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渡镇同行,让他对这个小姑娘印象陡然转变。这个姑娘性子没有她在外那么柔弱。

    看她说另外一位下乡女同志的语气,虽然说得委婉,可唐伟山却能看到叶秋眼底压抑的怒气。

    这种极大的反差让唐伟山对叶秋印象深刻起来。而在村口时,唐伟山转身之间,斜眼无意间看到了这个姑娘,明显是想追他才跳下了驴车。

    于是,唐伟山心里对叶秋开始好奇起来。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了刘建华的话,这个下乡女青年看上了你。

    而昨日听到嫂子说,她托人来说亲时,唐伟山一口饭差点喷了出来。今日见到这小姑娘后,唐伟山心里却确定,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喜欢自己的。

    唐伟山毕竟只是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从没有被女同志这么热烈喜欢过。遇到叶秋之前,他没处过对象,也没牵过女同志的手。更别说抱着女同志了。那时女同志在他意识里很朦胧,就连队友讲些黄段子,唐伟山也很难联想出来。于是被得了一个木头的外号。

    可这一趟探亲,他不仅牵了叶秋的手,还抱了人家,虽然是救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什么印象也没有,可知道她喜欢自己后,那些记忆却电影重放般,清晰地刻在了脑海里。也因此他才知道女同志的身体竟然那么柔软,似没有骨头般。别看他装得淡然,可心里却翻江倒海。

    见唐伟山长久的沉默,叶秋忍不住道,“唐大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虽是说出了口,声音却低似蚊声。

    好在唐伟山耳力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叶秋的话。嘴角都忍不住上翘,可唐伟山克制住了,回头时,那张国字脸却越发冷峻地说,“我在家时间不久的,当我媳妇很辛苦。”

    叶秋连忙抬头,“我不怕。”似乎说得有些急躁了,连忙低下了头,“真的,我能吃苦的。”顿了顿,又道,“我父母都过世了,家里只有二叔二婶,可二叔二婶对我并不好,家里都一切活计都是我在做的。”说道这里,叶秋抬起头来,凤眼里满是坚定,“所以,唐大哥,你相信,我不怕苦,也不累的。”

    唐伟山似乎被叶秋那片赤诚之心给灼热了,连忙移开了视线,说,“你先回去想想吧,我也再想想。”

    叶秋有些失望,可能得到唐伟山这些话,心里也满足了。于是留言地看了眼唐伟石,视线转了一圈唐家后,慢慢地离开。

    只是离开时,叶秋心里想着上辈子婆家的事。

    说起来,唐家其实挺复杂的,婆婆和公公也算是一部传奇故事。

    唐伟山的父亲叫唐传河,在建设村辈分排行比较老,当然年纪也不小。

    唐传河一生很是坎坷,父母早逝,小小年纪进山讨吃食被野兽袭击,不仅瘸了一条腿,还瞎了一只眼。本来就家穷难讨媳妇,如此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还好唐传河从小就有一把子力气,徒手能抱起一块一米长五十公分高宽的条石。所以,虽然瘸腿和伤了眼,也能靠着一身力气在镇子和周边村子做短工养活自己。

    这样一直到了三十岁。

    三十岁那年,是唐传河最高兴的一年。地主,富农,反对派等等纷纷倒台了,他们这些贫民解放了,翻身做主,成了土地的主人。

    唐传河的成分低,想着如今都当上了土地的主人,自己成分好,应该能找到媳妇的。于是他托人介绍对象,可只要介绍人一说是他,无论是成分低的还是成分高,无论是大姑娘小媳妇,还是寡妇,都不想嫁给他。

    呵呵,那时唐传河想得有点天真了。过日子可不是讲究成分好坏的问题,肚子能填饱才是真理。

    虽然那个年代也有人注重面子多过里子,可唐传河的面子也仅仅是那个贫农的成分而已。只是贫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八辈子都是穷光蛋,嫁过来极有可能饿着肚子。

    饿肚子是实实在在的里子,成分只是一个口头的面子而已。那时人们刚刚解放,还没有涉及后面只有贫农能上学的问题,于是大家选着里子多于面子。

    而唐伟山的母亲周菊,其实是乌渡镇的,从小被老式思想教导着,性子有些懦弱。长大后嫁给了镇上的富户苟家。苟家三代单传,周菊多年因无子被婆母不喜,还要为丈夫张罗着娶一个个的姨太太。

    姨太太一多,周菊的日子更不好过了,性子也越发懦弱。

    可没想到有一天,苟家垮了,那些姨太太也在风声紧俏时逃走了。

    最后,婆母死了,丈夫也死了。

    然后,各种解放潮流涌进了乌渡镇,周菊却有些茫然了。想回周家,可周家那时所有东西都被充公了。家业一息之间全无,国家只分配了一间不到六十平的屋子。周家自身也都难保,何况是一个外嫁之女。

    周菊因为只有她一人,被分了一间三十平的小房间。然后分派了一个打扫镇子公共厕所的工作,吃着商品粮。

    可因苟家曾经是镇子有名的富户,腰缠万贯,良田万亩。社会解放后,那些人把对苟家的怨恨报复在她身上。承受不了压力的周菊跳了乌江。

    唐传河经常在乌渡镇做短工,也对乌江很熟悉,经常在乌江浅滩寻找江里的东西打打牙祭。

    说来也巧,那日恰好是赶集日,唐传河突发奇想去了经常摸鱼的地方,于是恰好地救起了周菊。

    唐传河当然是认识周菊的,也知道她的境况。可那日不知道为何,唐传河鬼使神差把周菊的鞋子脱下扔在了江边,然后带着周菊回了家。

    后来好久唐传河都不敢去镇上,村里也不敢让周菊出门。于是大家都不知道唐传河家里竟然藏了一个女人。直到听村里人说,苟家的寡妇跳河后,唐传河才敢上镇子。

    可对于周菊的身份,唐传河却是苦恼了很久。后来让周菊佯装是从外面而来的疯子,在村里转了几天,然后被唐传河领回了家里。但唐传河一直心里不安,直到国家实行第一次人口统计,他为周菊换了姓名和来历,心里才踏实下来。

    周菊开始也是担惊受怕的,可已经没有再死一次的勇气了。她又害怕回到以前的日子,于是唐传河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何况她前做苟家媳妇时她很少出门,后来被人怨恨扔臭鸡蛋时,她是一头秀发披散着,村里认识的人应该不多。如此蒙混过关。

    要说人就是很奇怪,周菊在苟家近七年,一个孩子都没有。可与唐传河在一起,第二年就生了唐伟山的大哥唐伟石,后面三年抱俩,接二连三地生了唐桂芳,唐伟田,唐伟林,唐伟山,唐桂华等六个孩子。还有一个幺妹,是在自然灾害后的第二年生的。

    孩子一多,唐传河的日子就过得结巴起来。特别是吃小锅饭,依照工分分粮时。小孩子还小,工分基本没有,而周菊因为从来没干过农活,力气有限。于是她经常跟着一些老婆婆一起干活,每天只有四五分的工分,连自己都很难养活。唐传河虽然有一把子力气,可一个人的工分能养多少人?何况他因瘸腿,干的活也有限。因此全家人都紧巴巴地过日子。

    三年自然灾害时,唐伟山的四哥唐伟林和妹妹唐桂华饿得跑进了观音山,不知道摘什么东西,掉下了山崖。唐家六个孩子,也就只剩下了四个。最后眼看唐伟山也饿得快要落气时。周菊忽然硬气了一把,悄悄回了镇子,找上了周家。

    周家以前毕竟家底丰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菊为了孩子威胁了一把周家,周家好不容从那段痛苦的岁月中适应了下来,不想再因周菊假死嫁人而起波澜。于是接济了唐家,靠着那点接济的口粮,唐家剩下的几人才度过了那段时间。

    唐伟山那时只有七岁,可看着只有五岁。后来唐伟山十五岁时,村里招兵,他为了吃饭,不顾周菊的眼泪,依然当了兵。

    本来以唐伟山的津贴和工资,唐家慢慢应该好起来的,可是唐伟山父母年老,妹妹也到了吃饭的年纪,而且下一辈也冒了出来。

    唐家大哥唐伟石,如今三十岁了,娶妻姚小兰,生了三个孩子,唐国忠,唐国华,唐国柔。住在中间的屋子里。二姐嫁了隔壁村,却只生了两个女儿,婆婆有些苛刻。三哥因家贫,拖到二十六岁才找到了个媳妇,如今正宝贝着,住在最左边。

    而唐伟山的父母住在一排屋子的右边,靠着她父母屋子的右侧则是个牛圈,也就是唐伟山码着柴块的地方。

    第13章 晋江独家连载

    走到上面的三叉路口时,叶秋准备走进村里时,又看了眼唐伟山。凤眼里全是浓浓的思念,她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呢?

    见他挥舞着斧头又开始劈柴,叶秋眉头忍住皱了起来。

    上辈子与唐伟山成亲后,他回来探亲也是如此,老是不眠不休地干着家里的活计,希望把所有的都干掉。那时叶秋与老唐还未交心,对他也不是很上心。而当老唐年老后,身体不好时,叶秋是万分后悔。

    如今又看到这一幕,叶秋心里既心疼又有些生气,可她此时却没有资格去管他。却带着怨念的视线还是忍不住盯在了唐伟山的身上。

    唐伟山似乎察觉道了一般,头立刻朝叶秋这边扭转过来。

    叶秋吓得连忙朝村子跑去。

    所以,叶秋没有看到唐伟山看着叶秋的背影,竟然浮现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不过,叶秋没看到,吕建斌却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吕建斌跟在叶秋身后,刚到村口,就看到叶秋满面春光地向着斜下方跑去。悄悄上前,因此看到了叶秋和唐伟山的一幕,吕建斌这时才知道,原来叶秋也会笑得那么灿烂又那么羞涩。像一朵含羞草般,惹人怜爱。

    吕建斌忍不住心跳加速。可惜了,难得第一眼就喜欢一个女同志,原来是有主的人。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的同时,有情不自禁地看向叶秋,一时发起呆来。直到叶秋看到叶秋离开,连忙隐身进了竹林。然后把唐伟山的神色尽收眼底。

    第二日,叶秋一边等着消息,一边却开始计划侧面的攻略。从婆婆周菊身边开始,于是到了打谷场。

    打谷场是一整片的天然的石板大坝,在村子西边。

    石板大坝上人来人往。

    如今正是收割冬小麦的时节。

    村民异常忙碌,割麦子,背麦子,打麦子,晒麦子,犁田以及接下来的春耕等等活计。

    所有的村民被分了工,每个区域有人负责记录着工作量。还有一个总负责整个石板大坝上工作进度的人。而此时他就拿着话筒吆喝着,“相亲们,加把劲,农忙后就分粮。今年小麦大丰收啊,乡亲们再也不用挨饿了!”“有一份付出就有一份收获,乡亲们赶紧行动起来吧。”

    叶秋直接朝着一群翻着麦秆的老婆婆走去,碰见认识的人就立刻按照唐伟山的辈分叫奶奶,婶子或者祖奶奶。

    被问候的人有些疑惑了,“这姑娘是谁?”

    “不认识。”

    “对,没见过。”

    “好像是昨天从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呐。”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城里来的知识青年就是不一样,嘴这么甜。不过按照惯例是要休息几天吧,怎么第二天就来这边上工了。众多老婆子很是不解。

    叶秋在众人不解中走向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妇人,老妇人个子不高,只到叶秋耳边,身材瘦弱,穿着一件深蓝色斜领短袍,下身是同样颜色的裤子,只是衣服和裤子全是补丁,此时正佝偻着背,认真地翻着麦秆。

    这是叶秋上辈子的婆婆,唐伟山的母亲周菊,如今实际年龄只有五十五岁。

    叶秋来到了周菊身边,想搭话,却发现婆婆周菊低着头,认真刮着麦穗。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站在一边踌躇了会,叶秋又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未来婆婆周菊做的活计落后了其他人一大截。

    未来婆婆周菊年轻时因没干过活手脚慢,工分低。如今干了几十年,活计也熟悉了,可人却老了,手脚也慢了下来,所以工分依旧低。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落后三分之一的距离。

    建设村村大队分派活计其实还算蛮合理,按照年纪来分。壮年则是割麦子和背麦子,打麦子,以及犁田等等需要体力的活计。年轻的妇人则是拾掇田坎,为以后点黄豆做准备以及一些地里的农活。而年老的则主要在石板大坝,晒麦子,翻麦梗。

    当然费力气活计的工分跟轻松活计的自然不一样,按照体力的不同分十分,九分,八分,七分。然后在根据每个人的实际工作量的占比计算工分。

    周菊这一组虽然是年老的,可她们活计也不算轻松,是按照八分算的。

    她们主要负责把堆在石板大坝的麦靶子,两把麦子麦穗部分对着放置,依次排成一条十米远的麦靶子路。接着就有打麦子的人,用梿盖鞭打麦靶子。

    梿盖是c城农村这边最常用的工具,无论是麦子还是稻谷,亦或者菜籽都会用到它。是由一个两米三左右的长柄和一组长约八十公分,宽二十公分,并排的竹条或者木条组成的。使用时高高扬起,然后用力打下,周而复始。这是很需要臂力的。叶秋第一次使用,手臂第二日痛得抬不起来。

    等打麦子的人离开后,周菊她们就要翻一面麦靶子,然后拿梿盖的人再打一次。

    后面周菊她们就可以寻找麦靶子里没打落的麦穗,用手刮下。然后把所有麦靶子困成一大捆,接着就有人背回村里。

    周菊她们这边,前面两个环节的工作不算重,可后面的一个,看起来轻松,却是伤手的。有些麦靶子的中间部分没晒着太阳,麦穗很难刮下来的,有时还会刮伤手。

    而评工分的原则是,自己铺多少条麦靶子路就要完成多少条。然后实际的工作量与总工作量的占比来算工分,当然自己的完成后,也可以去抢别人的工分。而这工分就是从未完成之人的工分中得来的。

    看着周菊工作落后那么多,叶秋上前主动帮周菊翻起麦梗。

    周菊没有见过叶秋。自然不知道叶秋就是老大唐伟石媳妇为老五唐伟山找的相亲对象。她以为叶秋是来和她抢工分的,毕竟村里是规定是可以抢的。只是以前从来没人抢她的工分而已。毕竟每日她铺的麦靶子路都没有其他人多的,她只是按照自己能完成的工作量来铺的。

    如此一来,她工分自然不高。今日这不高的工分还要分一部分出去,周菊心里有些不乐意。可这又怪不了别人,谁让她自己手脚慢呢,想着要被抢走的工分,周菊跑开那些思绪,又认真干起了活来。

    翻着麦靶子里没被梿盖打落的麦穗,叶秋翻着翻着,脸色越来越凝重。麦靶子里至少留下五分之一的麦穗没打落。

    叶秋以为只是这一段而已,连忙又翻看了前面的麦靶子,直到把整条十米的麦靶子看完,叶秋真是气疯了。这人看来是故意的,有点小聪明,每隔一段就会留一段,这打梿盖的人是看自己未来婆婆周菊性子软和,好欺负是吧?真是人善被人欺。

    叶秋想起上辈子软弱的自己,被二叔二婶欺负。在村里时,也被村民欺负。看着这情形,明显就是让人给坑了,难怪婆婆周菊落后人家那么多。想起婆婆一身的遭遇,再想到上辈子的着急,叶秋一时怨气充满了胸腔,眼睛都气红。

    人善被人欺,她还要像上辈子一样么?当个受气包,任谁都可踩一脚?想着上辈子害怕的二叔二婶,这辈子不也被自己压制住了么。这些村民有什么可怕的?有理走遍天下,她叶秋要想改变,就从现在开始。

    于是,叶秋站起来,视线转悠一圈,就落在一妇人身上。他们这一排右侧打梿盖的人群里,一个健壮的年轻妇人正打着周菊铺的麦靶子路。

    那妇人看着叶秋的眼神,心里一个咯噔,难道被发现了。边打着梿盖边看着叶秋和依旧埋头苦干的周菊,眼睛一瞬不眨,生怕错过了一丝信息。

    看到那妇人,叶秋又看了眼管这边记录工分的人。心里忍不住冷哼一声,踏步亦然朝着记录工分的人走去。

    那妇人见叶秋动作就知道被她发现了,可看到她朝着记录工分的人走去,心里却放松下来,还朝着叶秋得意的笑了笑。

    周菊看了眼叶秋气鼓鼓的背影,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只是一眼后又低下头,埋头干起了自己的活计。

    他们这边计算工分的人叫陈贵林,是陈学芳的侄儿。而陈姓在建设村也算大姓。陈姓大家族里有个人占着村里主任的位置,所以陈姓都自以比别人高一等。

    不过,上辈子叶秋没有与陈贵林打过交道,因为他在第二届高考中考上了c城的中专,离开了农村。

    可陈学芳那就没少打交道了,集体上工时,自以为能干,能拿高分,常常瞧不起人。可当土地分下户后,陈学芳家的庄稼简直是给她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庄稼稀疏凌乱,产量最低。如此一来,谁都知道陈学芳在集体上工时干了什么事,准是经常磨洋工,滥竽充数。

    心里转悠一圈,叶秋已经想到怎么对付他们了。若这陈贵林包庇陈学芳,那么叶秋不介意拉陈贵林下马,哼哼,真当她们是软柿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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