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簪星低头看他们交握的手,再抬头望云亭紧张等待的眼睛,也开始不知所措,下意识否认反驳。
    “……但,就是口头说说嘛。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她打破浪漫气氛一向可以的。
    目光游移,坏心眼欣赏片刻云亭从愣怔到难过的神情变化。
    被凝视的人端着委屈隐忍,实际在飞速酝酿以退为进的话。
    补救,补救,她可以糊弄他,但不能再冷落他……
    手被她猝然反扣紧。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她凑近,又亲了一下。
    不过是单纯的贴贴。甚至因为没控制好力道,过于迅猛地撞上牙齿,疼得云亭眼前一花。
    ……也可能只是出于幸福的眩晕。
    分不清美梦与现实,他听到她说——
    要不要谈个恋爱试一试?
    她不知道云亭的话有几分可信,但确实被他说中。
    他总是非常了解她。
    孤单是损耗情绪的砂纸。过来人说这是成长的磨砺,使你圆滑、世故、祛偏激;局外人说这是无病的呻吟,世上有那么多底层的、真实的、可触摸的痛苦更值得关心。
    廖簪星常常觉得自己沉在漆黑的水底。孤单是拉她下坠的锚,任她无声大喊,吐出一串气泡,万籁俱寂,寥无回音。
    她早知人们说的“永远”“一直”不过如此,山盟海誓是糖衣炮弹。一旦为流光溢彩的玻璃糖纸迷眼,就会堕入无法清醒的深渊。
    亲情无法依赖,友情不曾长久。她不相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联结。
    但至少迄今为止,她愿意相信他。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她的爱——或者说试探捧出的喜欢——理性而谨慎,克制而怯懦。
    只有少少的珍宝,无法挥霍。所剩无几的感情需要吝啬筹划,为了快乐,规避痛苦。
    所以即便明知恋爱不是你死我亡的竞赛,感情这件事没有对等可言,也并不是少爱对方一点就更胜出一点——
    也仍只想“试一试”,便于全身而退。
    没关系,他照单全收。他始终在反复坚定地传达这一点。于是她也渐渐放下心来。
    若她想慢慢来,他随时可以等。
    谈恋爱的人会做什么?
    似乎只是一起坐在末班车上摇摇晃晃都有趣,仅仅牵手的怦然心动也能与接吻做爱堪比。
    冬夜的公交车像簇亮的恒星,安静地悬在漆黑宇宙中运转,光与热温柔将人包裹,无声而恒久。
    他们在最后一排挨坐,耳机线在他们中间晃荡。
    幸福在胸口膨胀满溢,云亭沉浸在一阵阵难以置信的晕眩中,听的是什么歌并不重要。他拉着廖簪星的手,包裹在手心里,轻轻摩挲。从掌心到指骨,纹路,血管,肌理,将自己的手指严丝合缝嵌进她的指缝里。
    直到她被摸烦了,抽出来啪地拍他手背。
    再慢吞吞重新钻回他掌中。
    他竭力克制不要露出有损形象的痴笑,但刚成为廖簪星男朋友这件事实在很难不令他头脑发昏表情失控,便紧抿着唇。因她主动靠近而勃起的身体绷成拉满的弓,燥热一直没穿的外套盖在腿上遮挡。他忍不住拉下校服外套拉链透气,胸膛明显起伏,呼吸比耳机里的歌声更大声更沉重。
    好像不妥,再拉上。
    她看过来了。今天的T恤领低,倒是能露锁骨。再拉下来。
    “你很热吗?”
    “……有点。”
    廖簪星便用空闲的右手推开车窗。冬夜冷冽的空气溢进来,吹得云亭终于冷静了点。
    只是一点。
    开窗后外头的喧闹也一起挤进来,疾驰的风声,发动机的轰隆,车辆鸣笛,甚至细微的、路上的石子被溅起。
    像一把星星哗啦洒下来。平淡无趣的细节都开始生动可爱。
    她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体贴,抬下巴用鼻孔看他,倨傲又得意。察觉环境噪音增高,抓他那根耳机线,调音量。
    ……可爱。
    “谢谢。”
    心跳好快,好大声。云亭隐蔽地深呼吸,攥着手机胡乱切歌。走读之后他就开始带手机,用来恶补英语,听听力,查实在不会做的题,好按时做完廖簪星的作业。
    也听歌,听忧郁的惆怅的爱而不得的情歌,十月份听得尤其多。然后不能免俗地,很符合十七岁地,分享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他仍未知她是否听过,抑或压根没细看,划过去,不曾为少年的情窦初开所停留。
    “兜兜转转的试探
    “千言万语只敢说晚安
    “偶尔勇敢/  在你面前却很短暂”
    她凑过来看歌名。他也低头,而后对视。
    勾引已经是身体本能的事。
    “你还没说过……喜欢我。”
    委曲求全的隐忍,似有若无的叹息。睫毛起落颤抖的弧度都有讲究,深知她喜欢怎样水润朦胧的眼睛。
    她确实从没说过,刚刚也只是问他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你也没说。”
    廖簪星回味了他更像承诺的表白,冷静指出。
    云亭从善如流,“我喜欢你。”
    被他小心捧过的脸颊,慢慢、慢慢地红了。
    她瞪他,又飞快收回视线,东瞄西瞟,落向窗外飞驰而逝的黑暗。
    廖簪星看来,谈恋爱前后的生活没什么区别。
    吃夜宵,骑一辆车,手套给他戴,偶尔去黑网吧。要和李商羽她们一起走的时候,云亭就会自觉默默走开。
    在学校还是讲题,传小纸条,在没有监控的楼道接吻,嫌弃他的舌钉总撞到牙。交易也还在继续,家长会前的大量预支,足够他将这学期的作业包圆。
    有时猛然意识到回云亭家洗澡睡觉的日常太过熟练,却完全想不起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单人床也很舒适温暖。
    他们面对面挤在同一个暖融融的被窝里,像两只孤独的小兽,在风如刀割的雪夜里挤挨取暖。严寒被隔绝在外,雪色与月色透过起雾的窗,暧昧而柔和。
    元旦前,泊川下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雪,连绵几天后能没过脚踝。
    刚开始下的第一天,老王见班里人心涣散,高三也需要休息,大手一挥,放他们下去打雪仗。
    北方的打雪仗,可以直接忽略“雪”字。
    站在操场边缘抽烟的老王也被搅进战局,学生仗着穿羽绒服戴帽子达成匿名效果,玩得一个比一个疯。扬雪盲目流,摁进雪堆活埋流,搓雪球法师流,雪灌脖子破防流,最后的底线仅限于不在雪球里加石头。
    云亭谨慎地苟在战局缝隙搓雪球,廖簪星忽然在他旁边蹲下,和善一笑,“我帮你拿眼镜吧?”
    女朋友自然是百分百信任的。他摘下来递给她,正要解围巾给她保暖,猝不及防被她推进雪堆里。
    廖簪星装备齐全,特意借了贴合的皮手套,捧起一大块雪往他脸上一砸。她战绩辉煌,已经和方童她们合伙埋了四个同学。
    而后忽然想起来和眼前这个是男女朋友关系。
    “……”
    她赶紧默默伸手拉一脸愕然的男朋友,以防他倒久了被别人盯上来活埋,用的劲儿很大。
    云亭立刻想起了什么,慌忙起来,托握她的手臂,不知所措地指了指左边肩膀。
    “锁骨疼吗?可以这么用力吗?”
    “没事,”她随口答,拍掉手上的雪,掏出眼镜递还,“骨折都多久之前的事——”
    戛然而止。
    她缓缓抬头,注视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你怎么知道的?我没说过。”
    玩雪后的冷意由衣缝钻入,从脊背爬上后脑。廖簪星截断他辩解的可能,“我和方童她们也没说过。”
    她不爱穿吊带,校服都有领子。至少在泊川二中,没人注意过她的左侧锁骨高于另一边,更不会知道是旧疾。夸耀伤口是小朋友才会做的事。
    脑内疾速回忆推理,很容易得出结论。她歪头盯住他,平淡提问,“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骗子。
    果然又是骗她的。
    “无所谓了……交易取消,退钱。”
    —
    在一起了但闹别扭了x
    歌是《你怎么蠢到我喜欢你都不知道》
    旧伤在007章提过一句。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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