膨胀到最后,楼房在他脚下,都只如积木一般渺小。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人面兽身的怪物。脸是建烈的脸,但头上生着数丈长的三条山羊角,身体其余部分生满鳞片,似牛非牛,似羊非羊,似龙非龙,原是饕餮的形貌,却又与普通饕餮大不相同。
    “这家伙是真疯了,居然和太虚饕餮合二为一。”紫修抬头看着他,蹙眉道。
    “孤疯了?哈哈哈哈……”异变建烈笑得浑身抖动,以至于群山也随之摇晃,“东皇紫修,你以为自己明智,却不知自己愚昧!你不懂无尽力量之喜,不懂破魔体极限之乐!只是魔化,如何足够?何为东皇氏血脉与太虚饕餮融合的无上魔力,来体会吧!”
    炎焰大军备受鼓舞,纷纷举兵刃,呼声响彻苍穹。
    紫修大声道:“众将士听令,全力以赴,防守奈落!”
    月魔军也齐声响应,热血沸腾。
    异变建烈长啸一声,带着大军杀上前来。
    在太乙魔碑的辐射下,月魔军个个骁勇无比;在异变体质的操纵下,炎焰军又暴躁无常。两边杀得你死我活,盖起了尸山血海。
    紫修也彻底魔化,与尚烟一同上前,拼尽全力,与异变建烈搏斗。
    太虚饕餮乃是上古凶兽,其力远高出普通饕餮百倍,加上东皇氏血脉加持,更是强得无与伦比。异变建烈拔蹄飞奔,头角直刺穿数百栋楼房、扎碎奈落城中的危崖;他张口吐出阴火,直接让楼宇、尸骨、活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建烈如此凶猛,哪怕紫烟二人共同出击,都应对得甚是费力:尚烟向他挥出一剑,剑光稳妥击在他身上,划出百尺长的口子,却眨眼间自愈了,只如一剑划在泥潭里;紫修挥出一剑,区别也只是剑伤比尚烟一击深上五六倍,却还是无法阻止兽体自愈。
    如此来来回回杀了上百回合,建烈并未受伤,反倒是尚烟累得气喘吁吁,紫修时刻保护她。而巴雪、寻歌、沙翳、英罗等大将,早已前来助阵数次,更全不是他的对手,被他震飞到百里之外,沙翳、英罗防御空虚,一个口吐鲜血,一个肋骨骨折。
    紫修道:“他动用了上古自愈之力,除非卸下防备,不然我们都伤不了他。”
    尚烟道:“真可恶。”
    “东皇紫修,你说你蠢不蠢。”异变建烈嘶哑道,“你本有机会胜过孤的。是你自己蠢,让位于昏君弟弟,痛失良机!今日,你注定毙命于此!”
    尚烟发现,异变之后,东皇建烈的性格也变了很多。他本是沉默阴险之人,即便受到挑衅,上了当,也很快会调整情绪,恢复清醒。现在话却变得那么多,好似被上古凶兽本能影响了。
    所以,他没有一开始异变,或许并不是故意隐藏实力,而是心中有数,异变影响性情。
    她轻轻叹了一声,道:“看来,异变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什么?你说什么?!”异变建烈怒道,“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孤,还嘴硬?!”
    尚烟道:“异变之前,你术法还能拿得出手。可异变之后,连术法都不能使了,只会靠蛮力取胜,这莫不成便是所谓的‘贱力邦族’?”
    紫修拉住尚烟,急道:“烟烟,别刺激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孤还道是何事!这便让你们见识见识!”建烈举起双蹄,又一次布下六阴魔瘴。
    他的眼球又一次完全变黑。
    尚烟和紫修连忙飞入空中,躲避魔瘴。
    奈落军队再次被心魔操控。而且,异变建烈兽化甚重,更加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头微微歪着,跟断头鬼一样,输出远多过先前的绝望、恐惧,害士兵们自杀得更快了。
    “不好。”紫修咂了咂嘴,提剑上前攻击建烈,自然也无甚效果。
    “东皇建烈,你身后那个四分五裂的肉块,是什么啊?”尚烟倒抽一口气,“天啊,竟是你父王!”
    建烈道:“什么,你说什么?”
    “你父王在说什么?”尚烟将手掌放在耳朵后,作窃听状,“哦,他在说:‘建烈,吾儿,若你当初不曾私藏魔星龙鳞甲,孤是否便不会断臂瞎眼?便能光明正大赢过东皇紫修?是否便不会遗臭万年,被大卸八块?是你害了父王,是你害了孤啊……’啊呀呀,他的眼睛在流血,他的胳膊掉下来了!好吓人啊!”
    建烈道:“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父王早死了,他怎可能出现在这!”
    至此,紫修明白了尚烟的意图,对她露出欣赏之色,不再说话。
    “咦,你父王身后那个脸色苍白,七孔流血的野鬼是谁?”尚烟抱着胳膊,一脸惊恐,“那是……那是,东皇闻尧?!他的舌头为何垂到了地上,他在说什么?”
    听闻这个名字,建烈更是骇然,连退数步,撞翻了两个空中岛屿:“闻尧?!不不不,闻尧也早死了!你少骗孤!”
    “东皇闻尧,你说什么?‘哥,你杀了我……你为了夺位,杀了我……我死得好惨啊……你这六亲不认的怪物,我要找你索命,血债血偿……’什么,炎焰帝,你不仅害死了自己的父王,还残杀了自己的亲弟弟!”
    紫修愕然回头,看着尚烟:“什么?”
    建烈慌乱道:“他!他才不是孤的亲弟弟,孤……孤是野种,孤不是王后的儿子……不,孤不是故意的,孤也是被逼的,不是,不是……不要找孤,不要找孤……”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后退,竟卸下所有防备,伸头乱撞,磕得头破血流,染红了浮生河。
    若换做平时,他绝对不会如此神智混乱。但在六阴魔瘴的操控下,他已全然被自己的负面情绪反噬,彻底疯癫。
    紫修将圣皇五行剑、深渊骊龙剑都收了起来,冲上前去,低声道:“永别了,表哥。”双臂向外推开,双腿跨出大大的马步。
    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一黑一紫,光速回闪三次,只见三道弧形黑光从他身上飞出,瞬间扩大,化作万千刀剑般的煞气,冲向异变建烈。
    “嗷啊啊!!”
    建烈撕心裂肺地嚎叫。他的五脏六腑、浑身筋骨全被震碎,肌理撕裂,陡然爆炸。
    魔王崩裂劲,紫修毕生修为之绝学。
    整个奈落城邑,三千亩地,都掀起了一场大地震。“轰隆隆”的巨响荡遍乾坤,把万丈外的山谷都摇晃起来。
    天柱断裂,大地塌陷,群山险峰,齐齐震碎。
    空中,千万黑烟火球落下;浮生河中,无数黑龙从中升起。
    霎时间,星月黯淡,河水沸腾,鱼虾抛入空中,露出□□的河床。
    奈落下了一场红色大雨,淋在全城百姓的身上。
    血债血偿。
    长夜茫茫,似一场黑色的大火。
    修罗花一夜狂野,从泥土中烧到地面,顺着浮生河身体的轮廓,一直烧到奈落,一直烧到月中。
    紫修站在浮生河畔,沐浴在建烈的血雨之中,如放射光芒的晨星,孤寂地燃烧。
    作者有话说:
    紫修:老婆力满分。
    第62章 明月却多情
    东皇建烈既死, 炎焰军自然狼奔鼠窜,四方溃散。
    在紫修、尚烟的带领下,月魔军击败了炎焰军四十八名大将。其中三十一名被俘虏, 押回奈落,听候发落;十六名被击毙,随风而散。
    这三十一名中, 又有十六人立即投降月魔联盟国, 十名犹豫不决, 五名誓死不从。不从的十五人里,紫修处决了一人,便又有八人投降。剩下六人, 则都被关入蚀日大牢,并在接下来的百余年里陆续归顺。
    这些大将都建烈精心栽培的人才,是敌国的卧虎藏龙,他们降了,自然也带了一大波副将、军师, 士兵而来, 对月魔国有多么如虎添翼,对炎焰国有多伤筋动骨,可想而知。
    得知建烈的死因,人们都不敢相信,真相竟是如此离奇。
    原来,在紫修回归复仇之前, 炎湃父子都以为此后高枕无忧了,东皇建烈与东皇闻尧展开了长达五百年的勾心斗角。炎湃虽嘴上说着“立长不立幼”, 却无法掩藏自己对幼子的喜爱。一次, 建烈犯错后, 炎湃还收回建烈手中三分之一的兵权,转给闻尧。那之后,建烈便对闻尧动了杀心。
    只是,建烈没想到,闻尧刚死在自己手中,紫修便回来了。需要兄弟齐心对外之时,闻尧早成了一缕冤死的幽魂。此后,这一直是建烈心中的痛。尤其是紫修夺回王位后,每次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建烈更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紫修父母恩爱,父慈子孝,只有一个弟弟,且对紫恒爱护有加,从未有过杀死弟弟的念头,所以对于嫡庶之争的残酷,并不能感同身受太多。他自然也想不到,建烈会如此狠毒。而尚烟被雁晴氏残害多年,见惯了父亲十多个老婆孩子间的爱恨情仇,得知建烈盗窃魔星龙鳞甲却未告知任何人,第一反应便是猜测他私心甚重,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闻尧的死因。
    尚烟与建烈说那一通鬼话,原本只是盲人摸象,没想到瞎猫还真遇到了死耗子,全然说中。因此,在她看来,与东皇建烈决战,大获全胜,实有天助。
    紫修却觉得,他们赢得实至名归。
    即便草草处理第一批战后事,也花了四日时间。紫修这才有时间回到烟杏殿,与尚烟坐下来聊上几句。
    “烟烟,不是侥幸。”紫修站在杏花树下,平静道,“不走正道之人,即使得到绝对的成功,最后都会被自己内心的恐惧反噬。”
    尚烟想了想,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恐惧是害怕的晋级,害怕是焦虑的晋级。
    一切焦虑,均源自欲望得不到满足。
    这是人性的通病。
    不仅在战斗中是如此,世间万物的噩梦,也都是源自欲望一点点的失控。
    是故恶之源,欲也。
    她点点头,道:“不错。死亡不可怕,因为可以感知到。欲望不可怕,因为可以控制。但如果被欲望操控,那可真是最可怕的事。东皇建烈的失败,确实不是偶然。”
    “可惜,欲是生命之源,谁也无法避免。”紫修淡淡道,“日后,我若不慎纵欲,不知自省,只盼能得爱妻敲打提点了。”
    “嗯?”尚烟的眼睛一亮,“等等等,你说什么?”
    “我若不慎纵欲……”
    “不是这句。”她眼睛又眨了眨,“你叫我什么?”
    “什么都没叫。”紫修转身,烦躁地看了看杏树。
    尚烟却赖上他了,绕到他面前,嬉笑道:“我们相爱那么久,你为何还如此害羞?再叫一次嘛。”
    “不叫。”
    “叫叫嘛。叫叫嘛。”尚烟拉拽他的衣袖撒娇。
    这几日,泰罗宫残破不堪,且人满为患。终于只剩他们俩,话题转向轻松,彼此都感到愉悦不已。
    紫修道:“你叫一声‘夫君’来听听,我便叫。”
    “好呀,夫君。”尚烟毫不犹豫,没羞没臊,“轮到你啦。”
    紫修还是有些不自在,低头看了一眼树下棋盘,伸手在上面摸了一下,又看看手指,发现已有厚厚的积灰。再看棋局,和他消失前比,紫恒只多走了一步。
    尚烟观察紫修的表情,发现他眼中似有伤感之色,知他是在思念紫恒,忙把脑袋勾过去,挡住他的视线,道:“紫修哥哥。”
    “怎么?”
    “你连生气都那么玉树临风,如何做到的?”
    “我哪有生气。”虽是这么说,紫修被她夸了,还对上了她水灵灵的、充满爱意的眼神,眉宇间的悲伤缓和了许多。
    “没有嘛?”
    “没有。”
    “那你为何不叫我‘爱妻’?”
    紫修叹道:“好了好了,爱妻。”
    “什么嘛,好敷衍。一点感情都没有。方才分明柔情似水的。”
    “还要带感情?行,爱妻。”
    “只是调调拖长一点,也叫有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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