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缜不在的日子里,王姬交给梁穹照顾,日常事务由成璧和子昂上手,一切仿佛重回从前。
    他称病养伤的真相多数人并不知晓,好友中唯有乐仪被她告知前因后果,一番长吁短叹后,乐仪仍旧表示理解,又给前桥讲了段皇舅爷年轻时与第一任妻主的往事。
    “肃帝当年替皇舅爷订的那个妻主,家世门第都属绝佳,可惜两人关系不好,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后来那妻主对皇舅爷动了手,气得皇舅爷一状告到肃帝面前。肃帝心疼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弟弟,君王赐婚还不得善待,那怎么行?便做主为其和离,还把那妻主一家贬回本籍。子姪本来已有差使,也因此搁置待任。又过大半年,季军侯求娶皇舅爷为续弦,皇舅爷终得善待,肃帝才消了气,不再株连了。
    “我看此情景下,最惶恐的当属何有玫了。爱子婚事当初是她求来的,你放何缜离去足够潇洒,于她却背上出尔反尔的担子。开罪储君,她一定担心得很呢。”
    她这话打动了前桥,将何缜“放归自然”是出于同理心,却不愿断了与何有玫的关系。恰好几日后逢其生辰,前桥仍以高规格备了重礼,亲自登门恭贺。
    明明是喜日,何有玫却一脸憔悴,前桥知道她仍因儿子之事悬心,于是留下宽慰许久,交谈中又得知何有玫近来睡眠不安,因操劳积攒的胃病时而发作,默默记在心里,回府后命御医登门,专为何有玫调理身体。
    她的好意出自真心爱护,绝非面子工程,何有玫分辨得出,因此愈发感激惭愧。民间对于正卿之母常呼“卿婆”,以视亲近和尊重,皇室本没这习俗,但前桥私下里这样叫她,从此以后,两人关系反而更加亲近,不似君臣,更似朋友了。
    事情仿佛历经周折,重回起点,何缜一开始就是那引线的针、持网的绳,皇姊定他为公卿,不图他堪当大用,而是看上他背后瓜葛相连的西部人脉。当初皇姊甚至明言,若不喜公卿,将其摆在后院就好,能拉拢西部、结识其母何有玫,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何缜来了又去,她与何有玫的牵绊却逐日加深,未尝不是应了皇姊当初的话?前桥思之,有些感叹,也有些惆怅。
    她本无利用之心,却还是走上这条道路了。
    ——
    2.
    乳夫只剩其一,梁穹霸占了魏珉的抚育权,他为图方便,干脆从西院搬去育婴院居住。这导致前桥五日里有三日都是在魏珉处用餐,两人进膳完毕,就玩孩子消食解闷。
    何缜并非不得触碰的禁区,梁穹也习惯了与她无所不谈,因问道:“他若五年后才回来,珉儿都很大了,世事变化更大。旧时之约,还能作数吗?”
    前桥摇头道:“如果只是纠结于爱和责任如何选择,根本不用五年那么久,静下心也就回来了,可我看他的样子,是想挖出一个更深的答案。打破周围人施加的期待,把握自己的人生,哪是一件易事?我给他五年时间,也是希望他多走多看多想,多做尝试,想清楚为止,时间不是问题。
    “他选择回到外面,一如我选择留在这里,既然目的地有了分歧,那就希望我们都把路走得好好的,都要完成心愿。以后就算不成爱侣,也是并肩奋战过的朋友,要是我囚着他,逼着他,把他弄抑郁了,也让那颗真心碎成齑粉,给他五年时间,未必都能疗愈啊。”
    若稀里糊涂过上一生,快乐也能简单获取,一旦开始思考,反而陷入自我纠结的谷地。挨过那段日子,柳暗花明,和解豁然,未尝不是终点。
    她还是支持何缜闯一闯的。
    “如果是我,殿下会放我走吗?”
    梁穹含笑望着她,问出此话是因何缜那句挤兑,前桥无奈道:“怎么说到你身上了?真会给我出难题。”
    同理心可以让她支持何缜追求自由,但容忍毕竟有限,梁穹就曾对魏留仙说不想当卿子的话,想到有天他也萌生退意,尊重祝福的话反而说不出来了。
    她决定把球踢回给梁穹。
    “我知道你不会真想走,就算说要走,也是闹情绪,想让我更体谅你些,所以我不会同意。”
    梁穹嘴角含笑,佯作不满道:“说得像在下没脾气似的。殿下若待我不好,我也走。”
    “既然嘴硬,就只好动用手段,把你锁起来咯,”前桥一边说,一边笑着向他凑近,“诶,梁穹,你是喜欢手被锁着,还是脚被锁着,又或者是……”
    她逐渐贴上面颊,声音低得不传六耳,却让红潮在对方脸上蔓延。
    “……殿下真是的。”梁穹轻声的不满更像嗔怪,目光不由自主聚焦在前桥双唇之上。
    “明明是你的原话,说想被我牢牢绑着,又不记得了?”
    梁穹记忆一向很好,撇开视线无奈道:“这与在下之问,不是一码事。”
    又在装害羞了。前桥如今也有了分辨梁穹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的能力,却很享受两人间营造的氛围,笑着戳他的脸道:“有空好好想想,我没有与你玩笑,夏末就快到了。”
    梁穹与何缜毕竟不同,她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她回答放手,梁穹不会开心,只会埋怨她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
    3.
    进入盛夏后,京都出了件挺大的事:梁穹的姥姥——已经退休享受荣华的梁太师——突然重病不起了,她中气十足教训梁穹,吓得皇元卿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犹似昨日。毕竟年纪大了,月前生了一场病,竟让身体一下子垮掉,透出行将就木的枯槁。
    皇姊携皇元卿入梁府探望,前桥也带着梁穹随行,皇姊与恩师感情深厚,虽然心疼不舍,却也豁达,老人活了这么久年头,忠耿辅佐两代君王,培养了多少能臣良吏。鞠躬尽瘁,高龄善终,并不遗憾,唯独有双女儿尚在人世,却没能于弥留之际陪在身边。
    皇姊出来后,询问皇元卿是否通知他大姊和哥哥,也就是梁付师和梁恒回来,皇元卿摇头道:“半月前我就给她们派过信了,大姊没回应,梁恒不回来。”
    像意料之中似的,皇姊跟着发出一声喟叹:“罢了,随她们去吧,老师这些孩子,除了你竟无一个得善果。”
    前桥跟在后边不说话,耳朵早已高高竖起,她知道梁太师和四个孩子关系微妙,甚至梁穹的母亲正是因梁太师高压管理而积郁成疾的。梁穹说过他大姨出了家,关于三舅舅在哪里、做什么,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可惜没再听到有价值的八卦,皇姊的话题又转到梁穹身上。
    “付师无后,佐臣只一个穹儿。恩师血脉,竟在此断了。”
    不过半月以后,梁老太太就殁了,皇姊极尽哀荣,以重礼安葬,其桃李遍布荆国,咸来凭吊,竟在梁府前排起长队,场面十分壮观。
    直到这天,梁家两个孩子才像商量好那般,同时回到梁府。
    前桥向梁穹反复询证,始终不敢相信面前之人真是梁付师和梁恒,因为她们实在和想象中的梁氏家风相差太大。梁付师一身素麻长袍,不像为了吊唁,更像是她日常穿惯的衣服,就连草鞋也沾满尘土和泥泞,看起来走了一段相当长的奔波之路。她坚持不要皇元卿唤她“姊姊”,说自己改了名字,现叫“由然”。
    她甚至连姓氏都不要了,隐居深山,亲耕亲植,洞悉哲思,参悟自然,一个月都见不着一只活人,因此根本就没收到皇元卿的信函。
    那她为何能准时出现在梁府呢?据她说是算出了梁老太太天命将近,故于上周出发赶往京都,今日刚好抵达。
    ……行行行,也就是诱荷不在这儿,由着你装神棍。
    再说那梁恒,比他姐姐还奇怪,一身脂粉气不说,还穿了件外蓝内粉的裙袍。前桥认出那是上月刮起的流行风尚,同时觉得这和梁老太太的葬礼太不相当,可他浑然不察。
    不仅穿着大胆,梁恒举止也轻浮,于人群中将梁穹认出后,一双眼就向身旁的前桥望了过来。
    “储君?”他走过来,笑赞道,“当真好风采啊,可惜我走的匆忙,身上没有多余的发带。”
    他的言外之意让前桥的脸一阵白一阵青,梁穹的脸一阵紫一阵黑。
    “三舅舅这般,很让殿下惊讶吧?”梁穹见两人已打了照面,隐藏的家丑也敢外扬了,“当初姥姥本意是将他许给圣上为储卿,后来大概觉得小舅舅更合适,就给他另许了一个人家。临近婚期,他突然离家出走,隐姓埋名去青楼装作红郎,随随便便找了位浪女媾和,姥姥一气之下将他除名族谱,此后就当他死了,不再提起。”
    好……好狠的人啊!梁家人怎么除了皇元卿和梁穹,精神都不大正常的样子?
    “那他现在是……”前桥看着梁恒的身影,拿不准了,“老红郎?”
    梁穹道:“听闻他在荣阴与人合伙,经营了好几家风月场所。”
    哦,原来变成“老板郎”了。
    梁家子辈的经历好生劲爆!前桥继续徘徊在一旁搜集吃瓜物料,余光瞄着皇元卿拿合适的衣服逼梁恒换上,他避开下人,指责道:“三哥,你回信中不是说拒绝回来?怎又突然变卦呢?”
    梁恒换了素衣,却未洗净浓妆,他振振有词道:“殿下到底是好心让我侍奉病榻,还是存心咒她早亡?她见了我,只怕当场气得一命呜呼,就算大姊提前一月出发,都未必能赶上葬礼。再说,我现下不是为吊唁母亲而来的,我是为大荆殁了一个良臣。”
    梁恒不卑不亢,冷冷冰冰,又道:“……她早将我除谱了,我亦不配做她孩子。殿下也别叫我‘三哥’,和皇元卿攀亲戚,我这身份要折寿的。”
    一向温和待人的皇元卿,竟被他激得说不出话来。
    随后他带两人面圣,不知皇姊见了曾与她有过婚约的梁恒,又会生出多少物是人非的感慨。总之她们出来时,皇元卿面色更加不好看,前桥发现皇姊罕见地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将皇元卿的手抓在掌中。
    皇元卿眉间阴霾微散,与皇姊对视,唯有无奈苦笑而已。
    ——
    4.
    今夜前桥奉命代表魏皇室留在太师府守灵,以寄帝王哀思。梁老太太之殁属喜丧,纵然桃李相继登门致哀,也是题诗颂扬、讴歌礼赞,不见恸哭。
    她留在堂中,为长明灯注满烛油。梁恒早就回去睡了,唯剩由然在内室窸窸窣窣,翻弄母亲的遗稿。她说梁太师家学无继,实乃遗憾,因此想把文稿带回她隐居的家中,闭门整理,以备后人之用,可文稿太多,一直忙到深夜都没出来。
    前桥闲着无事,就入内室帮由然打下手,两人自然而然闲聊起来。由然的整理细致而熟练,分门别类,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隐居时仍旧醉心研究,亦未磨灭对母亲学术的了解。
    她还怨恨梁太师吗?前桥想着,这般问了,由然从书册中抬起头,淡淡笑道:“怨恨,也只有最初那几年在恨,后来渐渐淡了。不可否认,她教会我很多东西,虽然掌控严格,让我一度难以忍受,但随着我把名字改易,抛去一切过往,她就只是我启蒙路上的一名老师,而非母亲了。
    “师者有命,正则听,不正则不听,我也终于在孝敬的拉扯中放过自己。”
    前桥被她的豁达感染,好奇问道:“你是离家多久想通的呢?”
    “三年吧。”
    由然辞官离家时,年纪怕是快三十岁了,像她这样的人自我和解都用了三年时间,何缜的五年之约也不算长嘛。
    “那梁恒……你作为他姊姊,怎么看他?”
    梁恒的自暴自弃应在由然所知之外,分别经年再度相见,弟弟竟然变成这样,她一定惊讶极了,然而并没有。
    由然道:“老师的孩子如何生活,是老师和他的缘法,我不必干涉。”
    这话把前桥噎得哭笑不得,别说,姊弟两个都挺有自己的主意,也各有各的自由。看来由然已经彻底切断和梁家的联系了,正如桌上分门别类的稿件,血脉之外,只剩下学术传承。
    由然虽然隐居却很健谈,前桥生了亲近之心,与她聊东扯西打发收拾文稿的无聊。想到她来此地的机缘,突然问道:“你算命那么准,能不能帮我算算未来的储卿?”
    “储卿?”由然问道,“殿下不是有储卿了吗?”
    “我的储卿……他病了嘛,想看是他会痊愈,还是另择旁人呢,毕竟……”
    还没等她继续解释,由然就理解了:“殿下是想知道储卿之位是否将来易主?”
    前桥点头道:“对对对……”
    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由然在纸上横竖画过几道线,便有了结论:“何家有大富大贵之象,储卿缘份在此前稍微断裂,但不日就续上了。”
    “续上了?”前桥疑惑道,“你是说他病好了?要回来了?”
    离开才两个月,就想通了?还是说后悔了?遇到难处了?
    她心头涌起万般疑思,由然却收起纸张,笑着缄默,只说天机不可泄露。
    一夜就这么过去,前桥次日离开梁府前还在思索由然的话,趁着神殿来人做安魂法,她就回家补眠,睡醒后又往梁府去,这回梁府多了个熟面孔——皇姊身边侍奉的暖春姑姑正与由然说着什么,由然面露犹豫的难色,不过在暖春走后,她回到堂中,把昨夜收拾进箱子的书籍又拿了出来。
    “书怎么了?”前桥问。
    “书没事,”由然感慨道,“是圣上想聘我主持京都祭庙,叫我不必回家中住了,书稿在梁府整理就好。圣上还说……梁太师的遗命是由我继承梁府,但这府邸不必继续姓梁,规矩也不必继承,随我所愿,自由而定。”
    她目光复杂,看向头上的堂匾和门外的天空,心中一定涌起许多难以言明的遐思。前桥知道,这对儿母女早就和解了,虽然没有亲口交流,却早在不同的时空,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自由。
    “那样真好。前几日皇姊还感慨,说梁太师的传承到这代断了,既有你在,文脉相承,无论姓梁还是姓由,我想梁太师都是欣慰的。”
    由然点了点头,半晌又叹道:“圣上一番美意,我却之不恭,待事情结束,还得回去一趟——去把我女儿接来。”
    前桥微愣道:“原来你有女儿啊?皇元卿怎不知道?”
    由然道:“她是由然的女儿,与元卿殿下有何相干?”
    好嘛,刚从纠结中恢复过来,就玩上哲思……也好,随她去吧。
    ——
    5.
    前桥回府后迫不及待想与梁穹分享今日所闻,他却不在,听成璧说是受皇元卿之令进宫去了。
    用膳时梁穹才回来,他净了手,入座在前桥身旁,神秘道:“今日进宫,小舅舅问我想不想当储卿。”
    “啊?”
    前桥不解,问梁穹有意义吗?他想当也当不成嘛。
    “我说我姓梁,如何在元卿之下成为储卿?小舅舅却说有办法帮我,只问我想不想当。”
    前桥道:“你怎么答的?”
    “当然说想当啊,何必瞒他?他就让我转告殿下,明日从梁府出来后,进宫去见他,他有话对殿下说。”梁穹耸肩道,“我也不知他要说什么。”
    前桥突然想起由然继承梁府之事,眼前倏忽一亮。莫非是这样?若梁穹跟着由然改了姓,就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梁家人了,同姓家族不得同时出两位皇室正卿之令,自然不相抵触!皇元卿在打这个算盘吗?
    这下她淡定不了了,怀着忐忑和期待,次日如约去往宫中见皇元卿。果然,皇元卿道:“梁氏如今已无根基,这姓氏对穹儿反成托累,其实你也能看出来,我们一家对母亲传承都没有追求的执念,穹儿也实在不必循着亡母坚守于此,错过自己的前程。故而我想把他从族谱除名,更易姓氏和身份,梁家就当没这个人了。”
    前桥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吃惊:“……这真的可以吗?”
    皇元卿叹息道:“你当族中谁还会提出异议吗?是与我割席的大姊,还是那个不三不四的哥哥?当下只有我能为梁府主事,大姊才不会管穹儿怎么选择,你又何需顾虑?”
    如果梁穹改姓由,就有了任储卿的资格,皇元卿一向很会为他考虑,既提出这么大胆的想法,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做成。前桥按捺着激动道:“接下来,就是让梁穹过继给由然了吗?”
    “过继给由然不过是新瓶装旧酒,梁府族谱都不必改下,岂非自欺欺人吗?”皇元卿却道,“最好还是选择西籍人家,否则你前期的积累就断了。”
    这下前桥疑惑了,上哪去找合适的人家?难道大家都缺儿子的,这么大一个梁穹,说塞进来,就塞进来?
    皇元卿道:“圣上和我都觉得,还是何有玫合适。”
    前桥大吃一惊,薅羊毛可一只薅,这不好吧!人家正因何缜焦头烂额,没恢复过来呢,现在又让她接手梁穹?这事她可做不出来,话也开不了口啊!
    见她面露难色,皇元卿道:“何有玫算是母亲半个弟子,初来京都时专门拜访过梁府的,加之储卿之事是何缜捅出的篓子,何有玫正惴惴不安,如果接穹儿为养子,不仅抵偿了她的愧疚,还为西部吃下一颗定心丸,她不会拒绝的。”
    前桥觉得道理不该这样讲,毕竟何缜离去是她提出的方案,就算何有玫有愧,她就能坦然接受吗?
    “不用你去说,圣上已在安排了。此事未必成功,先别声张出去,待有确切消息,再告诉穹儿不迟。”皇元卿道。
    有个皇帝当姐姐就是为所欲为,事已至此,她只能装聋作哑,佯扮不知,静等消息。几日后,皇姊叫她进宫时,事情已办妥了,何有玫欣然同意,其实此事于她并无损失,反而是卖储君一个面子,也把人情还轻,行顺水推舟之事。
    无论何缜回不回来,无论两人还有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梁穹都将成为新的纽带,将储君继续与何府、与西部的前程牢牢捆绑。
    梁穹更姓,拜入何家,成为何府继子,序齿在何缜之上,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人竟成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令前桥倍感魔幻。
    目前没人提及改易储卿之事,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果何缜“重病不治”,梁穹——现在应该叫何穹了——将接起重任。何穹入籍拜访何府之日,向义母何有玫与众卿叔叩头,他将代替何缜承担起维护母族之任,此处细节,不再另表。
    京都真嫄神祠由由然接任,她走马上任那日,正逢梁穹更易姓氏,告祭真嫄。何府富贵之象断而又续,储卿之选尚未改易,一切还真被她预料准了。
    ——
    6.
    胶扰尘事,渐趋落定,流火之月,盛夏转凉。最忙碌的时节已经过去,前桥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突然想到,约定好的百雷海之行即在眼前了。
    于是邀请何穹与成璧同行,一路向东前往远沙府。舆图上两地并不遥远,可途中丘陵密布,动辄绕路翻山,晃晃悠悠三日,才能看到府城的轮廓。
    远沙府城紧临大海,背靠悬崖,立在陡峭岸壁上,望之如刀山铁堡,牢不可催。昔日最繁盛的家族当属季氏——君侯季优得到谢小澜赏识、于沙场建立功勋之前,都只能算是族中不入流的小辈,不曾被季家放在眼里。直到后来,宏业渐就,季优之幼子季之夔选为储卿,那时季氏根基牢固,脉络广布,越过层层丘陵山脉,与京都、建州连成一片。
    如今季氏没落了。府尹换了氏族,海事军队也不再由季家任主力,一代风云之势在后浪相继中融作泡沫一场。前桥带着两位卿子绕过城池和时代陈迹,去向令梁穹心驰神往的百雷海前。
    海上残阳衔规沉落,泛蓝海水托着熔金的一坨,天地交汇在目力难极的远方,站在此地听闻震耳涛声,仿佛置身宇宙的终点。前桥闭上双目,感受光芒刺破屏障于眼底相聚。海的远方是什么?是诱荷创世的边界,还是一个尚未探索的新地?
    心作无限之宽,人却愈发渺小,皇姊曾说过向西去,不停前进,直到为荆国勘测整片大陆完整的舆图。前桥不知励精图治的帝王是否都有为之奋斗终生的梦想,就在此时此刻,她心中也萌发了属于自己的目标。
    ——往海的外面去,往未知之地去,让更多的人成为自己的双眼,带着孜孜以求的梦想,探向边界之外的天地。
    三人立成崖头剪影,任海风托着鸥鸟的羽翼也托住余晖,吹动衣袍和澎湃的心潮。
    成璧去安全处收拾帐篷,何穹与前桥搀扶着彼此踏上乱石,沿着海岸慢慢前行。
    “这回满意啦?”
    此地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涛声太大,她们近在咫尺的交流也要提高音量进行。何穹索性点头以示回应,前桥却道:“我不满意,你还欠着我的呢!”
    “什么?”
    前桥道:“捆绑play,你答应我的!”
    何穹大概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回头望向专心收拾东西的成璧,附在前桥耳旁大声道:“殿下要吓死他吗?更何况那种事,在下也不想在他面前……”
    “谁说在他面前啦?”前桥嚷道,“我要在这儿!”
    “哪儿?”
    信息传播效率真低,前桥指着脚下巉岩道:“就这儿!没人来的,他又看不见,我们弄好了,就回去找他!”
    “那怎么行啊!”
    “你同意就好!”也不知道她是真没听懂还是装糊涂,对着何穹大声喊道,“我要和你在天地之间,胜景之下,痛痛快快野合一场!”
    这回声音传过去了,甚至每个字和每个语气清清楚楚,还没等何穹表态,就被前桥抓住手掌,热情激吻。浪哮封住当局者的耳朵,却被海风尽数吹到岸侧,成璧放下手中的活儿,无奈地抬眼看去——两人的对话声比怒涛还大,进入耳中格外清晰。
    周围没人在吧?
    他默默担负起警戒职责,听着远处偶尔传来撕心裂肺的私密情话,耳朵不受控制地红得与夕阳融为一片。
    ——
    7.
    他赤裸的后背在推搡间倚上一片潮湿壁石,衣衫褪下身体,重系于腕,紧紧扎起,前桥的吻挟着海风的咸味儿,灼热地倾轧在口腔,夺走他的呼吸,也夺走身体本能的防御和躲避。
    他想躺下,或蹲下,隐匿起来,在落日和大海的视线中暴露,活像一场娱悦天地的献祭。可她不许,仍让他大喇喇地站着,口腔张于索取,缚手举于头顶,裤子褪在脚踝,阳物支棱在她燎火的爱抚下,被海风吹得微颤。
    卵袋因紧张缩成一团。他曾适应过无数视线,来自她的,来自使奴的,来自不怀好意者的,身经百战后,脸皮可以战胜羞耻,让他保持自如的镇静,可立足在这涛声四围的茫茫天地,还是渐生不安,防心高筑,忍不住恳求。
    “回去吧,去帐篷里!”他告饶道,“在下不怕成璧看了,我们去那,殿下对我做什么都好。”
    前桥微笑摇头,屈指在他阳物上弹了一下,引得他浑身一紧,仓皇四顾,生怕被人瞧见。前桥道:“你实在怕,我就把你眼睛蒙上?”
    她决心在此行事,要他生生受着,还不如蒙上双目,做个掩耳盗铃的贼。于是发带被解了系于面上,前桥伸出两指捻上乳首,惹他浑身一颤,弓腰含胸,张口发出听不见的轻喘。
    那双手在他的隐隐期待中来到凸硬之处,五指和掌心温热地包裹在外,她不动,只是握着,等他忍耐不及,晃腰泄火,却开口警告,说不许一滴精液流出,否则要用东西堵住马眼儿,堙水息洪,好自为之。
    他目不睹物,光是想想就怕得不敢再动,可下体奇妙的触感并未断绝,反有渐增之势,和着涛声一波一波迅猛而来。
    前桥手握一根小巧晶莹的银制丸棒,以尖端圆润的小球挑动他闭合马眼外微凸的红肉。银丸驰走,剐蹭战栗,催生体液,在马眼间牵连出一根细小的银线,风一吹就看不见了。
    荆国润滑,银丸破开双瓣,缓缓深入,引来他绷紧的惊叫,双腿夹起,痛呼着求她停手。前桥放缓速度,在其适应过尺寸后松开了手,那丸棒嵌入体内三成,剩下的部分在马眼外探出,尾端的银铃随风乱颤。
    前桥吻着他,让那坚硬的身体渐渐放松,而后扯住双手间的绑缚,示意他撑向崖壁,在股上不痛不痒打了几下。他呜咽得起劲儿,屁股却翘得老高,当前桥手指摸过会阴时,他颤抖到得恨不得软倒双膝,跪伏在地。
    剥离视野,触感格外清晰,他能感受冰凉油脂正经由手指的入侵挤进身体,玉势坚硬的圆头抵在后窍之外,随着一股力道破体而入,他浑身都激动得缩向一处,难以分辨是因舒爽还是难耐。
    衔着丸棒的肉峰在她掌中承受捏弄,紧缩的卵袋挨了几下拍打,痛感先于快感到达,他求饶,想得到宽宥,可声音为海风带走,被浪声淹没,化作天地间微不足道的蚊呐。
    罩眼的被扯下,侵入的被容纳,前方异物继续深入,带来极致的快感,后方异物被拔出,随后没到更深。飞鸥鸣叫着盘旋在上,他却仿佛包夹于重巘,毫无立锥之地。眼泪是真的流下来了,耳边喧嚣四起,唯独听不见自己的喊声,他喊舒爽,喊深爱,喊交欢,喊对他不要手软,喊愿意把一切交付到对方掌心。
    他快要站立不住,声声恳求脱了衣服,换他伺候。前桥在他眼前直起身体,露出乳房,他立即如看见浮木般扑过去,含着被海风吹得微咸的胴体,沿着身体的曲线缓跪下,直到将头祭在两腿之间。
    成璧坐在帐篷前,默默看着残阳下那两个剪影,由着丹田之火烧遍四肢。又见前桥探手至其身后抽动玉塞,惹他狗哭着浑身紧缩,失声痛呼“憋忍不住”,而后随着丸棒一抽,马眼处就涌出数股白精。他呜咽着仰首向上,维持吸吮花蜜的姿态,腰却渐沉着向下塌去。
    阳峰涕泣如雨,泛红胴体抽搐不休,他最终还是尽失力气,双手一松倒在地上。
    前桥隔山望水地看向成璧的方向,远远地朝他打了个手势:“过来搭把手,我一个人抬不动他!”
    成璧这才起身,腰有些坚硬,那处被裤子硌得生疼。
    夕阳已经尽褪,圆月照耀着崖壁上的水泽和胴体,前桥拿起衣服,成璧撑着他的胳膊,三人缓缓走回帐篷。
    脱力者倒在被窝,将前桥抱住,又被她擦净眼泪,用吻抚平痛感。赤裸相抱的三人聊诉心事,待恢复精神再度合媾。
    腥咸海风吹凉覆体浊液,激昂巨浪拍做无尽贪欢,照亮野合的风灯明灭摇曳,终于在黎明人定时灭作篆烟一缕,飘向梦中遥远的天阙。
    ——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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