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零零碎碎,很快就淹没在大雨里。

    他喘着气,强忍住刀伤将明霜覆上后背。她浑身冰冷,着实不能再淋雨了,江城从模糊的视野里望出去,倾泻的暴雨中有一点不甚清晰的灯火就在近处,此刻也顾不了许多,他踩着泥水上去叩门。

    开门的是位老妇,年过半百,独居在家,一见江城浑身湿透血迹斑驳,先是一愣,继而便急忙让他进屋。宅院十分简陋,老妇腾了间空房,回头抱了一条棉被过来。

    “这姑娘是什么了?伤到哪里了?”

    “不知道。”江城将明霜放在床榻上,因不敢动她身子,只能取来帕子清理她额头上的伤口,大约是因为吃痛,明霜闭着眼睛皱了皱眉。

    “她一直昏迷不醒……能否劳烦老人家帮我瞧瞧?”

    老妇摇了摇头:

    “衣服头发都淋湿了,这么和衣躺着,难免会惹上风寒,先把这身换下来吧,你且等等。”

    经她这么一提,才惊觉明霜手指冰凉,江城颔首应了,取出银钱来给她,算是答谢。手刚刚抽走,掌心忽然一软,再回头时,明霜伸手把他胳膊死死抱着,含糊不清地低吟:“好冷……”

    她颤声道:“娘……我好冷……”

    她在梦里时常会叫娘亲,这个他是知道的。

    江城忙坐到床边,将她小手合在掌心里暖着。

    雨势来的太快,虽已尽力护着她,可仍旧还是着了凉。几丝黑发尚贴在唇边,他轻轻伸手给她抹去,不由万分自责,此事皆因他擅离职守,若再晚一些……他想不出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明霜歪头枕着他胳膊,蹙眉闭目,耷拉起脑袋,全然不似平日调侃他的那副灵动模样,额上一大块青紫。

    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到底怎么样才能被撞得这般厉害……

    “衣裳拿来了。”老妇捧了件衫子折返回来,“这是我闺女出嫁之前穿的,瞧着和姑娘身段差不多,不过粗布麻衣的,只能委屈委屈了。”

    他道了声谢,把衣服接到手上,忽然觉得茫然,怔怔地看着明霜,随后又起身递回去。

    “麻烦您给她换上。”

    老妇颇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她男人么?”

    江城闻言一僵,愣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不是……”

    这下老妇看他的神情就越发古怪了,拧着眉头上下打量,江城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只得轻咳一声,径直走去门外等候。

    隔了不多久,那老妇忽然叫他进来。

    “姑娘这头都磕破了,得消肿才行,你带了药么?”

    “不曾。”走得匆忙,他身上除了散碎的些许钱,什么也没带。

    老妇立时急了,“初春换季的天气,不把伤口处理好,可是会得七日风的!”

    “这附近哪里有医馆么?”

    “去什么医馆啊!屋子外头黄栀子多,你快去揪些来,碾碎了给她敷上。”老妇在门外扯了一根拿给他辨别,又取了把伞。

    “我年纪大了,不能陪你去,揪个两三钱的样子就足够了。”

    江城二话没说,接了伞就往外走。

    大雨瓢泼而下,纸伞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他索性收了放在一旁,拨开草丛和灌木,滂沱的雨水几乎让他睁不开眼睛,劈头盖脸的灌下来,冰冷刺骨。

    老妇哆嗦着站在门边看他,搓了搓手呵口气,颇觉欣慰地点点头。

    他估量不轻要采多少合适,等回来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了,老妇烧好了热水放在旁边:“公子先把衣服换下吧,这药我来碾就是。”

    他摇头说无妨。

    “这雨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妇皱起眉来,“你要是再病了,那姑娘还有人照顾么?”

    听到这句话,江城朝床边看了一眼,默然地拿了干净衣裳,去别处换了。

    因为记挂着明霜,他心中难安,隔着墙都听能到她在里面轻轻咳嗽,江城飞快穿好外衫,举步准备进来,老妇却转头喝道:“慌什么,衣裙还没穿好呢!”

    他闻言脸上微微泛红,道了声抱歉,急忙往外退。

    屋檐下,雨水成串地滚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江城抬眼静静望着,不自觉想起在明府时,每回家宴自己也是这样等她。看滴水檐,看房梁,看鸟雀,不知不觉,她就从背后出来,笑吟吟的模样……

    雨势并未减小,树叶被打得零落不堪,忽然觉得这一刻有些漫长,长到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姑娘还睡着。”老妇出来唤他,“您去瞧瞧吧,梦里直说胡话呢。”

    “身上可还有别的伤?”

    “没有了。”老妇捶捶肩膀,活动了一下,叹道,“就头上那一下磕得重,可别摔坏了脑袋才好。”

    江城撩起帐子,明霜还是昏睡着,蜷缩成一团,小兽一般安安静静地窝在那一处。他看着心头酸涩,轻轻走过去挨在床边坐下。

    天色已经黑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江城静静地望着她。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这样无需顾及地看她,不用掩饰情感,也不必在意其他。

    他悄悄探进被衾中,摸到她手背,小心翼翼的握住。细嫩的指尖已经暖和下来,不似之前那般僵硬的吓人。

    她似乎一直这样清瘦,大约是被病痛折腾了好几次,尽管吃了不少补品,身子还是单薄。养在深闺里的女子好像都很脆弱,一碰就会碎。

    在遇到她之前,他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大家小姐,而且还是一个腿上有疾的小姑娘。

    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原本以为不会是什么要紧的工作,殊不料时间一久,心性却起了变化。只是他的身份摆在那里,终究是条鸿沟,甚至在她伤心难过的时候,连伸手给她擦去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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