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人的财务损失会赔偿的。”
    “谁是第三人……”
    “你。”
    “哦哦。”司机说完一改弓腰缩脖的姿态,似乎是意识到这样匍匐于年轻女性的气场下,丢了中年男人的脸,挺直了摇杆,扭头说了句:“别怕哦姑娘,叔年轻时候也遇到过混不吝,对付起来厉害着的。”
    “嗯。”
    前边几人如林羌所说,没敢对交警动手,全检查站的执勤人员到了跟前,他们貌比杨树高的气势一下子矮成杂草丛。
    很快挪开车,林羌却对司机说:“师傅,我们原路返回。”
    “哈?不去了?”
    “再去可能还有别的事阻挠,我明天赶早。”
    “啊,明天我送你呗?三点我都能起来。”司机扭头说。
    “那留个电话,我确定几点之后再打给你。”
    “好的好的。”
    打道回府的路上,司机收到打车群的消息,分享给林羌:“我就说为什么身份证检测不合格,交警也凶,原来这几个人是泊门代工厂那会儿出事的女孩的家里人。”
    “泊门代工厂?”
    “嗯,八十年代的时候礼帽出口很红火的,咱们燕水好多老外的代工厂。嗐,就是他们从咱们这里找的廉价劳动力。”司机说:“那个年代泊门企业做得很大,活儿也多,癸县也有他们一个分厂嘛,请那些牌子总部的老外过来,给当地人培训,传授技术。呵,但良心狗吃了!”
    司机话锋急转而下:“不知道那些老外有什么可巴结的,把年轻漂亮才十几岁的小姑娘送过去陪他们睡,就一宿,姑娘就没了……”
    林羌忽然定睛。
    “零几年的时候咱们城里满大街都是小姐,美容院洗脚房都是明着来的那种窝,新的领导上来,好一通整治,这才转到地下去了,普通人也敢去告状了。”
    司机听林羌不着急了,走了立交桥的路,返程畅通无阻:“这家人告了好几年,告泊门老总,告咱癸县镇政府退休的书记,专门挑两会的时候上京,身份证让标记了。这东西可抹不掉,进京就得查。”
    “原先的书记……”
    “哦,张求河嘛,镇长南北洋,县长马飞。”司机说:“年初又要开会了,难怪又严了。”
    “嗯。”
    “现在一些买卖,明着不来暗着来,招商,敛钱,这一年下马多少个当官的啊,就是改不了。我们出车群都说,贪应该跟黄赌毒并列,划个四害多合适。”
    司机健谈,像林羌遇到的大多数中年司机,热爱侃政治。林羌听他说了一路,倒是催眠。
    回到家,杨柳还在睡,她放下包,打开冰箱,没有吃的,拿瓶烧刀走到沙发,边喝边滑外卖列表。
    看了一圈,都吃吐了,遂把手机扔到沙发,躺到靠背垫,闭眼考虑一番,决定去超市买菜回来做。
    杨柳听见动静,没条件爬起来,使出一身解数问:“谁?”
    “我。”
    “嗯……你怎么回来了?”
    林羌走到卧室门口:“没看黄历,不太顺,改到明天早上了。”
    杨柳哼哼:“哦……那正好……明儿我捎你回去……”
    “你养你的吧,我跟司机说好了。”
    “那不行……”
    林羌懒得就这话题继续:“吃什么?我买。”
    “没有想吃的……”
    “那我看着买。”
    戈昔璇在癸县的第三天。
    “哥,你就跟她约一个会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托着下巴,用小勺搅着咖啡:“我姐们又好看,又是理疗师,自告奋勇到靳叔跟前,不收钱照顾你,不好找的。”
    靳凡没有耐心:“三天到了,下午送你走。”
    “我不要!”戈昔璇松开勺柄,挺直脊梁:“妈从来不拿闺女当人看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儿子也被分三六九等了,只有你是香饽饽。我才不回去找讨厌呢。”
    “那随便。”
    戈昔璇撇嘴,拉住靳凡袖口摇晃:“哥哥,我是坚定的认哥不认妈主义者,我从小就只跟你亲,精神上绝对支持你跟妈斗到底。你忍心看我回去被她那些崽欺负?”
    靳凡扯回袖子:“不要臆想,跟你们不熟,不想也没工夫斗。”
    戈昔璇很机灵,靳凡不喜欢提的事她也不会惹他烦恼,她有一句话是真心,就是坚定站在他这头,从小到大不曾变。
    她继续托住下巴,聊起别的:“昨天商场门口的姐姐真好看。”
    靳凡眼看手机,没反应。
    戈昔璇观察他的脸色:“早上那个小脏辫把照片发来,照片上的比昨天一瞥更好看,难怪你一直瞄呢。”
    靳凡放下手机:“喝完了吗?”
    戈昔璇噘嘴:“你干吗啊,才刚坐下多久啊,问问都不行啊。那你喜欢她我就不把我姐们介绍给你了嘛。反正我只要漂亮嫂子。”
    靳凡站起来:“自己回酒店。”
    戈昔璇抓起包追上去:“我不要!我要吃那个连锁的牛腩锅!你陪我去呗!”
    林羌买完东西,结账时接到医院电话,妇幼保健院给他们科主任发来会诊邀请,一个孕妇怀孕十八周时彩超发现胎儿肺动脉狭窄,怀孕二十四周时超声诊断为法络四联症。省医建议她终止妊娠,她不愿意,说怀孕不容易。目前怀孕三十周,重度妊高征,心闷、气短、胸痛已近一月。
    主任下午要做手术,指派曹荭和林羌去一趟。
    曹荭已经到达,林羌来不及回家了,把菜寄存在超市储物柜。
    等她到妇幼,曹荭和孕妇的主治医生、老公站在病区的走廊,阿姨推着打饭的小车刚从他们旁边经过。
    林羌刚走到跟前,啪的一声,一沓检查结果摔到地上,孕妇的老公突然抓着头发,蹲下来,痛苦呻吟。
    曹荭跟主治医生对视一眼才看林羌,林羌看到无能为力,顿然意识到情况不妙,捡起散落的检查单,心电图、超声心动图、胸部x线,看完抬头,正好对上曹荭视线。
    “胎儿诊断为法四,你们坚持生下来,我们还能提醒你们去综合性的大医院分娩,做好新生儿术后预后差的心理准备。”主治医生很无力:“你也听见心内的医生说了,现在孕妇妊高征心脏病,必须终止妊娠。”
    孕妇老公的眼泪混合口水流到地上,拉了长丝,发出气泡音:“可我们不能再有孩子了……”
    “三十五岁不……”
    主治医生还没说完,孕妇老公抬起头来打断:“是我没能力生了!”
    “无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孕妇都必须终止妊娠!”主治医生不是在跟他商量。
    孕妇老公站起来,越过主治医生,一把握住曹荭的胳膊:“医生,我们好不容易才怀上,孩子对我们很重要,求你帮帮我们……我从网上查过了,这个病可以治……网上那个主任说……”
    曹荭被抻得胳膊疼,开口倒吸凉气。
    林羌扯开他的手,告诉他:“网上谁说的你找谁治。”
    孕妇老公歪着脸,双眼充血,眼泪横流,咬牙瞪着林羌,气氛越发紧张,突然间病房传来动静,主治医师先行大步进入病房。
    是孕妇碰倒了桌上的水壶。
    主治医生扶起水壶,林羌和曹荭随后,孕妇老公在最后。
    林羌在曹荭前边进门,便直接抬高了床头,帮助孕妇半卧位卧床,再调整硫酸镁和酚妥拉明的静脉滴注点数。
    近半分钟沉默后,孕妇看向主治医生,恳求:“我必须生下来……我和我老公我们两家人的老人都在病床上……都在等着这个孩子救命……我老公出了意外已经不能再有孩子了……什么结果我都接受……求你让我生吧……”
    主治医生很费解。
    孕妇又看向林羌:“求求你了医生……”
    曹荭还算镇定:“你问问你的主治医生,你以为孕妇只会死于产后出血?妊娠合并心脏病也是致孕妇死亡的原因。不要这个孩子,保的是你的命,等你以后身体调理好了,就算你老公出意外不能生,你们也还能做试管。”
    “那我们自己拿主意要做都不行吗?你们医院怕担责任,我们可以签免责书啊!不是可以签这个吗?”孕妇的老公吼道。
    主治医生严厉地说:“没这东西给你签,说破天也是孩子不能要,你坚持较劲,那就转院,转到允许你生的医院,好吧?”
    主治医生转身外走,曹荭林羌随后。
    来到护士台前,护士跟主治医生说:“报医务处了。”
    主治医生深呼一口气,被气得不轻,但还是要感谢曹荭林羌赶来,扭头对她们说:“麻烦了。回执发个电子版的就可以报财务了。”
    “好。”曹荭也没得可说。
    妇幼保健院出来,曹荭一下有话了:“网上能治病要医院干什么?还有,这是可以任性从感情角度出发的事情吗?”
    风吹得曹荭呜咽两口,吞了几个字:“这个病人我得关注下后续,我要看看到底哪家医院的同行脑子被狗刨了让她生!命是这么糟践的吗?”
    发泄完,她扭头对林羌说:“一起吃饭?”
    “我朋友在我家,发烧了。”
    “嗯,那我回医院再吃吧。走了啊。回去慢点,最近县里乱得慌。”曹荭提醒。
    两人分开,林羌打车回超市取出了蔬菜。
    回家快两点了,头顶日悬,天气仍然干燥阴冷,大概是北方的冬天把这股空气吸烟刻肺了,冬三月快完了都没一天例外。
    过了人行道,突然有人站到她面前,靳凡的美女理疗师。
    其实是戈昔璇,靳凡同母异父跟他一心的妹妹,她比林羌矮一些,微抬下巴:“你好。”
    林羌一手拎着菜,一手抄着兜,表现十分平淡:“你好。”
    声音也好听,戈昔璇定义,然后说:“靳凡,你认识吗?”
    “不认识。”
    戈昔璇唇角浅挑,玩心大起:“那就好,我是他女朋友。”
    林羌点头,仍然平淡:“嗯,百年好合。”
    戈昔璇装得傲慢:“以后离他远一点儿!懂吗?”
    林羌突然笑了。
    戈昔璇挑眉:“你笑什么?”
    “你过来警告我,是我给你造成威胁了?”
    戈昔璇两股眉毛渐渐拧起。
    “昨晚商场门口撞见,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跟你说什么,这样你都急着宣示主权,所以是,他盯我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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