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昊渊带墨染青回营寨的整路上都没说话。
    来袭的山匪已尽数被平定,缠斗过后,营里被大火肆虐得只剩一片焦糊,营地之外也没能倖免。士兵们忙去河边汲水扑灭剩馀火势、清理场面,尸体被堆成一座小丘,浓浓的血腥与泥气混染在一起。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墨染青只觉触目惊心,于昊渊对此却是见怪不怪,视若无睹地继续走,两人相继无声。只见他来到士兵临时搭建好供休憩的帐篷前,墨染青停了下来,站在原地踟躕要不要进去。
    可前方的人却在这时脚步一顿,于是她又跟了上去。
    进到帐后于昊渊逕自走到位子坐下。他既没赶她走,也没让她干嘛,墨染青便小心翼翼的随侍在侧。不久前树林里,最后是亲信携着眾兵赶来支援,将山匪一举兼灭,于昊渊在这之后便沉着一张脸,墨染青隐约感觉到他身上有怒气,就是不知道这怒从何而来。
    这帐篷比原本的皇帐小得多了,如果大家都不说话,就显得更拥挤了。
    好在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殿下。」老大夫提着医箱急急忙忙进来,这大概是头一遭墨染青希望这个老人家能多说一点。
    「老夫看看喔……」老大夫走上前检查于昊渊全身上下的伤势后松口道:「挺好挺好,都是皮肉小伤,就手臂这处深了一点,包扎一下便可。」
    这臂伤就是方才在林子里伤到了,墨染青覷了一眼,莫名感到心虚,心虚之外还有点愧疚。反倒于昊渊在这时抬眼看了她,对包扎中的老大夫说道:「你去帮她处理一下。」
    墨染青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左臂也有伤,正想说句不碍事,老大夫已哎了声,「啊那个不碍事!血都乾了。」
    ……
    墨染青还是补道:「我还行。」没想却收到男子冷眼一扫,她顿时又噤声不说话。
    在老大夫换替墨染青处理伤口之际,亲信恰巧也从外头进来。
    「殿下,」他刚开口,瞅向一旁边的两人,见于昊渊微微一点头便继续说道:「营中都处理得差不多了,留了三个活口等殿下回去审。方才统计死伤,我军只剩五百馀人,另外,也检查弩机上没有官印,是私铸的。」
    本来北疆打了五年,那从京华带出来的士兵少说也还有剩上千,今此一夜倒损失惨重。亲信忿忿不平,偽装山贼,偷袭国军,私铸兵器,这笔帐肯定要好好算,让那幕后主使吃不完兜着走!
    谁知,于昊渊淡淡道:「没什么好审的,都处理掉吧。」
    亲信不解啊了一声,听他又道:「知道我回京日程、能私铸弓弩再加上,谁想要我的命,有这样底气胆气的人,放眼宫中也没几个。」
    是了,就是挑这种他们刚把兵器运回、军队遣回的时机点,删删减减下来,只有慈寧宫那位。
    虽然不用人证有些可惜,但他们还有物证。亲信道:「那弓弩机……」
    岂料,于昊渊却是语出惊人。「把那些弓弩全部打烂扔了,一架都不要留。」
    亲信惊诧不已,「这……」
    一旁在包扎中的墨染青虽不知事情深浅,但也知道私造铁製弓弩是重责大罪,于昊渊此为不是帮敌人毁尸灭跡吗。
    一旁老大夫埋头苦干在上药,啊,不干他的事。
    于昊渊道:「就算拿着弓弩机去追究太后的罪责也是行不通的,因为有些事本来就算不清,也不能算太清。我们能猜到是太后,陛下那边也会猜到,可我们要的结果,陛下不一定会给。」
    一国太后去袭击一国亲王的军营,这等丑事,怎可能在天下人面前三堂会审、对簿公堂?皇家要威仪,要体面,要修身齐家才能治国,皇帝不会允许的。
    墨染青现在才知道,这原来是太后娘娘出的手。
    亲信犹自不甘,「可是……」
    「把弓弩集中处理吧,其实这样也不坏。」于昊渊笑了笑,有了主意,「既然是受害者,就该有受害者的样子,他们想偽装成山匪,我们就宣称是山匪。陛下不一定会给我们要的结果,但他会懂我们的委屈。
    「更何况――」他看了亲信一眼,「会遭太后如此对待,我们并不冤。」
    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墨染青没听懂,但亲信是懂了,他们遭人忌惮,也确实,存着别样的心思。
    「好了好了,这样就差不多了!」将伤口包扎完的老大夫满意的拍了拍手,也不管此时帐内是什么严肃的气氛,人就站起来,「殿下还有其他吩咐吗,若没有,老夫先去外头看看其他伤兵了。」
    「你去忙吧。」于昊渊随意道。
    亲信见老大夫悠哉游哉走出去,再看向墨染青,突然联想到什么,步到于昊渊跟前,「殿下,方才情势紧急,殿下来不及看,先收到我这了。」他从怀中掏出那两纸信笺,递了上去。
    看到那张冠有墨规年署名的信,于昊渊下意识瞥了眼面前女孩,不动声色地将信往旁一移,拿起另一封。
    京华来信……
    他拆开来看,比起墨规年写的,这封密密麻麻全是字,可两封却有关係。
    若说墨规年那封是结果,那么这封,便是原因。
    「小公爷?」
    听到前方的人呵了声,墨染青抬头一看,于昊渊用那捉摸不定的语气道:「你认识小公爷?」
    秦仲川?
    脑海立即浮现那白衣翩翩的身影,墨染青迟疑点了点头。
    于昊渊把信放下,他那笑容越发诡异,还有点冷冷的。「你知道现在整个京华都在传你和小公爷的事吗?」
    他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友善,墨染青呐呐道:「什么事啊?」很严重吗……先喝口茶压压惊。
    「情事。」
    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墨染青呛得连声咳嗽。
    情情情情、情事?
    小公爷的名号最近在京华时常被提起。
    这也不奇怪,小公爷是响噹噹的人物,尤其最近殿试结果出炉了,小公爷还拔得状元。
    既是喜事本该就为人津津乐道,如同祈王斩杀忽扎尔,如同祈王准备凯旋回京,被百官百姓一遍又一遍的谈起,可如今的殿试放榜却不是喜事。
    是那比喜事更受欢迎的,那些人们总在茶馀饭后提起、八卦的事,风花雪月的事,殿试放榜,就是这种事。
    这还得从那日金鑾殿上说起。
    那日大殿,由皇帝钦点本科一甲前三名,殿试的结果通常与会试八九不离十,前三甲依旧是那些人,可顺序难免调换,比如得状元的不再是已连续二元及第的薛正,而是后来居上的秦家小公爷。
    唱到名的秦仲川站到大殿中央,按照惯例,皇帝会让其阐述往后的治世理念,这是畅言自己宏愿与抱负的时候。秦仲川含笑开口,「秦某一路以来至今能取得状元佳绩,着实不易……」
    当然,要发表感言也可以。眾人觉得没什么。
    「……读了不少书,思念君子学以致其道,便不敢有一丝懈怠,发愤图强,只求能篤志……」
    以前多辛苦,便显得现在成就多辉煌,年轻气盛嘛,忍不住想彰显自己,没什么。
    可眾人听这话说着说着,突然就跑出了一位墨家七小姐。
    「……秦某能有今天,有赖于身旁亲朋好友扶持鼓励,心中不胜感激,除了父母之恩,还有张家二少爷,墨家七小姐……」
    那墨家七小姐落到每个人耳里都是一愣,没想起是哪号人物,皇帝可能不会在意这种小细节,但在场的进士们不乏有年轻学子,好奇的很。究竟哪家小姐值得秦仲川在这种场合提名出来感谢……当后面秦仲川开始发表自己的治世之道如何如何时,眾人的心思已然飘远。
    三十多名进士一出宫门,便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能传得沸沸扬扬听起来挺滑稽,这也不过是富家少爷和小姐的事,但放到小公爷身上便不同。除了小公爷是小公爷外,这几年围绕在小公爷身边的女子何其多,甚至连小公主也芳心暗许,却不见他对谁特别青睞过。
    那七小姐究竟是何许人物?民眾们都在讨论。
    可就好像京华第一次才出现这个人似的,认识她的人竟屈指可数。
    「啊!就是去年腊月被秦家棚子砸伤的那位小姐!」有人猛然想到,引起群人附和。
    「对!对对对!我也瞧见了,小姑娘就是七小姐,当天还被送去国公府疗伤呢!」
    「是哪个墨家?」不知情的人问道。
    「太尉府的!我看到小公爷后来赔礼道歉去了。」
    往事再度被翻起,去年冬天秦国公发放铜钱与民同乐几乎半个京华都来捧场了,当然就很多人看见,意外受伤的姑娘被当时负责监场的小公爷就近送府医治。
    原来那就是七小姐啊。
    那么是不是就是那天,小公爷对人家一见鐘情了?
    一场意外,两人邂逅,缘起而情生。
    各种浪漫的故事被编造出来,墨家七小姐,在这一刻跃到大家眼前的名字,不只京华小姐们恨恨记着,连宫里的贵人们也很好奇,如此名不见经传却被小公爷言谢的人究竟什么模样――
    于是,想到日后宫中有宴席,皇后娘娘乾脆一张请帖送去,直接把人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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