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热水送到帐篷内后,张满仓亲自在外头守着,这都是爷出门在外的老规矩了。
    相隔不远的营帐里,十四阿哥站在窗前,正好面向张满仓的位置,看着他百无聊赖的踢雪玩。
    “爷?”前来禀事的人见十四阿哥好一会儿没说话,唤了一声。
    “嗯,”十四阿哥并没转身,只吩咐道:“不必理会,她既说了两日,那便等两日后再说。”
    “嗻。”
    打发走人后,十四阿哥又唤来自个儿随身侍候的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内侍应下后,很快走出帐篷,走到张满仓面前,只见两人交谈了几句后,内侍便返了回来。
    “回爷的话,玉大人的人说不用洗。”
    十四阿哥回头看向他。
    内侍接着回禀道:“说是玉大人不喜人动她的东西,二来,冬天的衣裳厚重,不易洗也不易干,外头的大衣裳也不容易脏,再一个,为了减轻辎重负担,玉大人带的大衣裳不多,都是些里头穿的小件,玉大人自个儿顺手就能洗了。”
    十四阿哥轻轻扬眉,嘴角带出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说她不爱整洁,可她连旁人碰她的衣物都忍不得,也从未见她的穿戴居所脏污杂乱过,可若说她爱整洁,洞房花烛夜时,竟只在刚进院子的时候要了一次水。
    太违和了。
    十四阿哥垂眸,掩下眼底的深思。
    总归时候还长,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了。
    第二日,风雪仍旧未停,但不宜在原地过多耽误,故仍旧启程继续行进。
    路上,诸位将领再三向玉格投来视线,而玉格则毫不在意的落到后头,仍旧跟着辎重车行进。
    章大人暗暗纳气,再等她一日。
    第三日便是约定好的日子了,从早上大军开拔之时起,章大人两只牛眼大的眼睛便一直盯着玉格。
    这一瞧,章大人乐了,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同僚,“瞧瞧,我说什么来着,那就是个怂货,瞧瞧,日子到了,脸都吓白了,哈哈。”
    身旁的同僚远目看去,也跟着乐了起来,笑着道:“这回可绝不是被冻的,今儿比前头暖和多了。”
    他们本就是西征,越往西走,天气越暖和。
    “咱们决不能让她推脱到天气上头去。”
    晚上,照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玉格披着厚重的斗篷,抱着暖手炉,脸色苍白,脚步拖沓的往主帅营帐的方向走。
    如此姿态于彪悍魁梧为佳的军营之中,确实让人瞧不上眼。
    于是在玉格刚要走进营帐时,章大人等人从不同方向大步过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用肩膀将她撞到一边,而后毫不客气的走进营帐。
    然今日的玉格不是当日的玉格,她今日本来身体就有些不适,再加上身上负担过重,以及他们不同方向的蛮力相撞,没能稳住身形,被生生撞倒在了地上。
    “嘶,”玉格痛抽了一口气,手中的暖手炉和袖中的折子都被摔了出来。
    棉鞋外头套皮靴的法子还是不行,虽说防水又保暖,但摔倒了也容易扭到脚。
    玉格眼里泛出了一丝水光。
    章大人的眼珠子不自在的转了一圈,不是碰瓷吧,这么脆的吗?
    几位副将皆移开了目光。
    以多欺少,还是在这样的小处,好像更可耻了些。
    “爷!”张满仓连忙伸手要扶起玉格,却不想原本在营帐之中的十四阿哥竟比他还要快一步。
    “怎么样,伤得重吗?”十四阿哥一手揽住玉格的肩,另一手扶着玉格的手臂,一边将她扶起,一边转头极自然的对张满仓吩咐道:“去请医官过来。”
    “还好,应当只是扭伤。”玉格撑着十四阿哥的手借力站起来,并没有什么介意扭捏之色。
    无人瞧见,十四阿哥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困惑。
    虽然身上的大衣裳多日未换洗,可玉格身上仍旧干干净净,没有什么不好的气味。
    十四阿哥扶着玉格在主榻上坐下,营帐中章大人站着尴尬,便去捡了玉格摔出来的折子,而后打开一看,表情慢慢不对劲了,不时的看看折子又看看玉格,神情古怪。
    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表情不自在的去把玉格的暖手炉也捡了回来,别别扭扭的送到玉格手里。
    旁边的几位将领通通向他投去‘大为不解以及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的眼神,章大人默默的将玉格的折子递给他们。
    医官脚步匆匆的跟着张满仓来到营帐时,撩开帘子,看见十四阿哥面色沉沉,众将领神色歉疚惭愧,心下便是一咯噔。
    这是……摔出什么绝症了?
    第266章 、“脚链”
    医官心中惴惴,从门口走到玉格旁边的过程中,将可能摔得严重的情况想了个遍,最后只想到年迈的老人摔碎了骨头,和怀孕的妇人摔滑了胎,只有这两种情况才能在平地摔出要命的后果。
    但是明显,玉大人哪一头都不沾边啊。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看看。”十四阿哥对医官迟钝的动作十分不满。
    “是,是。”医官赶忙回神,连忙应是,下意识要伸手把脉。
    玉格笑道:“大人,我是扭到了脚,劳烦您帮我瞧瞧。”
    “是。”医官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慢慢镇定下来。
    将药箱放到脚边,医官伸手抬动玉格的脚,问她是否疼痛。
    而医官轻轻按动的每一个位置,几乎都按在了玉格的疼痛处。
    十四阿哥蹙起眉头,玉格心中也生出担忧,若是骨折,那路上就麻烦了。
    医官道:“下官替玉大人脱去鞋袜后再瞧瞧。”
    玉格神色一顿,但不过须臾,便如常笑道:“稍等。”
    语罢,转头对十四阿哥道:“我还是回自个儿的营帐再看吧,十四爷这里还有要事要谈,别为我耽误了大事儿。”
    玉格说着便要起身,张满仓忙上前扶她。
    “且慢,”十四阿哥将手按到她肩头,慢声道:“你伤了脚,走动不便,就在这儿看吧。”
    十四阿哥说完,看向章大人等人时,又有些迟疑。
    这是在十四阿哥身上很难瞧见的情绪,他的人生目前为止还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挫折,阿玛是皇上,额娘是得宠的德妃娘娘,上头有兄长有姐姐,幼子总是要被娇惯些的,何况他本人还读书骑射样样不差。
    两人挨得近,所以玉格发现他的犹豫之下还有一丝难掩的不耐和烦躁,像是觉得什么东西极其碍眼。
    这是为何,冲着他们的,还是她的?
    而正心中歉疚的章大人注意到十四阿哥的脸色,心中又是另一番思量,他视线心虚的飘过玉格,瓮声道:“就在这儿看吧,咱们也好放心。”
    感受到十四阿哥放在她肩上的力量、众将领别扭的想要补偿她的心意,此时再拒绝,不能推脱得掉不说,还会更加奇怪。
    玉格微微弯唇后垂眸,神情淡然的任由医官褪去她的鞋袜,露出一只肌肤莹白而显得格外小巧娇嫩的脚,连医官都看得怔愣了一瞬,他在军营里头看管了粗糙的男子,哪里瞧见过养得这样细腻的骨肉,握在手中,真如一块软玉一般。
    “如何?”十四阿哥皱着眉头往医官旁边移了一步,正好挡在众将领的视线之前。
    “将军稍等,”医官回过神来,放下玉格的脚,往上卷起她的裤脚,而后再次愣住。
    这位大人的脚踝上竟戴了一串脚链。
    这脚链由一粒粒小小的雨滴状的白玉串成,衬在玉大人的脚踝处,虽然显得女气了些,但却是真心好看,只是脚踝处的红肿越发显得骇人了些。
    医官笑了起来,指着脚链道:“玉大人脚踝扭伤,怕也有它的一份功劳。”
    玉格笑着解释道:“我小时候身子不康健,这玉于我可趋吉避凶,是家中父母特意为我求来的,不能离身,劳烦了。”
    这虽是小事儿,但玉大人身份不同,医官怕被怪罪,还是提醒了一句,“大人这脚踝处需得冷敷、用药,这脚链不如先换到别处?”
    玉格笑着摇头,“家中父母千叮万嘱,这戴法也是有讲究的,实在不能离身,劳烦大人了。”
    已经提醒过了,医官便不再多言,正要继续动作,好一会儿没说话的十四阿哥却突然道:“你这玉我瞧着有些眼熟。”
    玉格笑着抬头道:“是,照着我那块玉的样子打的。”
    十四阿哥笑了起来,往玉格脖子上看了一眼,“那块玉都离得,这一串反倒不能离身了?”
    玉格冲十四阿哥尴尬的笑了笑,这事儿说不好就是一个欺君之罪,但她想了想自个儿同十四爷等人的交情往来,以及他们的性情脾气,应当不至于用这件事害她。
    只是到底落下了把柄。
    玉格笑得有些讨饶。
    十四阿哥眉头一扬,眼底暗藏的烦躁散去,没再揪着此事不放,只催促医官道:“赶紧冷敷用药。”
    “是。”
    再没有比冬天冷敷更容易的事儿,医官让人去外头装了一袋干净的雪,而后按到玉格的脚踝处,玉格被这骤变的温度激灵得下意识嘶了一声。
    下一瞬,十四阿哥便皱眉道:“轻一点儿。”
    “呃,是是。”医官忙应道。
    下头的副将们来回交换了几个眼色,心里觉得奇怪,但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加之是他们理亏在先,便继续一起沉默。
    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冷敷过后,医官迅速上好了药,脚踝处被包裹得鼓起,不便穿鞋。
    十四阿哥道:“我先送你回去吧。”
    说罢,极自然的俯下身来,鼻翼翕动,作势要抱起玉格。
    玉格神色惊讶,“不用,岂敢劳烦十四爷,我自个儿能回去。”
    玉格向张满仓伸手,张满仓忙上前扶她。
    十四阿哥不赞同道:“你这样怎么走?让人去叫一个载舆过来。”
    最终玉格坐着担架回到了自个儿的营帐。
    玉格靠在软枕上想事情,她的那折子写得极清楚明白,倒是不用多想,她只是在想自己的神色反应有无纰漏。
    玉格的视线落到脚上,扭伤处不动弹的时候,痛感并不怎么明显,但医官说了,不能负重,若非必要,也不要下地行走。
    如此说来,其实,倒也是、好事。
    另一边,主帅营帐里,各人重新落座,玉格写好的折子被递到了十四阿哥的案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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