一红,道:“没什么稀奇的,娘布置的课业,我随便画着玩的。”

    “喏。”章凌走过去一看,见宣纸上画了个茶杯,那茶杯是用黑色的笔画的,瞧着笔迹却不像毛笔,不知是什么笔。

    “秀秀画的是桌子上那个茶杯吧?”章凌抬头,顺着刘秀的角度看过去,见桌子上放了个茶杯,刘秀正是在画那杯子。

    刘秀点头,道:“娘让我画的,画的不好,凌哥哥莫笑话我。”

    “不,秀秀画的很好。”章凌摇摇头,道:“我瞧着你的画,跟那真杯子八九不离十。你看,连阴影都一模一样。”

    两个孩子正说着画,门口罗婉掀了帘子进来。每日下午她将刘恬哄睡着,才得空来画画。

    “大师姐。”章凌恭恭敬敬做了个揖。

    罗婉扑哧笑了出来,道:“行了,都是娘的弟子,叫的我怪不自在的。心里头知道我是你大师姐就好,平日你就随着秀秀一样,叫大嫂就好。娘性子最是随和,不拘这些虚礼。”

    “大嫂好。”章凌从善如流。

    三人等了一会,张兰兰还是没来。章凌对画室很是稀罕,到处瞧了瞧,又询问了几人画画上的事。罗婉最是年长,又有绣花的功底,故而画技比刘秀好些。这会见新来的小师弟问东问西,便摆出她大师姐的范儿,耐心的跟章凌讲解画画上的事。

    又过了半个时辰,张兰兰这才姗姗来迟,一进来瞧见三个弟子正融洽的讨论画画的事,刘秀落落大方,章凌亦然,两人相处的如同兄妹一般,便觉得自己的担心是不是多余的?

    刘秀才刚刚满十岁,章凌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一个小学生,一个初中生,自己怎么开始操心他们谈恋爱的事了?

    张兰兰本就打定主意,要将刘秀留到十六岁之后再嫁。一来是自己舍不得女儿,二来年纪太小身体还没发育好,怎么能过x生活生孩子?

    反正还有六年那么长,自己到底在瞎操心什么?

    “师父好。”章凌规规矩矩冲张兰兰行礼。

    瞧着自己俊俏又懂礼的新徒弟,张兰兰内心突然涌出一阵愧疚:自己竟然还后悔过收他为徒。

    第一堂课教章凌了一些基本的技巧,然后张兰兰丢了个木球给他画。

    这木球是刘景做的。那时刘秀和罗婉学画,天天画鸡蛋,搞的鸡蛋都打碎了好几个。刘景便仿着鸡蛋的样子做了几个木球给她们画,一来不怕摔,二来放不坏。

    第一堂课的整个下午,章凌都在画木球中度过,到了晚上,章凌要回家吃饭,被张兰兰拦住了。

    “下午下雪了,外头天黑路滑,你便在我这吃晚饭吧。正好吃了晚饭同裕娃清娃一同去书房念书,省得你来回跑几趟。”张兰兰很是大方体贴。

    跟师父学画,用人家家的书房,还蹭人家的饭,章凌很是不安,但拗不过刘家一家人的盛情,便跟一大家子一块吃了晚饭,然后同刘裕刘清念书去了。

    章枫在外办事,回私塾的时候已是傍晚,左等右等不见侄子回家吃饭,便有些急躁。

    章槐先生倒是不急,章凌去他师父家了,下午又下了雪,多半是被留了饭。反正章凌常去刘家,熟门熟路的,章槐信得过刘家人,丝毫不担心孙子。

    见父亲不急,章枫也平静下来,陪父亲用晚饭。

    “明个我不需出去办事,下午随凌儿一同去拜访拜访他师父。”章枫与那位牡丹大师只有一面之缘,倒是对她感兴趣的很。

    按理来说,什么名家大师一般都一副世外高人的清高做派,很多人都脾气古怪。而这牡丹大师瞧着似乎随和的很,没那些古怪脾气。

    果然,入夜了,章凌提着灯笼回家,很是兴奋。

    “凌儿,下午都学什么了?”章枫见侄子回来,总算安心了。

    章凌从怀里掏出个木球放在桌上,笑道:“跟师父学画球来着。”

    画球……章枫盯着那个木球,心道大师教画还是和凡夫俗子不同啊!

    “明个二叔去登门拜访你师父,可好?”章枫道,“眼见快过年了,年节的礼总得给送去。”

    “二叔说的是,怪我没想的周全。”章凌道。

    次日,章凌同二叔章枫提着厚礼拜访刘家。正巧刘景今个没去铺子里也在家,夫妻俩一同招待章枫。

    章枫头一次见张兰兰的丈夫刘景,见他身材修长,容貌俊朗,谈吐之间并无畏缩之气,瞧着很是俊朗不凡,夫妻两个站一块,很是般配。

    用过午饭,张兰兰领着徒弟们去学画,刘景与章枫在厅堂喝茶聊天。

    章枫见多识广,说话风趣,很对刘景胃口。章枫得知刘景新开了木材铺子,极为感兴趣,同他聊起了铺子运作、赋税等事。刘景见章枫对做生意十分了解,在诸多问题上颇有见解,很多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章枫轻轻松松便道出其中机关,刘景越说越佩服章枫,一番谈话下来,只觉受益匪浅,恨不得引为知己。

    而章枫亦觉得刘景人品正直,落落大方,虽做生意,却没有生意人的狡诈与奸滑。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章枫提出想看看侄子作画,不知可否?

    妻子一向大方,不避讳家人看她教学,况且章枫是章凌的亲叔叔,想必妻子不会见怪,便答应下来,领着章枫去画室。

    章枫不想打扰他们,只在窗外静静的看了一会,见刘秀罗婉的画,虽然与牡丹大师送给自己父亲的那幅画有着巨大差距,但两个女子的画已经有模有样,颇得牡丹大师的真传。

    而自己侄子嘛……章枫瞧着章凌画的黑乎乎的一团,算了反正才学了一天,名师出高徒,不急不急。

    瞧了一会,章枫又对刘景道:“我听凌儿说,你家的书房很是特别,在黑夜中点灯宛如白昼。”

    刘景笑道:“不过是摆了几面镜子,多点了几盏灯罢了。走,我带你瞧瞧去。”

    书房,刘裕刘清正在刻苦读书,房间里静悄悄的。

    由于是白天,没点灯,但依旧能看见摆放的镜子。两个小儿读的入神,连父亲和章枫进来都没察觉出来。

    “二叔,我这里不懂。”刘清看到一处不懂的地方,皱着眉头把书递给刘裕。

    刘裕看了一会,摇摇头,道:“这里我也不太清楚,待凌哥儿来了问问他。”

    “哦,哪里不懂,我来瞧瞧。”章枫起了兴致,笑着走进门。

    “这位是凌哥儿的二叔。”刘景跟着进来。

    两个孩子问了好,章枫接过书看了看,笑着对刘景道:“我读过些书,身上还有功名,不若让我来给孩子们解答吧?”

    刘景一听他说他身上有功名,立刻肃然起敬起来。

    身负功名,最低也是个秀才,教自己两个孩子当然是绰绰有余。刘景忙道:“那就劳烦了。”

    章枫拿起书给孩子们讲解起来,刘景在旁听着,只觉得他讲的深入浅出,就连自己都能听的懂。章枫讲完了一个问题,刘清又提了旁的问题,章枫又耐心的解答,刘景看了一会,便悄悄退出书房,不打扰他们三人。

    张兰兰正好下课,罗婉估摸着刘恬该睡醒了,回屋哄孩子去。刘秀则兴奋的和章凌讨论画技,仗着自己入门早,对章凌指点一二。

    “饿了吧,走,吃点心去。”张兰兰带着孩子去厅堂喝茶吃点心。刘景从院子走过,要去厨房做饭,瞧见他们三人。

    “凌儿他二叔呢?”张兰兰没见章枫,便问刘景。

    “章先生去书房指点裕娃清娃读书了。”刘景笑道。

    四人进了厅堂,刘景喝了口茶,对章凌道:“我虽没进过学堂,但方才旁听,却觉得你二叔讲的极好。有功名的人学问果然不一般。”

    章凌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道:“那是自然,我二叔可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

    妈呀,探花郎!?张兰兰一个激灵,章凌他二叔竟然是个探花!

    探花出身,外放过,如今又回京做官……

    章凌说完这句,脸微红,道:“祖父和二叔不许我在外提的,不过师父师公你们都不是外人,知道也无妨。我二叔二十出头便中了探花,如今在京城做官,乃是大理寺卿,正三品,掌管全国刑狱。”

    正三品管刑狱的大理寺卿是自己徒弟的亲叔叔!哎呀这大腿的粗的!

    ☆、第50章 来者不善

    章凌虽性子沉稳,可顶天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家里唯一的叔叔是朝廷的三品大员,却不能拿出去与旁人说道,难得今个能说了,章凌心里一阵自豪。

    “……我祖父身上亦有功名。”章凌补充道。

    “我听说章老先生是个举人?”刘景道。他当初给刘裕挑选念书的地儿,听人说章老先生是举人出身。

    章凌摇摇头,道:“祖父在本朝的功名确之是个举人,而后办了私塾。”

    一听“本朝”二字,张兰兰知道里头必有乾坤,便看着章凌,待他说下去。

    章凌果然继续道:“……其实,祖父是前朝最后一个状元郎,只是还没来得及上任为官,前朝就国破了。本朝初年,有前朝余孽作乱,太祖皇帝忌惮前朝势力,祖父虽不曾为官,但依旧受了波及。直到当今圣上登基,扫平前朝余孽,祖父这才出来考取了个举人,只是那时祖父年事已高,再没年轻时的壮志雄心,便开了间私塾,教学度日。”

    刘家人还沉浸在大理寺卿的震惊中没回过神呢,就又被“前朝状元”炸了一波,这会子一家人都有点晕晕乎乎。

    状元郎探花郎什么的,只在话本里出现的人物,没想到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

    张兰兰立刻对章家肃然起敬起来,若换做其他人家,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上去。章家真真是低调啊!

    “祖父说他一辈子经历了太多沉浮,只想安安静静教学生们,不想掺入官场的是是非非,故而极少提及二叔做官的事。”章凌补充道。

    张兰兰点头,确实是太多沉浮。学子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中了状元,本该是前途无限好,哪想会遇见朝代更迭的乱世,白白蹉跎了年华。待到终于能考取功名之时,却已是白发暮年,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能化作泡影,张兰兰都替章老先生憋屈!

    知晓章家过往和章枫的身份,刘家人对章家更加敬重起来。张兰兰与刘景夫妻两个齐齐下厨,做了一桌家常美味,盛情款待了章枫。

    章枫已从侄儿那知道刘家人知晓了自己大理寺卿的身份,但见刘家人对自己态度只多敬重不见谄媚,章枫心里对刘家的评价又高了一些。

    晚饭后,章凌照例去刘家书房同刘裕刘清一道念书。章枫疼爱侄儿,惦记侄儿功课,便也去了书房,时不时对三个孩子指点一二。

    本朝探花郎亲自指点功课,刘家自然求之不得,于是晚上给孩子们的宵夜多做一份,送给章大人。

    夜深,张兰兰靠在刘景怀里,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子茬,道:“城里那么多私塾学堂,你不选这个不选那个,偏偏选中了状元郎开的私塾,你眼光怎就那么的好?”

    刘景在媳妇脸上亲了一口,道:“我娶你的时候眼光就很好。”

    张兰兰脸红了一下,啐道:“又满口胡说。”

    刘景嘿嘿一笑,道:“那时我替裕娃选学堂,跑了好些地方,一进章家私塾的院子,我瞧着里头的景致那般的雅致,便猜想这私塾的先生定是个有学问的人。后来见了章槐先生,一见他那气度,又听说他是个举人,我便认定了这个先生。”

    张兰兰点头,“没想到你竟然给孩子们寻了个状元郎当师父,真真是好,名师出高徒。怪不得章大人能中探花,凌儿年轻轻轻就是童生,我瞧着他考秀才定能一次便中。”

    刘景笑道:“我瞧着凌儿能中,咱们裕娃也能中。等过几年,裕娃考上了举人,清娃就该考童生了。孩子们都天资高,又有名师指点,往后定能高中。“

    张兰兰换了更舒服的姿势趴在刘景怀里,道:“我也这么觉得。”

    眼见着就到了年关,无需张兰兰操心,罗婉如今能独当一面,早就置办好了年货,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张兰兰怕儿媳累着,又临时雇了两个婆子帮着做些粗活,打扫打扫院子,只叫罗婉在旁瞧着指挥。

    临近年关,木材铺子关门歇业,刘景刘俊父子俩忙活了大半年,终能歇歇喘口气。

    刘俊除了帮着妻子收拾家里,大半时间都被张兰兰发配去带孩子了。平时那么忙,终于闲了,可不得跟女儿多亲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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