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冉冉渐渐有些站不稳,她晃了晃头,但见几个伶人一字排开,而她的好妹妹笑的娇俏。
    “姐姐脸皮这么薄?依我看, 那就这一位吧。”她纤手一指, 旁边的仆从一把将个少年推出来, “好生伺候着。”
    众人鱼贯退出,房门落锁。
    热意窜动全身, 赵冉冉自觉有过从前的经历,对这等低劣妖媚的药酒有些心理准备。
    看着少年已然解下两重袍袄,瞧他模样清俊,倒不似个凶恶之人。她忙撑着桌案压着呼吸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她许你的好处, 我双倍给你。”
    少年穿着亵衣, 两步走到她跟前, 竟是跪了伸手死死圈抱在她腰侧:“奴一家老小皆在人手,万望小姐垂怜。”
    “你…你先松手。”她试着拉开他, 想要再问的清楚些。
    可是手上没劲, 扯了两下怎么也扯不开, 反倒是身子愈发软起来, 一下倒伏去了桌上。滚烫脸颊贴着冰冷木纹, 她撑着神志去看半开的船窗, 外头已然斜阳一片, 河岸宽阔,浆声水影里, 岸侧的行人渺远成群。
    她被困在了这不知名的花船上, 眼下的情形, 无论怎样呼喊自救都是没可能了。
    少年圈抱她的手掌开始不安分起来,倒是没有如何过分逾矩地迅速进入正题,可是,但因这般隔着衣衫的亲昵贴抚,赵冉冉也是渐渐红了眼眶。
    很快的,额角便染了层薄汗,她已然需要竭力压制,才能将自己的不堪的声音隐去。
    张口狠狠咬在自己掌心上,趁着少年分神之际,她一把推开他的头,顺势整个人后仰着连同绣凳‘嘭’得一声倒在了地上。
    地上铺着颇厚的绒毯,意识到时辰不早,少年猛地扑跪过去,双手扯在了她的腰封上。
    近距离地对视着,那双眼睛年轻而明亮,竟亦是透着悲切决绝的。
    “对不住…万望小姐垂怜。”他再一次重复完这句话,而后下定决心似的,匍匐两步过去,垂着眸子再不迟疑地解起了她的衣带。
    船舱忽然似被什么重物磕碰了,两个人也终是缠打在一处。
    “你放开!”纠缠间,冬袄襦裙悉数被扯落,陌生惶恐的气息几乎要将她淹没,一时间倒把那横冲直撞的药性压了下去,她终是哭求起来:“便是你依她的话,怕是家人也未必能活命的,你我假意作一场戏,事后我想法子救你。”
    这少年入行不久,平日里钻营讨好船主,本性里却是个温厚良善之人,此刻见她面上潮红间泪痕斑驳,不由得掌下一顿,就这么俯在她身上,再次犹豫起来。
    就在这档口上,外头忽而吵嚷起来,在一阵由远及近的纷乱脚步声里,喝骂声刀剑声骤起。
    下一刻,门扇哐得朝两侧墙面砸去,被两个荷甲武人一脚踢开,剑尖收了门神一般左右侍立。
    段征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两人衣衫不整,被少年压在身下的女子泪盈于睫显然已是哭了多时了。
    他心口狠狠一颤,怒到极处反而面上平和若水。
    “你们两个,背过身去。”他咬牙说了这句,缓步便朝屋中行去。
    少年虽不识得他,却也自觉事情算是败露,也就立时挪开身子,恭立到一侧。
    很快的,他小心地抬头去看来人,望进那双嗜血无波的眸子时,不由得自心底深处起了阵绝望寒意。
    抽刀的那一瞬,赵冉冉勉强拢衣起身,喘息着一手覆上了他握刀的左臂。
    还没来得及说话,段征看也不看地轻轻一甩,摆脱她后刀柄一转,就要动作时刀刃上一沉,一只纤弱莹白的手竟握在了刃上。
    稍一偏峰,鲜血就顺着寒刃一滴滴坠落下去。他这才沉着脸转头看她,右手亦迅速去挡她手指。
    “发什么疯,手不要了吗?”
    “别…别杀他。”
    她眼底水色氤氲,似是极为苦厄地在压着某种冲动,半张如玉的面庞上,醉颜酡红一般,尤是那眼尾的一点殷红血痣,此刻妖冶到惑人心扉。
    想着这般模样被人看去了,他心底蕴起千重怒涛,却只是点点头,一张脸上平和沉静,甚至嘴角还俏皮得扬了下。他掀了掀眼皮乜那少年一眼,温声问道:“船上有伤药吧,劳驾。”
    少年暂卸惊恐,叠声颔首答了句:“有的,这屋里就有,我这去就取来。”战战兢兢说罢,他便回身朝着一方立柜走去。
    才迈了一步,一把匕首当胸而入,段征眼皮都没多抬一下,朝着身后的侍卫说了句:“拖出去,再将船上涉及人等一应查办。”
    “是!”少年被曳着脚朝外拖去,匕首直入心脏却未拔出,出门那一刻,他的身躯尤在无意识得抽搐,地上却干净的连一滴血都没留下。
    门扉阖上之时,那双暗纹流光的精致皂靴出现在赵冉冉眼前。
    从他抽出匕首的瞬间,她就知道了这个结果,见他竟然没有一刀毙命,而是留着那人缓慢痛苦地死去,赵冉冉不敢面对,索性蜷着身子缩到了地上,集中精神对抗起药性来。
    “不喜欢我杀人吗?”下颌被钳起,她被迫着仰首去同他对视。
    她沉默地应对那双眼睛里的探究冷意。
    然而意料中的诘问欺辱并未到来,段征蹲下身,拿出从立柜中翻出的药膏,掰过她掌心,一点点细细涂抹起来。
    “我说过,要留你一辈子。”他敛眉温声,长睫在眼底投出一片浓密阴影,“旁人动了你,我自得要了他的命。”
    花船上的药膏也是金贵,清凉滑腻的膏药抹在手心里,那起初只是掌间的一点子微麻,逐渐的,丝丝缕缕地侵入到皮下,顺着经脉血液,在四肢百骸里积聚起越来越炽盛的躁动。
    很快的,她望着男人指节在掌心的滑动,神志也有些迷离起来,甚至于反常地已然从方才杀戮的惊惧里抽离出来。
    熟悉的眉眼俊逸含情,近在迟尺的,她好像透过他阴冷残酷的面具,觉察到魂魄间的眷恋狂热。
    “我…我去透一透气。”三年前的一些晦涩记忆扑面而来,包完了手掌,她一下推开人,踉跄着起身朝窗边行去。
    斜阳打在她不断发颤的单薄身躯上,双手环抱着半倚在窗下,她张口剧烈呼吸着。
    清冽冷肃的河风才稍稍缓解了周身热意,背后就被人拥了,隔着薄袄他单手就将她整个圈进怀里,歪着头将侧脸贴在她如墨发顶。
    时近年关,远处河岸人头攒动,河面上往来客船却少了许多,孤零零的几只在斜阳里匆匆朝渡口靠去。
    他歪着头亲昵地在她脑袋上偎贴起来,便是这么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举动,反倒让她才缓下的气息,再一次凝聚窜动起来。
    正以为他转了性,会任由自己挨过药性时,头顶蓦然响起一声短叹:“就在这处罢,今日,做我的女人。”
    “你哭也罢求也好,我都不会停手了。”
    一颗心顿时悬到高处,赵冉冉绷紧了身子,然而话音落下许久,那双手也仍只是在她发顶轻抚。
    ……
    他的每一步动作都极为缓慢柔和。
    几乎过了一刻,御寒的外袍都还未解开,他一手轻易将人制在窗栏边,另一只大掌则始终不紧不慢地在她脸颊颈项间游移揉捏。
    就这么猎兽般的耐心等了许久,直到怀中人渐渐下沉。
    在她彻底依着他站立后,他一把挥落外袍,扳着她纤弱颤栗的肩膀转过身来。
    在看清她眼底无可奈何到绝地的羞涩惊慌后,他整个人似被定了魂魄,心里头绵绵密密地竟泛起疼来。
    多少年来,他再难有过这种情绪。或许说,自八岁那年后,他好像失了常人感悟苦痛的能力,一直到遇着眼前这个半面胎痕的女子。
    他原以为,她身上值得筹谋的是俞家的万贯家财,懵懂算计地同她相守了半载,及至后来她损了他右手尾指经脉,义无反顾地去投靠他人,那三年里,他每一次右手提刀出现偏差时,就会在心里恨她一回。
    于是乎,有了重逢时的摧折刁难。他以为他可以一直那般没有弱点破绽地冷血下去,却一旦见了她涕泣的雾眸,一颗心就好像被神鬼紧紧攥住了,怎么也下不了手去。
    那种肺腑血脉里的眷恋温热,虽然桎梏牵扯,然而杀戮场里血肉重塑,不得不承认,他孤清了太久,而赵冉冉让他再次体会到那种活着的真实感。
    “别怕…三书四礼,还有什么纳采、问名,我以后都补你。”
    天边的霞光映着悠悠河水,愈发炽热地正面斜照在他情动的眉睫边,两句话也透出他的微喘来,垂首一下噙住她菱唇,一触而拭的,他又在碎金般的光晕里抬起脸。
    “从今往后,我待你好。”
    说完这一句,他再难自持,将人按在绘着彩凤游鱼的椒红色船壁上,半压半抱的,俯身彻底沉溺了下去。
    舱外浆声阵阵,不停息地在江水中摇动前推。
    罕见的冬日霞光异彩漫天,透窗照入,墙边两道相拥的斜影缓缓倚落,席地铺设的厚实波斯毯上,那些中西交融的奇异图纹被融暖霞光照的纤毫必现。
    第43章 浮尸
    赵冉冉再次醒来时, 已是晨光熹微,她困累万分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睡在了蘩楼二层的暖阁里。
    屋中地龙融暖,香炉里似是燃着安神香, 透过窗缝吹进一丝清寒晨风。
    天光还没有亮透, 除了几串清脆的鸟鸣外, 四下里都静悄悄的。
    她撑着床沿想要起来时,一阵撕裂般的痛楚袭来, 让她瞬间醒透,昨日黄昏时那贴面交颈,情动细语的场面,尽数生动鲜活地在眼前炸开。
    她睁大了眼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唇角不住颤动着, 恍若连回忆都变得艰涩疯狂起来。
    她竟然…同他…就这么成了事。
    好一阵后, 她缓过心神竭力将那些残影挥去,忍着酸痛艰难地行到八仙桌旁, 唇畔发白干裂, 她抬手执壶一口气饮下了半壶冷水。
    放下茶壶后, 她右侧眼皮突然毫无预兆地乱跳起来。
    四下无人, 并不见段征的身影。看天色才卯初的样子, 这处是他常歇的地方, 这个时辰难道就去府衙了?
    还有阿娘, 可曾如约见到了稷弟,寻不着她, 也不知是何时回的府。
    心中一团乱麻, 觉是再也睡不成了, 她索性想要下楼去寻戚氏,至少先把稷弟的安排听一听。
    每行一步,周身的酸痛都在提醒着她昨日的荒唐,只是走到木梯口的短短几十步,她都是强忍着扶墙而行。
    “从今往后,我会待你好……三书六礼,问名纳采,以后我自补上……”
    站在木梯口,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又响起了这些零碎荒唐的承诺。她一时心口也跟着眼皮跳动起来,瓷白左颊上浮起可疑红晕。
    男人情动时的眉眼摄人心魄,那些搜肠刮肚的温存话言犹在耳,她连忙晃晃脑袋,再不顾身上的伤处,快步就朝楼下行去。
    才跨出内院的门,就遇上了嘴里叼着馒头的霍小蓉。
    不等赵冉冉开口,她就两口吞下热腾腾的馒头,摸一把练剑后的热汗,鼓着嘴半是促狭半是天真道:“嘿,我今儿四更就起来练剑,可瞧见了,大当家的抱姐姐回来,外头裹着他自个儿的斗篷,姐姐单穿了双短靴,像是罗袜都未穿呢…”
    说着话时,但见赵冉冉身子一摇,左颊边半红半白的,瞧着又是尴尬又是可怜的模样,霍小蓉忙上前将她扶住,她一边嚼着嘴里堵着的馒头块,一边觑着眼上下扫了她一圈。
    “小厨房我热着红豆粥,姐姐快先坐坐。”霍小蓉年纪虽小,平日里也总是一派天真,只是山匪里长大,有些事还是比普通女儿家听闻的多一些。
    她将人扶进小厨房,恰好灶火刚熄,随即舀了两碗熬的浓稠的红豆,朝其中一碗里又添了两大勺红糖,而后就将拌了红糖的那一碗端到了赵冉冉跟前。
    气力正是消弭殆尽的时候,赵冉冉端起瓷碗,吹凉半勺咽下时,才觉出原来昨夜脱力饿过了头,此刻手足都有些微微发颤。
    “小蓉,我阿娘几时回来的?”
    “差点忘了,四更天你回来后,薛伯伯说伯母还未回来,急匆匆地就去央了李管事出府去了呢。”
    听了这话,赵冉冉脸上忧色渐浓,右眼跳的更厉害了些:“那他…王爷呢?薛伯伯没遇着他么?”
    “嗐,他才进的屋,骆校尉遣人来,像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就将人给拉走了。”冬日里粥凉的快,霍小蓉一口吞了半碗,察她神色不佳,皱起眉愤声问了句:“小冉姐姐,可是大当家的不要脸,那什么…欺负了你!?”
    被她这直白的问话唬了一跳,赵冉冉赶忙摇头,知道同她说不明白,缓过神后,她垂眸加快了吃粥的速度,心事重重地想着等一会儿霍嬷嬷醒了,她得让人去寻戚氏。
    .
    “姑娘莫慌,我已遣了二十余人阖城去寻了,倘或今晚上还没消息,待王爷回来,便可令官府的人一同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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