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也没多大的事情,既饿了,起来让小厨房守夜的人新热了饭食送上来吃了就是了。
    婠婠从前做帝姬的时候从未这般矫情过,看似自小体弱多病地泡在药罐子里,其实她也是最好伺候的主,从来不存心折腾人。
    然怀上了这个孩子,让她的性子也变得无比骄纵造作了,恨不得整日里一举一动都有人哄着捧着她才好。
    ——但这个“人”指的只是晏珽宗。
    她呜呜地娇泣了片刻,忽然连人带被子叫人捞了起来。
    守夜伺候的婢女闻声进来,将烛台上的灯盏一一点亮,寝殿内立马又亮了些许。夲攵jǐāňɡ洅po⑱ga.čõm韣鎵更新僆載 綪収藏蛧阯
    晏珽宗将她抱在自己腿上坐着,因为冬日天寒,怕她受了冷气,将她的四肢也全都结结实实裹在被子里,只留出她的一颗脑袋露在外面。她不安分,像只蚕宝宝似的涌来涌去,在丝被中四处蠕动着自己的身体。
    他将她的长发拨到脑后,从婢子的手中取了拧干的热帕子为婠婠擦拭方才哭过的泪痕,动作间皆是说不出的温柔耐心。
    婠婠也不知是心情不好了还是在故意和谁赌气似的,耷拉着眼皮不睬人,一副心如死灰的可怜模样。
    就是初夜那晚被他强污了身子,也没伤心成这样的。
    给她擦过了脸,婢女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搁着才热好的一碗甜粥,晏珽宗手中持着羹匙,一勺勺喂到婠婠唇边。
    婠婠被饿坏了,闻见食物的香气,遂不哭闹折腾了,安安静静地也像个嗷嗷待哺的小动物一般乖顺地接受着他的投喂。
    见寝殿里亮了灯,又隐约传来些响动,今夜在耳房守夜的是华夫人,她连忙披了衣裳过来查看可是婠婠出了什么事。
    然在略显昏暗的大殿内隔着珠帘朝内室望了一眼,却叫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如今那个位居九五至尊的皇帝,一手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婠婠扣在怀中,还能稳稳地腾出另一只手来给她喂食。
    自婠婠学会自己吃饭之后,就几乎没再让别人喂过她来。
    这几日她的胃口不大好,一到了吃饭的时候就有些郁郁寡欢,精神不振,嬷嬷们都以为她这是后知后觉地害喜孕吐,正琢磨给她做些酸酸的东西来开胃,却不想她或许并不是害喜,那男人喂她吃东西的时候,她吃得倒是欢了。
    似是梦中初醒,婠婠的双眸间还带了鼓幼鹿般无辜又楚楚可怜的稚气,看得人心疼不已,她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晏珽宗手中的羹匙,他喂一口,她就吃一口。
    皇帝守着她,更是耐心温柔细致无比,垂目望着她的眼神虔诚宠溺。
    华夫人披着衣服立在珠帘外许久,终是默不吭声地退了回去,没再凑上前说什么。
    即便是皇后孕中,皇帝也坚持日夜守着她,陪伴在她身侧。
    并没有因为婠婠有孕不能陪他在榻间寻欢胡闹而削减了对她的半分爱意。
    原本,趁着皇后的身子不方便,本是臣官们借此大肆向皇帝进言选秀广纳嫔御的好时机,可是因为上次的劝谏一案,在皇后腹中胎儿究竟是生是死尘埃落定之前,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婠婠和自己的乳母私下说过,让她们以后不要再有事没事就说晏珽宗的坏话,又同她们说过,她刚有孕那几日晏珽宗不来陪他,是因为他割肉取血为她熬制保胎药,身上也还带着伤呢。
    华夫人于是就联想到了皇帝那些日子里在前朝脾气阴沉,常常整日一言不发的时候。
    那阵子群臣请罪,个个都说他们有罪,是他们言辞失当冲撞了皇后腹中的龙胎,求皇帝治罪。皇帝起初几日没理他们,他们还以为皇帝就将此事轻松翻篇了过去,心下暗自窃喜侥幸。
    可是实际上皇帝根本没忘。
    刚开始他没理会这些人,纯粹是顾忌着婠婠的身子,想尽办法为婠婠保胎,忙的不可开交,懒得搭理罢了。
    现下婠婠胎相渐稳,皇帝也腾出手来挨个问责下去。
    到底记挂着婠婠的名声,不好日日对着朝臣们喊打喊杀的,没得反倒让婠婠成了后世史书里的妖后,但是偶尔对着臣官阴恻恻丢下一两句话来,也够他们回去吃不下睡不着吓个半死了。
    想到如今暂且空旷的后宫,华夫人和月桂等人心中是窃幸的。
    婠婠养胎,别提是伺候的人了,就是整个坤宁殿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们都请太医署中精通女科的医官们来逐一检查过无误,确认没有任何会伤了婠婠身子的东西才敢安心。
    至于婠婠的日常饮食起居,更是动辄检查十数次也不为过的。
    这还是好在如今宫里没有别的妃妾,暂时还没有明面上敢对婠婠动手的妾室们,她们都不敢稍微放松一点,婠婠的孩子成功生下来的几率才会更大。
    若是日后贵妃才人美人之类的嫔御们真的充盈了六宫,别说保住婠婠的孩子了,就是保住婠婠的命,她们都得日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盯着。毕竟这宫里的人什么不算计,算计别人的命,连自己的命都敢算计。
    月桂是从陶家跟着圣章太后进宫直到今日的人了,当年圣章太后是如何在先帝的后宫里生产三次、保住了自己亲生的一子一女,其后耗费了她们多大的心血力气,她们比谁都清楚了。
    守夜无事,她们两人便絮絮叨叨地又说起了从前的许多事情。
    比如那一年还是先帝皇后的圣章太后怀着镇西王璟宗,忽有宫人通传过来,说是同样怀着身孕的陈夫人也要生产了。圣章太后顿时惊慌大怒,她早就知道陈氏这些日子一直偷藏着催产的药物,就是有心抢在自己面前产下文寿皇帝的第一子。
    她的肚子比自己还小三个月呢,如今不过七个月就要生产,显然是对自己也够狠。
    云芝暂且规劝太后勿急:“娘娘的肚子已经足月了,不过这几日也要发动,何苦受她的闲气,便是生下来真的比她那个小,也不过小几日,不打紧的。娘娘肚子出来的就是嫡长子,谁也越不过您。”
    她说这话是怕自己的主子恼怒之下伤及了就要分娩的孩子。
    但是圣章太后当年显然不这么觉得。
    “哼,她若生下的是个男儿,本宫又该如何自处?那就是陛下的长子、庶长子也是长子!便是本宫的孩儿只比她的小了半日,那也只能屈居二皇子之位!这不成!本宫的孩儿必须是长子!——去,去叫女医吏来为本宫催产!她七个月的肚子都敢生,本宫足月的肚子凭什么不敢生?”
    于是那一年,就在陈夫人分娩中的一个时辰后,椒房殿的陶皇后也传出了发动的消息。
    作为自己第一个将要生产的孩子,文寿皇帝原本是急忙赶到了陈夫人的殿外等候着陈夫人生产的消息的,但是另一个要生的却是自己的元配中宫皇后。
    一个妾室和皇后嫡子孰轻孰重,皇帝心中当然清楚。
    文寿皇帝立马抛下了陈氏,又从陈氏宫中赶到了椒房殿里陪伴皇后。
    皇帝的离去,刺激的陈氏恼羞成怒,生产也愈发艰难了。
    而椒房殿皇后却在三个时辰后成功生下了皇帝的第一子,璟宗。
    皇帝大喜。
    彼时,陈氏尚且犹挣扎在产床之上。
    而皇帝满心欢喜地留在了椒房殿内和皇后分享得了嫡子的喜悦。
    两日后,被折腾了三天的陈夫人终于也产下一子,是皇帝的第二子望宗。
    但皇帝根本无暇顾及她们母子,因为第二日是皇后长子的洗三,是要隆重大办的日子。
    璟宗洗三之日,群臣贺喜,皇帝大摆宴席便请宗亲,一派喜气洋洋。
    而才分娩完的陈氏和二殿下孤零零留在了自己的寝殿中无人问津。
    事后,陶皇后兀自庆幸不已:“幸亏本宫也舍得逼了自个一把,将璟宗催产生了出来。那陈氏竟也生了个皇子,倘或当日真让她肚子里这个生在本宫的璟宗前头,成了陛下长子,以后为了立长立贤、立嫡立长的事情,前朝后宫少不得还生出许多啰嗦来。这长和嫡二字,一定都得是本宫的璟宗所有的。”
    她略施手段,在文寿皇帝面前告了陈氏一个黑状,皇帝顾及刚刚生下嫡长子皇后的心情,果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搭理过陈氏。
    而陈氏和二皇子在这之后就一直生活在皇后母子的阴影笼罩之下。
    月桂笑道:“如此算来还是我们殿下的命更好些,如今宫里清净没有妾妃莺燕们,咱们殿下这一胎怀在了好时候,没有人给殿下闲气受,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可是……
    华夫人和月桂猛然想到些什么,两人四目相对。
    “瓷瓷兰公主!”
    皇后有孕不让她管事,宫里的大小庶务和年节里的宫宴等琐事又交给了千秋宫里的圣章太后去管。
    那个喇子墨国来的瓷瓷兰公主,如今已在来魏都的路上了。——内司省的人前几日就将瓷瓷兰公主的事情报知给了圣章太后,请圣章太后裁夺着预备国宴款待喇子墨国使团。但是太后没让人告诉婠婠。
    据说恰是大约十二月中或是正月里就要到上京来了。
    这个公主来了,那十之八九是要做元武帝的妃妾的。
    人家本来就是奔着和亲的目的而来。
    晏珽宗再宠爱婠婠,也不好置国政于不顾,更不好明目张胆地拒绝了瓷瓷兰公主,给喇子墨国君脸上难堪。
    到时候,这个公主就算只是做了个贵妃,那也不是一般的妃妾,如无意外的话,即便她平时犯了什么小错,皇帝轻易都不能处置她。——不是怕她,看的是两国的颜面。
    到时候婠婠正是肚子渐大的月份,眼见着她在自己面前蹦来跳去,只怕还有的是她受气的日子呢。
    想到这一重,华夫人和月桂顿时感到人生无望,脸上一派灰败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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