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捂着发肿发烫的大腿根,仿佛每说一句话那里便要传来一丝抽痛,将她不住沉陷的神经拉扯回来:“但我朋友跟我说,不会是别的原因,你就是不喜欢我了,你就是厌烦了,你就是冷漠了……好,我又告诉自己,没关系我接受,瓶颈期和厌烦期在恋爱中都是很常见的,有时候喜欢多一点,有时候喜欢少一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理解你,所以我就乖乖地,我不打扰你,我给你时间,我努力自己坚持住……”
    俞清昀呼出口气,似乎是在缓和着情绪。
    “但是池彻,刚刚又有人跟我说,你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我,你从一开始和我在一起就是有别的理由,所以你根本就不会在乎我……”
    俞清昀执拗地望向他,眼泪顺着小巧瘦削的脸颊下滑,鼻尖和眼底都红了一片,“池彻,你告诉我,你教教我好不好,我现在还能如何欺骗自己,我还能用什么理由为你开脱?我很早就决定了,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决定了,我不听别人说,我只听你说,我只相信你,所以池彻……”
    俞清昀停顿了很久。
    而池彻始终低垂着头,眉间微蹙着,一言不发地抽烟。他好像现在再听见她哭,已经不会觉得心疼了。
    池彻左手手腕戴着的腕表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时间一秒一秒地走着。
    俞清昀却莫名觉得那秒针像是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切割着她的心脏,浑身上下每寸骨骼和皮肉都在发出无法忽视的疼痛,千疮百孔如影随形地缠绕着她。
    她抽泣着,像是在强逼着自己松开偌大海洋中的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在亲手点燃火柴,将自己仅剩的老房子付之于炬。
    “所以池彻……”俞清昀嗓音已然艰涩到快要说不出话,“你和我之间,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吗?”
    又沉默了很久很久。
    池彻忽地扯唇,短促笑了声,嗓音低哑:“这重要么。”
    俞清昀后脖颈僵住。
    “是不是游戏的,我们不是都玩得挺开心的么。”他灭掉烟支,不急不忙地直起身,踱步过来俞清昀面前,双手插进裤兜,眼皮慢悠悠耷拉下来,眸底深邃,一丝情绪都捕捉不到,“你总想那么多干什么,喜不喜欢的,在不在乎的……说实话,想多了就很没意思了俞清昀。”
    俞清昀大腿一软,脚跟下意识往后踉跄,池彻站着一动没动,任由她跌坐在花坛边。像是一盆水兜头泼下,她这才忽然意识到,池彻似乎从一开始,不,他从来就没说过他喜欢她。
    “不过呢,比起另外那些千篇一律的,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姑娘,我对你还算是挺感兴趣的,你这人吧……”池彻打量了她一眼,淡淡说,“虽然有时候确实没劲儿又死板,啰嗦又事儿多,但怎么说呢,啧,还是挺单纯挺可爱的,什么?只相信我?唉,也就你才能说出这种话了,俞清昀。”
    池彻嗤了声,沾染着意味深长的笑意,长叹着摇摇头,又将视线往前投。
    俞清昀紧咬着唇齿,樱唇被咬出一抹白,鹿眼里漾着无尽潮湿,却又被她狠狠克制住,一滴眼泪都没能涌出眼眶。
    “你这个眼神看我干嘛。”池彻从鼻子里闷哼着笑了声,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么好奇啊?行吧,那就告诉你,我当然是喜欢你的,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跟个不喜欢的姑娘还能在一起那么久,有病么这不是,老子又不是自虐狂……”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怎么样?这样的答案爱听吗?嘶,看来是不满意啊?行,不满意我就换一个,我——”
    “啪——”
    俞清昀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巴掌甩到了池彻脸上,打断了他的话。
    但女生力气小,手也小,池彻只被扇得微微侧过头去,舌尖缓慢拱了拱侧脸,站在原地,眼睛都没眨一下。
    俞清昀掌心像被烧红的铁炙烤了一瞬,五指蜷缩在一起,身体不能自抑地颤抖着,牙齿也止不住战栗着,泪水在瞳孔里不停打转,脸颊眼底鼻尖全被烧红一片。
    她眼睛用力盯着池彻,胸膛又深又缓地起伏着,带出一个一个字眼:“池彻,我们分手吧——不,你给我听好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
    ……
    那天到最后,池彻似乎对这个结果并无什么意外。
    他只是没什么情绪地短促笑了两声,轻点了点头,然后靠去墙边,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又点了支烟。
    他长身靠在墙边,昏暗路灯将他影子切割,左手指尖的猩火忽明忽暗。
    声线冷冽又无谓,头都没抬,不知是在跟俞清昀说,还是在跟他自己说,一字一顿道:“行啊,你最好不后悔。”
    ……
    温雯林嘉黄前前还在聚会,俞清昀回ktv跟她们说了一声后,自己径直搭公交先回了宿舍。这二十多天以来,她想象过很多种她和池彻分手之后,她会有的状态。
    她曾以为自己会嚎啕大哭,会疯狂发泄,会大喊大叫,或是至少也会捂着脸低低抽泣,在公交车上从始站坐到终站,一趟又一趟地发泄。
    但她都没有。
    她似乎只是麻木地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出神。
    像是什么都没想,又像是把一切都想遍了。
    快到学校时,她终于长长地从胸腔深处呼出口气,然后拿出手机,给辅导员发消息。
    【俞清昀】:老师,我觉得你说得对,人应该往前看,毕竟m国还有更广阔的天空和更崭新的人群在等着我。谢谢老师和学校给的机会,我愿意去m国交换。
    她也不是。
    非要池彻的。
    她又对自己说。
    -
    和池彻分手过后,一切的时间都变得飞速起来。
    大二下的课程依旧很重,俞清昀没时间伤春悲秋,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了期末考试周,将绩点又刷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林嘉拍拍她肩,欣慰地表示,看来那天大小姐的ktv聚会有效果,她果真从那天开始就走出来了,还考得这么好。
    俞清昀笑笑,没说话。
    温雯抱着她手臂嚎着,她走了之后,她们以后考试前复习都没大腿抱了,怎么办啊。林嘉说她傻,说清昀大四不是还会回来的吗。
    俞清昀想了想,说她其实还没想好,也许这次去了之后就都不回来了,直接在那边远程毕业后工作也不是没可能。
    两人纷纷愣住,而后同时嚎啕出声。
    先是不停地说我不信谁爱信谁信,然后是讨伐她狠心抛弃挚友,最后是督促她必须至少每周要和她们视频通话一次。
    俞清昀也被感染,揉着眼泪说好。
    然而这时候的真心相拥的女孩们还不知道。
    之后随着时间流逝,大家都会不知不觉间渐行渐远,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圈,然后逐渐断掉联系,就连互相的面庞,都会模糊在记忆里。
    俞清昀想,池彻心里的她,应该也会这样吧。
    意识到这一点时,俞清昀已经从长北大学远程毕业,获得了优秀毕业生称号,成功地拿到了m国交换的大学里的直博研究生offer。
    旧金山房价奇高,虽然她作为留学生中最优秀的那位,拿到了全奖,被补贴了不少房费,但她也不敢过多挥霍,跟一位来自西班牙的女同学一同合租在郊区。
    女同学叫anna,性格开朗活泼,热情大方,热爱交际,在男女比例极其失衡的旧金山,更是受欢迎。
    旧金山湾区总被人称为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anna常觉得崩溃,俞清昀倒是觉得很享受湾区的这种稳定和细水长流。
    在anna的影响下,俞清昀竟也能依葫芦画瓢地说一两句西语,她教俞清昀te amo,俞清昀跟她学了学,然后问anna这什么意思,anna狡黠地眨眨眼,说是谢谢你的意思。
    俞清昀信了,直到跟一位卖拉曼恰奶酪的西班牙店主说了这话,瞧见对方露出惊讶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被anna骗了。
    追着anna捶了一顿后,anna才告诉她,te amo是我爱你的意思,而且因为它程度过深所以不常用,一般表达我爱你用te quiero就足够了。
    anna在纸上写出这个词语时,俞清昀愣了愣,总觉得眼熟,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又一年中国新年即将来临,1.18日是俞清昀生日,anna张罗着众人给她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旧金山多雨季在冬春两季,她生日那天,湾区刚好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生日蛋糕是他们亲手做的,俞清昀被他们骗到唐人街的一家中餐厅。
    刚收起伞,一推门进去,俞清昀就猝不及防见到一架小型无人机歪歪扭扭地挂着一个生日蛋糕朝她冲过来。
    要不是她躲得快,今天非要和蛋糕来个亲密接触。
    anna从角落里跳出来,愤愤地叉腰骂操控无人机的mike真是个lemon(蠢蛋),mike也不甘示弱地回击她,说他一个星期速成的无人机能开成这样,已经是个genius了!
    两人吵吵嚷嚷着,众人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选择阵营,拱着火。俞清昀无奈摇摇头,视线一撇,看到倒在一旁的无人机,突然就没由来想起了已经很久没在脑海里的出现那个人。
    她在想,若今天是他来操控无人机,anna应当只会花痴地冒出星星眼吧……
    停。
    俞清昀用力摇摇头,把念头都往外甩。
    她怎么又想起他了。
    不该如此的。
    都好几年过去了,她在旧金山待的时间,都快赶上她和池彻在一起的时间的三倍了。明明时间飞速推移,过去的事情都应当不断地被深埋在尘埃下的,再拿出来时,也没有丝毫波澜才对的。
    但俞清昀却十分慌乱地发现。
    她想起池彻的次数竟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从来都不是在很直接的时候,而是在无数个不经意的小瞬间。
    比如走在路上,网红操控着无人机飞过她头顶的时候。
    比如她深夜胃疼,却发现anna还在趴体,而她只能自己出门买药的时候。
    比如anna不小心把“啊”的音和她名字最后一个字连读起来的时候。
    比如有浪漫的法国男生追求她,给她送了一桶荔枝味棒棒糖和一后备箱的玫瑰花的时候。
    比如穿越机竞速赛的消息在大屏幕上滚动宣传的时候。
    …………
    每一个小瞬间的累积,都像是朝她心脏里多扎上一根极为细小的银针。
    刚开始没察觉,到后来有感觉时,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却早已经席卷了全身,一次又一次地发作,看不见尽头地往复。
    永远难以治愈。
    晃神间,anna和mike已经互相做了个鬼脸,结束了争吵。
    众人聚到餐桌旁切蛋糕。
    雪白蛋糕上有一串歪歪扭扭的西语,有人问anna什么意思,anna拍着胸脯骄傲地说,这是西班牙语“生日快乐”的意思。
    俞清昀一愣,垂头看去。
    【feliz cumpleanos.】
    ……
    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在哪见过te quiero和feliz cumpleanos了。
    在那一年。
    在长北初雪来得最晚的那一年。
    在老小区后面的空地上。
    在与蛋糕同样雪白的雪地里。
    众人正跟着anna蹩脚地学着这个词语的读音,anna突然瞥到俞清昀,哑然失笑道:“嘿baby,你也不必如此感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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