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贤生被拿,本来是因为其身居三品绣衣使,掌握着江南九郡的所有绣衣使暗探。为了云国下一步的出兵,粘杆处要想办法在这个位置上安插自己的人手,以保证获得情报。
    而亲指绣衣,则是张贤生被拿之后,为了自保、威胁钟子濯,而透露出来的身份。
    亲指绣衣,便是夏皇一直把握手中,虞瑛瑶至死都没有掌握到手中的那群绣衣使。这些人身份隐秘,就一直隐藏在绣衣使上下之中,且对夏国皇室忠心耿耿。
    知道了这群人的存在,可谓是意外收获!
    钟子濯上报之后,当即就收到了剧孟的命令,要趁着这次夏国皇权交接之际,以清洗云国暗探的名义,找到这群亲指绣衣的名单。
    毕竟这群人的存在,就是粘杆处施行鸠占鹊巢,李代桃僵之计,最大的阻碍!
    钟子濯之所以亲自抽身前来见一见张贤生,便是因为如此了。
    此时的张贤生,看着钟子濯这般有恃无恐,向自己索要亲指绣衣名单的模样,心中一沉,又猛地看向他身后的绣衣使,咬牙道:
    “欺上瞒下,构陷同僚,只为争权夺利,这般悖逆之行,是不可能一直瞒不住的!但凡你们心中尚有一丝对陛下、对太子殿下的忠义,便将此事告知宫中!”
    张贤生此时,还将钟子濯的举动,当做了借题发挥,争权夺利。
    也是,毕竟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钟子濯,这位高权重的高阶绣衣使,竟然会是云国粘杆处的人……
    钟子濯听到张贤生,对着他身后这群披着绣衣服,领着夏国俸禄的粘杆处侍卫们,大谈“忠义”二字,便莫名地想要发笑。
    而一众绣衣使打扮的粘杆处侍卫们,此时自然是面色沉着木然,便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张贤生是万万没有想到,这身为历代夏皇亲军的绣衣使者,竟然甘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跟随钟子濯造反,心中更是一寒。
    沉默片刻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咬牙道:
    “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此前都不知钟子濯的恶行,不小心上了贼船。所以此时纵然心有忠义,也不敢表露分毫。可钟子濯心狠手辣,就算你们是他的心腹,但为了隐瞒罪行,他日后必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我不求活着离开天牢,只要你们能够暗中禀明宫中,定然能够将功赎罪!我绣衣使上下赤胆忠心,日月可昭,绝对不能让如此奸贼窃取大权,蒙蔽天听!”
    张贤生此时心怀死志,虽然隐有挑拨钟子濯与手下相互猜忌的想法,但也确实是出自真心。话语之中情真意切,尽是决然。满腔忠直热血,令人不由为之动容。
    钟子濯闻言,眼睛微微眯起。
    尽管此时的夏国天牢,已经被混入绣衣使的粘杆处侍卫们所彻底掌握。但天牢上上下下有数百名差役当差,不可能全换成粘杆处的人手。
    若是这些人之中,有那么一两个将张贤生的话听进去了,只怕也是个麻烦事!
    想到这里,钟子濯眼神一凝,看着张贤生,微微眯起双眼。
    而就在这个时候,监牢之外,有人匆忙走了进来,对着钟子濯拱手行礼,急声道:
    “大人,宫中来人传旨,召见众臣进宫,大人也在其中!”
    钟子濯闻言,眼睛猛地一睁。
    此时已近傍晚,西南、北疆又并未有什么紧急军报传来,想来也不是召见群臣议事。再联想到当今夏皇已经卧床不起数日,驾崩之日不远……
    此时恐怕,也只有这件事,才会让宫中来人,急召群臣觐见了!
    想到这里,钟子濯再也无心顾忌张贤生,转身便要离去,口中还叮嘱道:
    “快快派人,禀报京中!”
    被锁在刑架之上的张贤生,忽然听到这一句,猛地抬头,满脸震惊地道:
    “回禀谁?”
    当今夏皇要驾崩,钟子濯却还要禀报京中?
    不过转瞬之间,张贤生便已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眼神瞪大,又惊又怒地道:
    “你钟子濯,才是云国的探子?”
    钟子濯闻言,微微转过头来,眉宇之间尽是阴冷狠辣,漠然地道:
    “此人心机深沉,言语犀利,善于蛊惑。为防万一,直接杀了,伪装成受刑不过,咬牙自尽。反正被咱们拿下的,亲使绣衣出身之人,也不止他一个!”
    一旁的绣衣使打扮的粘杆处侍卫闻言,脸上有些迟疑地道:
    “大人,好歹是高阶绣衣使,直接死在天牢之中,只怕会引人怀疑啊……”
    粘杆处如今,借着清洗‘云国暗探’的机会,已经暗中将触角延伸到绣衣使上下各处,就连负责查验案件卷宗的绣衣使们,也都被粘杆处安排成自己的人手。
    在如今皇权交接,虞昭凌亲自清洗朝堂,夏国金陵城一片混乱之际,这些高阶绣衣使们的冤屈,也根本不会被人发现端倪。
    与其如此,为何不和此前一般,走正规流程,省的为人所怀疑?
    钟子濯闻言,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开口道:
    “夏皇病重、虞瑛瑶身死、晋王虞昭礼全府自缢,仅留一孙……如今的岐王虞昭凌,浑身戾气大得吓人,拷打死几个证据确凿的‘云国暗探’,他不会在意的!”
    若是一个不小心,让张贤生的话传出去,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那可就糟糕了!
    为了姚广孝费心谋划的一切,为了粘杆处谋划半年有余,耗费无数人力财力的布局,也为了自己的小命,钟子濯宁愿冒这个险,也不会此时有半分迟疑!
    一众粘杆处侍卫闻言,当即抱拳应是。
    脑中一片混乱的张贤生,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众“绣衣使”,惊骇无比地道:
    “你们都是云国的人?你钟子濯为太子殿下擢拔于微末,深受殿下大恩,竟然去做云国的走狗……”
    话音未落,便有两名粘杆处侍卫,漠然地走上前去。
    “唔唔唔……唔唔唔……”
    不去管张贤生临死之前,内心是如何震惊愤怒,钟子濯在众绣衣使打扮的粘杆处侍卫的簇拥之下,快步穿过天牢狱道。
    而狱道两旁,惨叫之声、怒骂之声、崩溃哀求之声不绝于耳,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钟子濯即将走出天牢之时,却是突然顿住,微微回头。
    漆黑深邃的天牢,宛若无底洞,虽然看不清晰,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恐怖血腥。
    钟子濯嘴角上翘,微微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自己掌握的权势啊……
    当真让人迷醉!
    片刻之后,钟子濯回过头去,继续迈步离开,朝夏国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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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夏国皇宫,谨身殿中。
    夏皇靠在床榻之上,脸颊深陷,浑身干瘦得只剩下骨头。但相较于此前气若游丝,暮气沉沉的样子,现在他的脸上,倒是还多了几分神采,能够在宫人的搀扶之下坐起身来。
    只是,此时不管是跪坐在床榻之前服侍的太子虞昭凌,还是一旁低头不语的御医,再或是匆忙赶来在殿中跪倒一片的宗亲勋贵、文武大臣、宫人,心中皆是清楚,这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夏皇显然也清楚自己的情况,这才下旨传召众臣宫中觐见。
    看着眼前神色哀伤,周身气势大变,气度阴沉与此前判若两人的太子虞昭凌,夏皇不由神情一阵恍惚。
    依稀之间,夏皇便似乎在虞昭凌的身上,看到了昔日的自己。
    太像了,不管是当年登基之前的脾气秉性,还是登基之时的阴戾深沉,都和自己当初如出一辙。扪心自问,选定虞昭凌作为继承人,自己心中也未尝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夏皇忽然叹息一声,轻声道:
    “凌儿,将你推到这个位置,心中可是有不满?”
    虞昭凌闷着头,没有回话。但他浑身上下散溢着的阴戾之气,却是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若是现在让他重新去选,只怕虞昭凌更想做,与三哥互相扶持,有同胞妹妹可以疼爱的岐王殿下,而非是如今的东宫太子……
    夏皇见状,眉眼之中亦是露出一丝歉意,道:
    “对不起……但你若是不经这番历练,把自己的心肠变硬变冷,终究是会被那冰冷无比的皇位,伤到自己的!”
    听到夏皇之言,虞昭凌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微微抬头,但依旧只是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夏皇不由得喘了一口气,眉宇之间陡然变得凝重起来,话锋一转,道:
    “你在西南的那些班底,都是朕有意留给你的,可以一用!朝中文武清理去了七八成,倒是给你的人腾出了位置,你可随意任用!”
    “朝中剩下的那些人中,司徒梅崇,朝中威望高,可助你稳定朝局。你皇叔,宗正虞齐奉,性子虽软,但宗亲之长,不能是个不好掌握的性子!光禄勋董为、卫尉袁飞章是朕的死忠,但你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要将这两个位置都换上自己的死忠。廷尉、少府令也都是朕的人,你可以放心任用……”
    此时的夏皇,絮絮叨叨,将自己这些年来培植的帝党死忠,性格秉性、能力职务,一一详述。
    言语平缓寻常,却让虞昭凌诸多复杂的情绪,一一涌上心头。一时之间,他眼眶通红,脸上尽是悲伤之色,浑身已经不住地颤抖起来。
    回光返照,到底有极限。交代完朝中事务的夏皇,此时气息变得极为微弱,却还是强打着精神,继续道:
    “冯处也是朕的人,很有能力。你可用其掌管绣衣使,若是心有芥蒂,之后也不妨调换成自己信任的人!还有四喜,他在朕身边伺候多年,虽不显山露水,但修为已入陆地神仙境。有他在你身边,你不需担心刺杀之事……”
    一旁的老太监四喜,默默地来到虞昭凌面前,对着他俯身,行参拜大礼。
    虞昭凌嘴唇颤抖着,声音嘶哑低沉地道:
    “父皇,还是先休息休息吧。”
    夏皇费劲地点了点头,让虞昭凌扶着他躺下。
    垂垂腐朽之气,此时再次萦绕在夏皇的脸上。显然,他已经到了时候了。
    夏皇用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再次看了虞昭凌一眼。留恋、惋惜、不甘、愧疚……诸多难以一一言述的情感充斥其中。
    “如今云国,虽锋芒正盛,但朝中党争之势、腐朽垂暮之气,皆被一扫而空。朕、朕相信、相信你……”
    话音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微不可闻。
    虞昭凌闭上双眼,默默地拭去眼角泪水,站起身来,对着殿中众人,颤声道:
    “大行皇帝,龙驭宾天……”
    霎时之间,殿中顿时想起一片痛哭之声。
    宫门之前,钟子濯刚刚翻身下马,便听到皇宫鼓楼之上,突然传来金钟敲鸣之声。皇宫之中,更是陡然响起哭嚎之声。
    金陵城上空,转瞬之间便已乌云汇聚,飘散起朦胧细雨,滴落在钟子濯的衣袍之上。
    此时的钟子濯脚步一顿,脸上微微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
    “夏皇,驾崩了……”
    执掌夏国朝堂几十年,积威甚重的夏皇,驾崩了。
    而此时,常人难以看到的视线之中,金陵城的上方,通体玄黑色,气势略有萎靡的气运神龙,此时盘旋飞舞,不断地发出阵阵哀鸣之声。
    当初被刘伯温亲手斩伤的伤痕痊愈了大半,但残留的伤口之上,依旧有一丝一缕的夏国气运,不断脱离龙躯而去,散落夏国境内各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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