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的仆人端上汤,兰君一边喝一边问:“三七,到底发生了何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三七敛起笑容:“公主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兰君诚恳地摇了摇头。

    三七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兰君愣了半晌无法言语,心道那桃花冻竟是某人的……?!她居然做出这种事!

    “很多人都看见了?”

    三七凝重地点了点头:“估计这会儿已经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了。小的不知道公主的酒品这么差,若是知道,早前死活都得拦下。”

    兰君捂脸。这下完了,彻底没脸见人了。

    简单用过些饭菜,兰君匆忙收拾打扮好,就带着三七准备离开。哪知刚一出门,却被人逮了个正着。

    “公主留步!”说话的是一个肃容妇人,双目炯炯有神,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插着并不名贵的几支朱钗。她一袭海棠色大袖长袍,配深紫色吉祥纹襦裙,显得端庄得体。

    一名年龄与兰君相仿的少女扶着那妇人,生得亭亭玉立。她友好地冲兰君一笑,以示她们没有恶意。

    这妇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国公之妻,宣国夫人赵蕴。而那少女便是宋家唯一的千金,宋如玥。

    此前,赵蕴已经听闻了醉仙楼的事情,又听说儿子把那个颠三倒四的公主给抱回家来安置,当即发了怒。皇室威严,宋家脸面何在?所以当她听说兰君醒了,就立刻赶来了这边。她不希望儿子跟这种不知所谓的公主呆在一起,简直是自毁前程。

    赵蕴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这位传闻中的十公主。她的生母淑妃本是青楼里的歌姬,年轻时的皇帝对她一见钟情,带回京金屋藏娇。后来没有名分便怀孕,还妄图拐走皇帝。太后大怒,将她赶出了京城,从此流落民间,生死不明。这样的女人,用卑贱来形容,已经是太客气了。

    兰君看到宣国夫人面色不善,心中早就有准备。对于手握重兵的宋家来说,她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公主:既没有高贵出身的母亲,也没有显赫的亲族帮衬。反观朱璃,不仅品貌兼备,还有相当不错的出身。宋允墨跟自己搅在一起,会引起朱家的不满,宣国夫人当然是坐不住了。

    赵蕴请兰君回屋坐下。她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又是宋清辉的正妻,纵然面对再不堪的人,也不会失了礼数,更不要说对方还是位很得皇帝宠爱的公主。

    宋如玥亲自给两个人泡茶,当她把茶杯递给兰君时,兰君道了声谢,她回以一个真诚的微笑。兰君喜欢这个宋家大小姐,没有骄纵之气,相反让人觉得很舒服。宋家的家教,到底是小门小户不能比的。

    赵蕴开门见山地说:“允墨与出云郡主有婚约一事,公主可知晓?”

    “略有耳闻。”

    “公主既然知道允墨有婚约在身,是否应该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否则叫旁人看去,以为公主和允墨都不知自重。世家大族讲究名声,天家自然更是如此。公主觉得妾身说的有没有道理?”

    三七护短:“夫人,我们公主只是喝醉了酒,本不是故意为之。而且宋大人也不是我们叫去的,宋府也不是我们要来的,您说这话是否难听了些?”

    “放肆!这里有你一个下人说话的份吗!”赵蕴厉声喝道。她心里头本就十分不悦,说话也不想拐着弯。毕竟她心里头认定了,兰君想攀附宋家,勾引她儿子,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兰君拦着三七,开口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的错,我不想多做解释。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便告辞,以后不会再打扰。”

    赵蕴的面色缓和了些:“公主知道妾身的意思就好。妾身这就派人送公主回宫。”

    兰君抬手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回去。您派个人带我们出府就可以。”

    “管家,愣着干什么,还不带公主出去?”

    等走出宋府好远,三七才回头狠狠“呸”了一声:“别以为你们宋家人人挤破头想进,偏偏我们不稀罕!”

    兰君戴好帏帽,侧头笑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那可是一品夫人,你刚刚也敢顶嘴。”

    “一品夫人怎么了?您没看到她那表情,好像生怕宋大人被您缠住,甩都甩不掉一样,还把出云郡主搬出来压您。宋大人也真是的,把您弄回府里又丢着不管,凭白让您受这些气。”三七愤愤不平地说。

    “宋大人也只是一番好意,我们别会错意。何况我确实做了不好的事情,累及他的名声了。”兰君叹了口气。

    还好很多事,来不及开始,便已经宣告结束。

    国公府的书房里,宋允墨静静伫立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月季花。前一阵子还开得热闹,现在花叶却有些萎缩了。花开花落,四季更迭,应徇天时。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嘴唇,紧锁眉头,整个人阴沉得仿佛隆冬的寒夜一般。那一刻的心动,清晰而又深刻,他骗不了自己。但他很清楚,他们之间困难重重。母亲不可能同意他娶这样一位公主。

    所以此刻他被锁在这里,门外站着跟他同去巴蜀,一直照顾他的老奴。

    门锁松动,六曲走进来道:“夫人好像跟公主说了一些话,然后把她送走了。现在,公子可以出去了。”

    宋允墨不置可否,只是闭眼,整个人沉浸在一片阴影里。

    六曲心中叹气。回来的路上,公主在马车里吐了,公子本来在外面骑马,后来不得不去马车里头照顾,也被吐了一身。以公子的洁癖来说,搁平常肯定要大发雷霆。可他居然不嫌脏地为公主擦掉嘴角的秽物,还喂公主水喝……这样的小心温柔,六曲从来没有见过。

    下午,有个人在书房外探头探脑,六曲眼疾手快,过去拎了他的衣领,喝道:“呔!哪里来的鼠胆小辈,竟敢在国公府探头探脑!”

    “六曲小哥,是我是我!”赵周可是领教过六曲的厉害,连忙大叫求饶。

    “赵大人?你怎么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六曲连忙放开赵周,帮他把衣服捋捋好。

    “屋子里太安静了,我都不敢说话。”赵周摸了摸头,朝着宋允墨的背影拜道:“谢大人有要事找宋大人商议,请宋大人随小的去一趟兴庆宫。”

    “他可有说找我何事?”宋允墨淡然问道。

    赵周摇了摇头:“谢大人没吩咐,只叫卑职来请大人过去一趟。”

    “你带路吧。”

    赵周一路把宋允墨带到了兴庆宫吏部的一个房间,然后抬手请他进去。

    没想到,里面坐等他的不是谢金泠,而是庆帝。庆帝一身金黄色的回纹锦袍,头戴同色幞帽,像在思考,眼神望着远处,略略出神。

    “臣宋允墨,拜见皇上。”宋允墨虽然满腹疑问,还是先恭敬地行了礼。

    庆帝抬手道:“起来吧。早上醉仙楼的事,朕都知道了。今日找你来,不以君臣之礼,只是想找你谈谈。”

    宋允墨的表情黯了黯:“臣……”

    “允墨,朕想知道,撇开婚约和宋家不提,你对承欢可有一点好感?你喜欢她吗?愿意娶她吗?”庆帝觉得自己问急了,缓了缓口气,“朕实在很想弄清楚……毕竟在朕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好的驸马人选。”

    宋允墨深吸了口气,垂着头道:“皇上您也知道,婚姻大事,不是臣一个人可以做主的。”

    这样的回答,其实等同于拒绝了吧?

    “朕知道,你母亲属意的人选是朱璃。可是,要娶亲的人是你。”

    “皇上恕罪,臣自知配不上公主,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宋允墨尽量平稳地说。真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

    庆帝何尝不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但他心中还是存了那么一点念想。若是能把最疼爱的女儿,嫁给这个人多好。

    “父皇,何必如此?”帘帐后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谢金泠拉不住兰君,任由她闯了出去。

    兰君跪在地上,直视君王,笑道:“儿臣并不喜欢宋大人,宋大人也无意于儿臣,父皇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庆帝无奈地看着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也只能一声叹息。知女莫若父,要是果真不在意,何必跑出来帮他解围?

    兰君朗声道:“宋大人跟出云郡主有婚约在先,父皇怎可因为儿臣,就拆散他们?这样做,无法向宣国夫人交代,无法向朱总督交代,更无法向文武百官交代。我们说好的,等儿臣找到那个人,一定会带他到父皇面前来。那个时候,父皇再为儿臣做主吧。”

    庆帝知道兰君已经下了决心,只能微微一笑:“好,就依你。”说完,便挥手放他们二人离去。

    出了兴庆宫,兰君低着头走得很快,生怕再跟身后的那个人有什么牵扯。她没有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甚至惊动了父皇。她知道整个京城或许没有比宋允墨更优秀的男人了,所以连父皇都出面,要撮合他们,但是这也不代表她非他不可。

    他若真有意,方才就不会几番言辞推诿。他不喜欢她,或者没有喜欢到想要娶她也是事实。既然如此,他们还是趁早泾渭分明得好。

    宋允墨看着那个身影匆匆消失在视野里,仿佛此生再也触及不到。他握紧拳头,老奴的话还仿佛响在耳边:“在巴蜀时,公子曾许过老奴一个心愿,老奴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人,希望公子兑现诺言。老奴知道公子和夫人之间的关系一直不算好,但希望老奴还在世的这段时间里,公子不要做出违逆夫人意思的事情。公子,请让老奴放心地走吧。”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母亲的意思,但他无法不答应忠心耿耿的老奴最后的这个心愿。只要他等,只要老天愿意多给他那一点点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看我想和你唱……好会演好会唱~

    ☆、金蝉脱壳(修)

    贤妃给出的时间只有三日,可兰君实在是想不到什么方法来回绝此事,要她乖乖答应嫁去沈家更是不可能,思来想去,她只能去找谢金泠帮忙。

    兴庆宫是六部所在,而六部以吏部为首。

    谢金泠回来之后就一头扎进吏部,处理山一般高的公文。虽然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吏部众官员都不敢怠慢,但遇到重要的决策还是都等着他回来处理。

    赵周战战兢兢地侍立在旁,眼看着谢老虎的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他有一种夺门逃跑的冲动。他算是知道自己道行还不够深,否则吏部侍郎张臣越明明早上还好好的,为何中午就忽然肚子疼告假回家了呢。

    谢金泠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扫了赵周一眼。

    赵周真恨不得自己是透明的。

    谢金泠揉了揉眉心:“去,把所有当值的官员叫来议事。”

    “是!”赵周飞也似跑出去。

    不一会儿,吏部大小官员都挤进谢金泠的屋子,人人自危。谢金泠露出一个笑容,众人不寒而栗。果不其然,下一刻,谢老虎呼啦啦一下把桌上的文书全部推到地上,吼道:“真是岂有此理!”

    “谢大人,下官尽力了。”一个新进的官员抹了抹汗。他就不信,才回来几日,谢老虎还能把这些文书都看完了,并且发现问题不成?

    “还敢狡辩?吏部是兵部的从属?沈怀良说安什么人就安什么人,沈怀良说贬人就贬人。他是吏部尚书还是我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谢金泠把桌子拍得直响,那官员缩了缩肩膀,退到后面去了。

    “说了多少遍官吏的考核至关重要,绝对不能马虎。拟定十项考评标准便要严格执行,把紫色那份文书捡起来。”谢金泠伸手指着地上一份紫色的文书,离得近的那个官员连忙捡起来,战战兢兢地递给他。

    “这官员只考核了五项,凭什么给优?”谢金泠翻开给众官员看,赵周小声道:“因为这个官员是沈尚书族兄的儿子……”

    其它几个官员都瞪向赵周,杀气腾腾,赵周连忙闭嘴。

    “哦,原来又是沈家。”谢金泠坐下来,环看众人,“我瞧着,你们都很想去兵部做事,是吧?”

    “不敢不敢,下官不敢。”众人连连摆手。

    “给我把这些文书全部拿回去修正!所有在籍官吏不管后台有多硬,全部按照考核标准来评估!记住,若被我知道有人徇私舞弊,或是贪赃枉法,我亲手送他去大理寺,绝不留情!”谢金泠吼完,众人忙七手八脚地把文书捡起来,也顾不上行礼就奔出去了。

    赵周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只能苦着脸站在原地。

    “赵周。”谢金泠唤道。

    赵周乖乖上前:“大人有什么吩咐?”

    严格来说,谢金泠长得并不算十分英俊,只能算清秀儒雅,乍然看去,就像一个饱学之士。他的目光沉静,却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睿智,立于朝堂之上时,更有凭一人之力压百官的气势。

    “赵周,还记得当时我提你进吏部的时候,送你的八个字吗?”

    “下官不敢忘。大人赠的八个字是: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赵周声音不大,回答得却很坚定。

    谢金泠看着眼前仍显稚嫩的年轻人说:“你我同样出身庶民,身上没有那些出身世家官员的利益牵扯,这样才能真正地为百姓发声。我必定为更多庶民能够站在朝堂上而努力,而你一定不要忘了初心。”

    赵周嘴唇轻颤,跪在地上:“大人放心。赵周在此立誓,将来一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绝不敢给大人蒙羞。”

    谢金泠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抬手让他起来:“益州灾情已经花了国库不少银子,北边又不太平啊。早上李尚书还跟我抱怨,国库很有些吃紧。”

    “大人!下官愿意说服父亲捐出黄金五百两!”赵周拱手道。

    谢金泠若有所思:“五百两……嗯……”

    “下官,下官说服家父还有族亲捐一千两!”赵周慷慨激昂。

    谢金泠立刻笑道:“好,此事就交给你去办。速去速回。”

    “是!”赵周几乎是小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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