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满面喜色的崔夫人,她恭敬又感激不尽地将周云辜请进偏厅来,随后正要同府尹崔大人开口,却被对方神情凝重地摆了摆手将话语堵了回去。
    “老爷。”崔夫人一脸不解。
    崔大人却不再看她,而是面目肃然地望向杳杳和周云辜,沉声开口道:“我会为这四十九名孩童举办一场隆重的丧事,并劝服全城百姓为他们服丧吊唁。”
    崔夫人听了这番话,立马神色就不太好了。
    “老爷,这怎么行。咱们信哥儿好容易死里逃生啊!这要是再沾染上些许晦气,还不知道将来会……”她话未说完,就被崔大人怒声打断。
    “够了!我意已决,轮不到你置喙。”他恼然拂袖,想起此时还有外人在,就又收敛了些许神色。
    周云辜默然片刻,向他行了一礼,道:“大人高义。”
    随后便同杳杳一道告了退,离开了城主府。
    他们回了落脚的院子,歇息一晚,第二日就要启程出发。
    还是来时的轻简装扮,周云辜手上却多了个盒子。
    他捧着盒子的神色肃穆,如同昨日对着那些孩子的尸骨一般。杳杳就没有多问,随他一道上了早已雇好的马车。
    这辆马车很宽敞,车上只他二人,倒是显得有些空荡。
    杳杳这才想起来后院那口箱子并那株灵草的事儿。
    “忘了问了。那株灵草,你不准备带走了吗?”
    周云辜微微摇头,道:“就让它留在它该在的地方吧,顺其自然。”
    杳杳懵懂地点头,又问道:“那我们还用乘马车吗?”
    周云辜神色难辨,眉目低垂了些,眼睫投下一片阴影,看着情绪并不高。
    “早先就雇好了的。”他解释道,“原本还有两位同门要与我们同行的。”
    他的手指摩挲上今早抱出来的那只小盒子,神情终于有了几分悲意,却还是很快收回了手。
    杳杳在猜测中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劝慰,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留他自己静静消化。
    她轻轻撩开帘布,见满城已披挂上了白色,在炎炎的夏日里透着几分刺骨的寒凉意味。
    而送葬的队伍同样起了大早,丧了孩子的父母们跟在送葬队伍后头,正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满城的哀乐声中,他们乘着马车,静静地离开了邑阳城。
    此番一路往西,路途遥远,按常人来讲,要花上大半个月;只不过他们轻装简行,路过诸多城镇只采买饮食水源等必需用品,便再无停留,因而倒是行进得快上几分。
    他们已一路颠簸了快七日,眼见就要临近乾陵山的地界了。
    这一路倒是平静且泰然,沿途依旧是夏日的葱郁之景。他们未曾在城镇中多作停留,倒是说不上来沿途风貌有什么变化,只是从逐渐口味辛辣的吃食中,感受到了西边更加潮湿闷热的气候。
    杳杳此时坐在马车上,正咬了一口当地特色的灯芯糕,瞧着同云片糕差不多的质地,却带了丝肉桂的辛辣香气。
    她不适应地皱了皱眉,继续同周云辜讲着方才的话题。
    日子过去了几天,先前在邑阳城染上的沉重淡了几分,他们就又重新提起那段话题,而此前周云辜正同她讲道,说是世上不仅仅是妖物,就连人,都有去用那等歪门邪道修炼的。
    “我不理解,我想不通。”杳杳折断了手上的那根洁白细腻的灯芯糕,执拗地望向周云辜。
    对方却是神色淡淡,道:“世间难以理解的事物太多了,没有人需要去桩桩件件理解透彻。”
    杳杳就立马反驳:“可是,他们是人啊。人如何能狠下心做出那等事情……”
    周云辜答:“人又如何。若是走上了修道的路子,练出了些许名堂,人又同精怪有何分别?”
    杳杳张了张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周云辜替她添了点茶水,又淡淡补充:“何况精怪也并不是非要凭借那些邪异的手段才能修炼,也有不少是潜心向善积攒功德的。”
    杳杳讷讷“哦”了一声,正接过茶水递到嘴边,马车就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随后,车夫勒马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手忙脚乱地将茶杯端稳,探出身子去问车夫。
    “何叔,发生什么了呀?”
    他们请的这位车把式姓何,四五十的年纪,人瞧着沉稳又憨实,赶车的口碑也是一等一的好。此时他慌忙间勒了马,也有些不好意思,见杳杳出来询问,赶忙答道:“姑娘,受惊了。这半路好好的,窜出来个小丫头拦了道,我怕伤着人了,只好赶忙停下。”
    说罢,他神色为难地指了指路中央。
    杳杳一瞧,好好的官道正中站了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小姑娘,扎了个俏皮的双髻,见了她,眼睛一亮,随即笑得有些憨傻。
    杳杳就干脆跳下了马车,边问那小姑娘:“小姑娘,你这是怎么啦?这样可不安全哦。”
    小姑娘开了口,声音软软糯糯又不做作,倒是挺招人喜欢。只听见她道:“漂亮姐姐,对不住。你们是要去乾陵山吗?能不能捎奴一程呀。”
    杳杳就有些讶然,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乾陵山的呀?”
    小姑娘此时倒是不憨傻了,只是讨好地笑着道:“姐姐先答应让奴上马车,好不好。”
    杳杳见她漂亮可爱,只是衣衫分明因为赶路而有些破旧,瞧着鞋子也像是磨破了底,而周身气息虽然怪异,却没有半分恶意和邪气,就好脾气地答应了她,将她拉上了马车。
    小姑娘上了车,见车上还有个人,倒是不意外,只是瞟到桌上的糕点时就直了眼,似乎当场就要流出口水来。
    杳杳暗暗觉得好笑,就将盘子朝她那儿推了推,示意她吃,又拿出一只茶杯来,替她斟了些茶水备着。
    小姑娘立时兴奋了起来,抓起糕点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道了声谢,又端起茶盏牛饮,倒是不甚见外。
    杳杳耐心地等她吃饱喝足,又递上帕子替她擦干净了小嘴,这才好奇地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乾陵山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痴心妄想,但是想要评论qaq呜呜呜——
    第22章
    小姑娘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儿,头上竟然颤巍巍地竖起两只毛茸茸的耳朵来,瞧着像小狗,又像是狐狸。
    杳杳神色又惊讶了几分,颤巍巍地伸手指了指她的脑袋上方,小姑娘疑惑地伸手一摸,这才红透了脸颊,忙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奴是几里地外红花崖下的小狐狸,平日里爱收集些应季鲜花做些胭脂水粉,此番想要往远些地方谋个生,这才出此下策贸然拦了两位哥哥姐姐的车驾。”
    小狐狸的眼珠子亮亮的,此时转了转,转向周云辜,又解释道:“奴对气息很是敏锐,老远就闻到了这位仙长身上的气息,所以……”
    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分明是请求二人莫要怪罪。
    杳杳初次出行,就碰上了坠入魔道的大妖,此番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纯善可爱的妖精,难免对小狐狸姑娘心生好感。
    她就同小狐狸一起将恳求的目光投向了周云辜。
    周云辜此时倒是波澜不惊,只瞥了那耳朵都遮掩不住的小狐妖一眼。此时瞧见杳杳写满了拜托的目光,他轻轻笑了一声,可有可无地道了一声:“随意。”
    杳杳想着一路上终于多了个伴儿,就兴奋了不少,亮着眼睛同小狐狸攀谈起来。
    小狐狸名叫红花花,看着模样小,实际也有快两百岁的道行了。
    只是她走的是行善积德的路子,修为来得极慢,因而根基薄弱了些,除了会些小术法,倒真同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没什么分别。
    杳杳就问她:“花花呀,你为什么要去乾陵山呢?”
    花花就睁大了那双狐狸眼,里头写满了不解:“去卖奴的胭脂呀。姐姐不知道吗,那乾陵山下的乾山镇上最有名的就是胭脂水粉的买卖了。”
    杳杳就有些惊讶,她还真不知道。
    见眼前的漂亮姐姐似乎对修道界知之甚少,花花顿时来了劲头,又同她说了好些修炼途中的见闻和乐子,直讲得自己口干舌燥,最后竟是哈欠连天,靠着柔软的靠垫就仰着头睡了过去,毛茸茸的小耳朵还是不是晃动两下。
    杳杳略感新奇地观察了一会儿,憋着笑,转身同周云辜攀谈起来。
    “竟然还有如此可爱的妖。狐狸化形的妖怪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周云辜从书卷间抬起眼,看了一眼对面睡得哈喇子直流的小狐妖,难得有些语塞。
    “这应当也是少见的例外。”
    杳杳眨了眨眼,又看一眼小狐狸,笑道:“此时我倒是同意你先前的论断了,善恶还真是不能凭借种族一概而论。”
    看来世人的眼光还是太过片面,只将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通通打成邪魔外道。
    周云辜微微颔首应声,目光依旧在书卷上。
    杳杳就撑着脑袋看了会儿窗外,一路景色见得多了,没了刚出门时的新鲜劲儿,就也显得千篇一律,并不十分有趣。
    于是她又将话题转回周云辜身上。
    “话说回来,我先前做过一个梦,没有与你细说,正是关于你上次未讲完的故事。”
    她将后续种种细细说与他听,随后问他故事是否确实如此。
    周云辜却好似在神游,手里握着的书卷半晌没有翻上一页。
    杳杳静静等了片刻,见他没甚么反应,就又问道:“你知道吗?神女梦里的那位公子,瞧着同你倒是像得很,就是性格不太一样。”
    周云辜终于从书卷中抬起头,瞳孔却有些放空。
    他微微勾起唇,似乎是笑了一下,却又淡漠得很。
    “是吗。”
    杳杳见他心不在焉,正疑惑,他又补了一句。
    “许是巧合。”
    近日来事情一桩接一桩,倒是让他没有功夫去想那些更深层的问题,此时想来竟像是难得的逃避,让他好生喘了口气。
    小姑娘此时就乖乖坐在他身边,是一贯的活泼机灵性子,却也乖巧,向来不惹人厌烦。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过,会在人间与她重逢。
    他想起这一世初见她时,自己眼底生生压住了惊诧,只试探着同她靠近。不过数日的相处,他就能确定,眼前的凡人小姑娘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仙子。
    他想起这一世自己是为何起了求仙问道之心,说来倒真是惭愧,不过是为了一派执念与痴心。老掌门当初高高俯视着他,悲天悯人般地感叹他执念太过、道心不纯,实实在在是鞭辟入里,直击人心。
    而他并不明白为何好端端的神女如今会化作凡人,这才起了念,想将她引上这段路途,去乾陵山一探究竟。可真正经历了先前那番变故后,他才恍然了悟,何为道。
    何为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没有修道之人不熟悉这些字句道理,然而直到今日他才觉得这些精深玄妙的道理有了具体的印证。
    就像也曾有先人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是谓道。
    而他的道……周云辜放下书卷,侧目静静打量身边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在车马的摇晃中快要睡着的姑娘。
    她曾经是他的执念,化作他的道心,也因为她一番意料之外的出现,差点动摇他的道心;如今,竟是再次在她身上,使得他又触摸到了真正的道心。
    他收回视线,微微阖目,将所有翻涌的情绪与欲念通通压至心底,告诫自己不得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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