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警方安装在虞度秋公司的监控显示,裴鸣一共带了五名随行人员。
    其中,有两名肌肉健壮的大汉手里似乎提着重物和长条状物品,装在漆黑的防水袋里。据卢晴判断,很像管制刀具和分尸后用来装尸块的容器。
    三辆警车从新金分局风驰电掣地赶往现场,硬闯了好几个红灯,警笛声响了一路,直到临近目的地才关掉,终于争分夺秒地抵达了科技园。
    纪凛跳下警车,让卢晴留在车内待命,万一发生意外,能够及时联系警局。自己则带上牛锋和其他几个大块头,气势汹汹地杀进了c座大门。保安上前阻止,他一亮证件,正色问:“你们老板在哪儿?带我们去。”
    几名保安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又来了,他妈的虞度秋是自己建国了吗?怎么他手底下的人都只听他的,连警察都不配合?”
    牛锋也冒火:“纪哥,少跟他们废话,咱们直接一间间搜!”
    一名保安苦着脸道:“不是我们不听,是怕丢工作啊。你们警察好歹会秉公执法,我们老板……唯一能跟‘公’字搭上边的,只有他的性别……”
    这时,袁莉及时从里边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一撩耳鬓发丝,露出标准职业微笑:“纪队长是吧?虞总知道您会来,特意吩咐我领您过去。”
    牛锋一见态度温和的美女,火气瞬间消了,不好意思地避开美女的目光,小声问纪凛:“虞度秋怎么知道我们会过来?难道他也给我们局里装监控了?”
    纪凛哼道:“公安局被人装监控,那还得了?他不过是猜到我看见监控里裴鸣来了、一定会跟着过来而已。这小子,把人的心理摸得透透的——你,是他秘书吧?带我们过去,别耍花招!”
    牛锋:“……”
    他们队长母胎solo至今,果然是有原因的。
    既然袁莉能在这儿候着,想必里头没出什么大事。纪凛藏起配枪,戴上隐形耳机,单枪匹马上梁山,吩咐其余人留守在外,以防有变。
    袁莉领他们到接待室门口,笃笃轻叩了两声门,柔声问:“虞总,您约的纪警官到了,要带他去您办公室等吗?”
    “不用,请他进来吧。”
    门一开,纪凛率先步入,跨进门内的同时,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扑鼻而来,但与普通香烟不同,这股烟味中掺杂着类似于焦糖咖啡的芳香。
    他的视线瞬间集中到烟味的来源——沙发和茶几处。
    两方人马各居东西,虞度秋身后的势力略显单薄,唯有赵斐华、娄保国、以及跑不掉的悲催小保安,神色颓丧,眼神似乎有点儿空洞涣散,估计是认命了。
    反观另一边,五名随行人员在沙发后站成半弧形,围拢着中间沙发上的一人,阵容堪称豪华。其中一位端着单反摄像机,另一位正在调试三脚架。
    纪凛:“……”
    原来监控里看到的包裹是这两玩意儿。
    这趟实属草木皆兵了,冷静下来一想,虞度秋的项目还没开展,就算裴鸣是幕后真凶,应该也没急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纪凛心中定了定,大胆对上众人投过来的视线。
    他早已调查过裴鸣的个人信息,对裴鸣的长相不陌生,但这是第一次见真人。
    与商业杂志上气宇轩昂的上流精英形象相比,裴鸣本人倒是没那么一板一眼,见有人进来,取出了叼在嘴里的雪茄,转头打量他几眼,浓眉微挑,小幅度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算是打招呼了。
    得体又随性,挺会与人拉近距离的,而且长得也算是万里挑一的帅哥,难怪在生意场上远比他弟弟吃得开。
    袁莉告退,带上了门。纪凛不动声色地走向沙发,脑子里飞快地捋了遍目前已知的所有关于裴鸣的情报:
    裴鸣,男,现今35岁,裴氏珠宝创始人裴先勇的长子,裴卓同父同母的哥哥。
    裴鸣迄今为止的生平,幸运与磨难参半,幸运的是出生即巅峰,成年之前,父亲裴先勇稳居平义市首富宝座,外界的目光自然会落到他的继承人身上,好在裴鸣足够争气,自小在无数赞誉中长大,顺利进入世界顶尖学府,跻身国内顶尖青年才俊的行列。
    然而没有多少人一辈子都能一帆风顺,就在裴鸣成年后逐渐接管家中事业之际,其父裴先勇因涉及毒品交易而锒铛入狱,一夜间自家股票大跌,丑闻满天飞,并被没收了所有涉毒财产,元气大伤,至今仍未完全恢复,裴鸣也从天之骄子沦落为人人唾骂的毒*之子。
    若不是裴鸣的确有些经商本事,含垢忍辱苦心经营,熬过了最艰辛的那几年,没让公司破产,一家人早喝西北风去了。
    如今虽然在财富榜上排不上号,但也算平义市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想对其家产和公司进行全面搜查,没有检察院的文书,怕是门槛都跨不进去。
    纪凛朝裴鸣回点了下头,随即转移了目光——目前他们尚未查到裴鸣头上,不宜流露出太多探究,以免惊动对方。
    虞度秋故意让秘书假称自己和警察有约在先,应该也是想减少裴鸣的猜忌。
    不得不说,这家伙平时疯疯癫癫惹人讨厌,关键时刻,居然意外地默契靠谱。
    纪凛看向虞度秋,用带点儿调侃的语气旁敲侧击:“哟,虞先生,今天你好孤单啊,怎么身边才两个人?上回见市长不是乌泱泱地带了一大群跟班么?”
    虞度秋似乎领会了他想获取确切情报的暗示,回:“柏朝刚才受伤了,我让老周送他去医院包扎。”
    等的就是这句话。纪凛在心中表扬了他一句“识相”,接着佯装不知情地关切道:“啊?怎么在办公楼也能受伤?出什么事了?”
    “我们在小会议室里做了些事,不方便说。”虞度秋促狭一笑,“他太倔了,不小心伤了他。”
    “……”
    ……默契靠谱个屁!指望虞度秋说出人话不如指望石头开花!
    赵斐华咦了声,奇道:“不会吧,你就五分钟?”
    虞度秋:“……”
    娄保国叹息:“终于到了和你道别的这一天,斐华,很高兴和你共事这么多年,以后记得,少说话就不会死。”
    裴鸣轻笑,打破了他们这一隅的尴尬:“度秋,这位是?”
    虞度秋顺着他的话介绍:“哦,这位是新金分局的纪警官,负责调查我二叔的案子,近期我们经常碰面,为了尽快找出凶手。”
    纪凛顺势朝裴鸣伸出右手:“裴先生,我听说过您的大名,久仰。”
    裴鸣没有多数富商那种颐指气使的架子,或许是因为父亲的事,对警察有所忌惮,迅速站起回握:“我只不过是个做生意的,哪儿比得上你们出生入死为人民服务的,说久仰真是抬举我了。纪警官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前阵子舍弟给你们添麻烦了。”
    纪凛的手摸到了一样硬物,低头一看,是裴鸣手指上戴的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
    苍翠欲滴,玲珑剔透。
    他心里迅速下沉。
    裴卓这个哥宝,果然跟他哥告状了,连负责审讯自己的警察名字都告诉了他哥,显然不是为了给他送面锦旗。
    裴鸣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看他的眼神,似乎和手上的戒指一样,泛着幽幽的绿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没事,我们都相信他是无辜的,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裴鸣微笑:“那是当然,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打人都不敢打,哪儿敢做坏事呢。”
    这什么奇怪的论证说法。纪凛心想,不敢打人就是好人了?何况你们这些有钱人根本不会亲自动手吧?
    “他给苓雅送礼的事我也听说了,很正常,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暗恋人家,隔三差五地送东西,没什么稀奇的。”
    明摆着是为弟开脱,纪凛配合地胡说:“嗯,我们调查完也觉得他没问题,马上就放了,不过他可能觉得进警察局挺丢脸的吧,走的时候心情不太好,还望裴先生多开导开导他。”
    裴鸣貌似大度地颔首:“嗯,一定。”
    两个人假模假样地客套完,纪凛往虞度秋旁边一坐,回头瞅了眼面色难看的黄汉翔:“这位挺面生啊,你的员工?”
    虞度秋耸肩:“今天这趟的‘意外收获’,不知是谁安插在我这儿的眼线,刚跟裴哥聊呢,这家伙之前是裴哥公司的门卫。”
    纪凛瞬间领悟了他的言外之意,拖长了音道:“哦……那还真是巧啊。”
    “可不是,我也不知道他离职后接触了什么人,居然当上商业卧底了,还好度秋及早发现,没造成损失。”裴鸣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完全没回避,三言两语撇清了自己的关系,顺手将桌上放雪茄的烤漆木盒推过来,“纪警官,来一根吗?贝伊可52,好不容易搞到一盒,原本想送给度秋的,结果他这么多年了还是不抽烟。你应该抽吧?”
    纪凛摆手:“谢谢,我也不抽,更不识货,您别浪费了。”
    包裹着雪茄的咖啡色烟纸像一件笔挺的复古西装,可谁知道这里面卷的是烟草还是毒药,就像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往往藏着人渣一样。
    裴鸣叹了声“可惜”,也不强求,自个儿继续抽了,同时体贴地问:“度秋,纪警官找你有事,需不需要我先回避?”
    纪凛半瞎扯半实话:“不用,我没什么事,主要来了解他的近况,看看他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你们谈你们的就行。”
    裴鸣开玩笑:“度秋,你现在是‘重大嫌疑人’啊?”
    虞度秋无奈摊手:“是啊,人身自由都没了。”
    “度秋他不会杀人,你们放心好了,他可胆小了,又怕黑,又怕枪,最怕有人爱他。”裴鸣揶揄。
    虞度秋笑笑:“哪有怕黑怕枪,习惯开灯睡而已,这次在美国也开枪了,不信问纪队。怕有人爱我倒是真的,太麻烦了,我喜欢开放式关系。”
    “你也快而立之年了,该谈个正经对象了。”裴鸣轻轻地将雪茄的边缘压在烟灰缸的一侧,旋转雪茄让余烬掉落,貌似不经意地问,“苓雅不是挺不错吗,怎么突然解除婚约了?我听小卓说……你好像怀疑她害你?真的假的?”
    此话一出,对面沙发后的二人心里皆是狠狠一呸。
    娄保国竭力抑制自己骂脏的冲动,转头对赵斐华挤眉弄眼:你看看他!明知故问!是不是臭不要脸!
    赵斐华默默推了下眼镜,用的中指。
    黄汉翔突然剧烈咳嗽了两声,娄保国一巴掌捂住他的嘴,低狠道:“安静点儿,就你这又蠢又菜的小东西,也敢来当商业卧底。”
    相比起他俩的愤愤不平,虞度秋这位当事人相当恬然,迅速编了条理由:“她没害我,只是太傻,被人利用了而已。主要原因是她受不了我在她眼皮底下搞男人,我也不想惯着她,就借机提出了解除婚约。我真是不懂,她看我搞男人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有什么可生气的。”
    裴鸣不知信没信,但这条原因十分符合花花公子虞少爷的一贯作风,就连亲眼见证了现场的纪凛都开始怀疑,这小子该不会真是打着调查的幌子,只为解除婚约吧?
    “我听外面也是这么传的,都挺心疼苓雅。”裴鸣很通情达理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她早就知道你的取向,还不听你劝,非要往火坑里跳,伤了自己又能怪谁呢?我弟倒是开心了,你也知道他从小就喜欢苓雅,这阵子天天跑去杜家嘘寒问暖,看来是想趁虚而入。我其实很不赞同,你知道原因的。”
    虞度秋无所谓道:“都是上一代的事了,就算杜远震告发了你爸,他已经死了快十年了,你还不能释怀啊?”
    裴鸣摇头,轻声叹气:“我爸是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但杜远震在判决后还添油加醋,说自己有内部线人,能挖出更多线索,以此提高自己在业内的威望名声,却害我们家担惊受怕了好几年,生怕再度被牵连,在外根本抬不起头,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结果到现在杜家也没拿出证据,害我们家平白受苦了那么多年。小卓那时候年纪小,感受不深,我是绝不可能忘的。”
    娄保国听八卦听得起劲,不敢出声,就掏出手机发短信:[这不正好么,毒*的后代配小人的后代,啥锅配啥盖啊!]
    赵斐华冷笑回复:[人家可不那么想,觉得自己清白着呢,真是戴着面具进棺材——死不要脸。]
    从裴鸣脸上看不出一丁点儿虚情假意,感伤得相当真切:“不过,如果小卓实在喜欢苓雅,苓雅也愿意,我不会从中作梗,会祝福他们的。只是对不住你,我这个做哥哥的先跟你说声抱歉,希望你别介意。”
    虞度秋大方道:“这有什么,裴哥你太客气了,我们虽然多年未见,但也不至于生疏到这份上吧?”
    “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裴鸣放下雪茄,搁在烟灰缸边上,朝身后做了个手势,“不瞒你说,我这趟来,不光是和你叙旧的,有正经事。”
    秘书立即打开记事本,摄影师和录像师迅速各就各位,打光助理展开打光板,恰好将窗外的光线反射在裴鸣脸上,显得明亮处皮肤白净,阴影处轮廓深邃。
    原本就出众的颜值立刻拔升到了男明星级别。
    众人:“…………”
    这是来谈生意的还是来拍杂志的?
    准备就绪的裴鸣英姿焕发,双目炯炯有神,仪态端正,精英范儿十足,与杂志上一模一样。
    相比之下,虞度秋这儿的光线黯淡许多,但他那一头出挑的银发,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不会泯然于众。
    纪凛不禁怀疑这也是种博眼球的手段,这些商人一个个道貌岸然,实际一个比一个城府深。
    然而转念一想,虞度秋似乎很少上杂志,好像也不需要靠发色吸引关注。
    这人走到哪儿不是焦点?
    裴家兄弟再挖空心思包装自己,世人所贴的标签也无非是“青年才俊”、“帅气多金”之类的寻常形容。
    而虞度秋无论多么离经叛道、臭名昭著,世人依旧毫不吝啬地赋予他“天才”的美称。
    被这样不可战胜的对手压着,还真是有点儿憋屈,就算没有themis项目或参与调查,虞度秋估计也时常被人视为眼中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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