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瀰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
    之前都有闻到过类似的味道,是在试炼结束后,公会那个急救站里。这味道让我联想到死亡。
    我死了吗?
    我睁开眼,瞧见白色的天花板。这是天堂的顏色吗?
    我再看看身上,发现被白色的棉被裹住了。试着动了一下四肢,一点都不痛,而且感觉很温暖。于是我乾脆坐起来,环视四周。
    我正身处一个宽阔的房间里,呈长方形,墙壁地板全是白色,房间两边各自一字排开了四张床,我就坐在其中一张位于角落的床上,其馀则是空的。就在我的床前方,一个男人背对我站在那儿。他一袭绣金白袍,身材修长,黑色短发梳往后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好熟悉,很像爸爸。
    我该不会真的在天堂遇见爸爸了吧?!
    「爸爸?」我小声地唤他。
    他的头微微抬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来。在看到他正面那一刻,我放心了——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感觉二十来三十岁,双眸碧绿,剑眉星目,嘴唇很薄,和爸爸一点也不像。
    他挪开了我才发现,他身后原来还站了个女子。她看起来比男子年轻一点,棕色的长发在脑后高高地盘成发髻,小脸五官端正,圆圆的棕色眼睛神彩飞扬,一身白袍和男子款式差不多,只是没有了那些华丽的金色刺绣。
    「你在叫我吗?迦南小姐。」男子微笑着问。
    「抱歉,我认错人了。」我不禁脸上一热。
    「没关係。」他笑意更深,走向我身边,「我叫保罗.卫斯理,是教廷的高阶祭师,也是你这次的主诊医师。请问你现在身上还有哪儿不适?」
    教廷吗……爸爸说过,我国教廷信奉的是火龙,他们因为信仰问题和法师公会关係恶劣,但在紧急关头还是会帮助公会的人呢。
    「嗯,没有了,我感觉很好,谢谢您。」我笑着说。
    「别客气,这是我的职责。」他指向一旁的女子,「这位小姐是伊登.泰莱,初阶祭师,她会为你办理所有手续,有甚么需要都可以找她。那么,我先告辞了。」
    别过卫斯理先生,就轮到泰莱小姐的时间了。
    「叫我伊登就可以了,不用太拘谨。」她自来熟地坐到我床边,「你记得昨晚发生了甚么事吗?」
    「昨晚……」我费力地回想了一下,「马车……马车好像被影鯊抬起来,整辆丢进山谷里了?」
    「对,那些影鯊能自鳞片下释出魔力,当围成一圈,就会形成一个大型魔法阵。牠们昨晚用的是悬浮阵。」她叹了口气,「我们的龙炎骑士团昨晚刚好经过那峡谷,目睹了你们被丢下山谷的一刻,就赶紧下去救人,总算没让你们被影鯊吞下。」
    「谢谢你们。」我露出感激的笑容,「请问其他同学有住院的吗?」
    「不用客气。」她笑着摸摸我的头,「你的同学都有防护装备在身,所以即使马车解体了也没受重伤,只有你一个需要住院。」
    呃,居然只有我一个吗?看来以后真的有必要把守护之环纹在身上呀,不然全身都没装备,下回遇到意外又得进医院了。
    「那些影鯊数量很多,估计上百头,而且牠们很狡猾,经常诈败佯输,等骑士团放松警惕就捲土重来,骑士团也是经过一番激战才把你们救下的。那些影鯊口中全都有传送阵,都疯了一样想把你们统统吞下,不幸地你们的负责人在保护几位同学时被吞下了。」她摇摇头,「我们近几个月都见过不少影鯊,但还是第一次看见牠们这样大量出现,还懂得结成魔法阵,很不寻常。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牠们无法越过城市的结界,不用担心。」
    这种句式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当初道格拉斯小姐也信誓旦旦保证影鯊无法穿过马车的结界,最后还不是整辆车被牠们丢下山谷,结界直接被滚落的衝力粉碎了,她本人也落得被吞下的下场……不过这次换成城市,牠们总该搬不动了吧?
    「那……现在还未查出牠们为何如此行动吗?」我不安地问。
    「对,毕竟我们也是刚刚才正式展开调查——在贵会发现幽影山脉的封印被破之后。」她露出苦笑,「我们已经整合了手上的资料,明天就会和贵会展开联合会议讨论对策,到时你会知得更多。」
    「你们也会加入讨伐影鯊?」我喜出望外,「太好了,火龙的力量对影鯊而言绝对是剋星吧。」
    「……也许吧。」她的笑容变得有点微妙,「你是第一个为我们加入而高兴的法师呢。」
    「嗯?但这的确是值得欣喜的事呀?」我不太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用意,「儘管你们和公会以前关係未必很好,但国难当头,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嘛。」
    「要是其他法师都像你这样想就好了。」她轻轻抱了我一下,露出温暖的笑容,「你真是个好孩子呢。」
    ……为甚么我忽然间成了好孩子?你们和公会之间以前究竟有甚么仇,搞到如今无法摒弃前嫌?
    「对了,你会魔法编织吗?」她笑吟吟地放开我。
    「会,这是我专长。」我老实地点头。
    「这就最好不过了,我和上面打声招呼,调你来和我一起补圣芒之网吧。」她愉快地表示。
    「圣芒之网?就是龙炎骑士用的那种金网吗?」我有点困惑,「法师也能补那种网?」
    「嗯,可以的,因为我们同样使用元素之力,只是方式不太一样而已。」她点头,「你们是自行从环境收集元素之力,我们则是通过和龙神的连结得到力量。所以某程度上我们的术法和道具是互通的。」
    「喔……」我似懂非懂地頷首,「如果能派上用场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这就好了。」她又摸摸我的头,满脸笑容。
    总觉得好似被她当成小孩子了,有点不好意思呢。
    之后伊登为我办了出院手续,就在我们走出医院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
    「尼露!」
    我转头一看,就见加图手上捧着花,快步走向我们,一脸着急。
    我突然有想哭的衝动。
    「这么快出院?你的伤好了吗?」他在我面前停下,皱眉打量我。
    「我们已经为她作了全面检查,确定没事才让她出院的。」伊登淡淡地表示,「当初贵会把她交给我们,也是相信教廷祭司的能力吧?」
    「那是因为当时情况紧急,我们只能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加图漠然地对她说,然后转向我,「真的没事了?」
    「嗯,我的伤已全好了。不用担心我。」我觉得心头暖暖的,又有点不安——他对伊登的态度未免太……
    「迟点再到公会的医院检查一次吧。」他还是一脸担忧。
    ……虽然你关心我令我很高兴,但当着伊登的脸这样说是否不太好?我偷看她的脸色,果然当场黑了。
    「赫顿先生,虽然贵会并不信任教廷,但昨晚我们的确从影鯊口中救下了你们。」她冷冷地看着加图,「礼貌上你们应该表达一下谢意。不过从昨晚到现在,除了这孩子,我都没听到过贵会的人道谢呢。」
    「那我现在说了,谢谢。」加图冷笑,随即拉住我的手,「走吧。」
    「喔……好吧。」我不知所措地被他拉着走,回头看看伊登,「再见!谢谢你。」
    「再见。愿龙火照耀你的前路。」她露出苦涩的笑容。
    我被加图拉着一直走,他走得很快,我要小跑才能跟上他。他的手指冰冷,我的手腕被他用力捏着,隐隐作痛。
    「加图。」我忍不住叫他。
    「甚么事?」他终于转头看我,表情看起来很生气。
    「那个……为何你要那样对伊登?」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们确实帮了我们——」
    「我发现你好像搞不清楚状况呢。」他毫不客气地打断我。
    他突然停下来,我差点撞上他。我好不容易站稳,却发现他在瞪我。
    我们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日落西山,橘黄色的阳光打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温暖,但他的表情却异常险恶。
    「令尊到底有没有告诉过你,公会和教廷之间发生过甚么事?」他冷着脸把花束塞到我手中。
    「呃,我爸只告诉我,公会和教廷之间关係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之前我就已经发现你有很多常识不知道,想不到你竟然连猎巫的歷史都没学过!令尊到底在想甚么?」
    「他、他基本上只教我附魔,很少说其他——」我越说越小声。
    「真是离谱,竟然连这种常识都不教!」他大声咆哮,路人为之侧目。
    「那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再说?」我不安地抱紧花束,花香飘来,我却无心欣赏。
    「……好吧。」他叹了口气,伸手接过花束,牵起我的手,「对不起,我太大声了。这不是你的错。」
    然后他带着我回到公会成员下塌的旅馆,告诉我法师公会与教廷之间的恩怨。
    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整个大陆的法师,都被教廷迫害了足足一个世纪。那时各国教廷都坚持龙神才是万物主宰,把擅自使用元素之力的法师打压为异端,然后展开了大搜捕,很多法师都被绑在火柱上活活烧死。
    那时的魔法技术远没有现在发达,和教廷相比,法师非常弱小,所以没人敢站出来为他们发声。
    不过正是为了对抗教廷,法师成立了自己的公会,日夜进行研究,令魔法的技术发展一日千里,并开始在各方面渗透社会。随着法师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各国国王终于不得不出面调停,才好不容易让教廷停止了猎巫行动。
    「直到今日,教廷仍未为猎巫行动道歉,只象徵式向法师公会提供过经济赔偿。」加图板着脸说,「这无疑是个绝大的侮辱。在他们正式为自己犯下的罪行道歉之前,我们都不应该和这些无耻之徒为伍,你懂吗?」
    「……我不知道发生过这些事。」我完全愣住了,「我没想过教廷的人居然……伊登她……」
    「教廷对新一代都宣称猎巫行动没有发生过。」他一撇嘴,「他们说公会为了增加自己的影响力才抹黑教廷,真是荒谬绝伦。不过因为都已经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早已过了法律上的追溯期限,所以现在我们也拿他们没办法。但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这么大的血海深仇,要怎样才能化解呢?
    爸爸,为甚么你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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