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空空荡荡,她伸手摸了下身侧,一片冰凉。
    沈沂不知去了哪儿。
    赵南星坐起来,伸手拿起手机,没有新消息到来。
    终还是被她吓走了么?
    赵南星想,这样也好。
    或许沈沂明日就会提起离婚,那她该怎么说呢?以什么样的姿态才会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堪呢?
    应当是笑的。
    可是想到那个场景,她感觉自己可能笑不出来。
    那就努力不哭出来。
    这便算赢了。
    可赵南星从未想过,感情是论深浅,并非论输赢。
    —
    赵南星胡思乱想着,最终拗不过肚子的抗议,起身下了床。
    她厨艺太差,所以不会轻易尝试做饭这件事,深夜点外卖也很不切实际,等外卖过来她可能就已经饿过了劲儿,所以从柜子里翻出一包泡面,开了火加水煮。
    夜深人静,偌大的家里安静到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等沸腾的水声结束,她把面倒在碗里,一个人坐在餐桌前。
    碗中是蒸腾而起的热气,只孤零零地摆了一双筷子。
    这场景让她梦回高三。
    高三那年,周淑的工作突然变忙,经常加班到很晚。
    有时她做题到十二点多,正是发育期,肚子饿得极快,她就会去厨房煮一包面,一个人安静地吃完,然后再回房间。
    房间里的台灯会亮一夜。
    等翌日醒来,她会叠好被子,关了台灯,小心翼翼地出门,迎着晨风在校门口买一个面包,囫囵几口吃完后再到教室里喝一杯水。
    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她过了很久。
    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永远不停摆。
    那会儿她总霸占着成绩榜第一,可没人羡慕她。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教室里除了看书就是做题,把自己埋于题海,才能堪堪保住第一的位置。
    相反大家更羡慕那些张扬恣意的同学。
    像沈沂这种,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一切的人更容易得到大家的追捧和羡慕。
    他可以轻而易举考第一,家世显赫,长相优越,就连运动都比常人要优秀。
    永远在感慨上帝在创造人类时的不公。
    那时的日子很苦,赵南星却不敢多想。
    她有次无意在草稿纸上写下了沈沂的名字,同桌看见后问她:“沈沂是谁?”
    赵南星直接把草稿纸捏成团,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
    空荡寂静的家让赵南星总忍不住回忆过去。
    终是忍不了这寂静,她打开手机点了随机播放。
    很舒缓的节奏,赵南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似熟非熟。
    她就着这首歌继续吃,等这首歌唱到高潮——
    [最肯忘却故人诗
    最不屑一顾是相思]
    她的筷子夹断了几根面,就那么顿在空中。
    毛阿敏的声音带着扑面而来的年代感,把她拉回了那年夏天,捧着冰西瓜坐在电视前看《西游记后传》。
    从《西游记》一路追到后传,老太太就陪着她一起看。
    别家的小女孩儿都在追动画片、偶像剧,开始买画报和周边,而她成天追《西游记》《射雕英雄传》这类片。
    众人都揶揄她没一点少女心,老太太便说:“这是侠义精神。”
    老太太总能捧着她,不管她将事情做得多糟糕。
    所以赵南星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事情,因为在老太太眼里,她总是对的。
    老太太的鼓励式教育让赵南星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所以沈沂在转学来了以后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敢站在沈沂前面。
    还敢跟一帮小孩儿打架,打得灰头土脸,然后拉着沈沂一起回家,特骄傲地说:“他们都打不过我,我牛不牛?”
    周淑揪一下她的耳朵,教训她:“有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儿?”
    “有呀~”她就躲到老太太背后,“奶奶,你说我有没有?”
    “谁说女孩子只能有一种样子的?”老太太给她竖大拇指:“做得好。”
    周淑嗔怪:“妈,您就惯着她吧。”
    老太太拉着她去洗手,一点点给她洗干净手上的污垢,把受了伤的地方贴上创可贴。
    她就会把沈沂一起拉过来,一边恐吓他一边给他洗手:“以后他们再打你,你就揍回去啊,不然别说我认识你。”
    沈沂安静地看着她,仿佛看一个异类。
    她握紧拳头,在他面前挥一挥:“干嘛?想跟我打一架啊?”
    “不。”沈沂说:“我要回家。”
    “不行,陪我看电视。”赵南星拉着他:“我救了你,你得报答我。”
    于是打开电视,并排坐在一起看。
    等看完了她还意犹未尽,缠着老太太给她唱主题曲。
    就是这首歌。
    老太太有副好嗓子,据说早年是文工团的扛把子,所以唱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她总坐在跟前听得津津有味。
    老太太都唱腻了,她没听腻。
    所以老太太便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唱给她听。
    就连沈沂的外婆都说:“我都快听腻了,这么好的嗓子唱什么不好?”
    赵南星却说:“我就要听这个。”
    那年夏天,她听了有几百次。
    也不知道这音乐软件为什么会给她推送这么老的歌。
    向来辞旧迎新,这歌都过了二十多年,却还是准确无误地在这个深夜推进了她的歌单。
    情绪再也绷不住,赵南星坐在厨房里,眼泪簌簌落进冒着热气的面里。
    沈沂站在门口,隔了一个屏风安静地听着,身上还带着寒意,但心比身体更冷。
    他侧目,眼眶泛红,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盈满了水雾,双手垂在身侧握成拳。
    他知道自己不能过去,会打断赵南星爆发出来的情绪。
    赵南星的心里裂开了口子,可他补不平,只能安静地看着。
    沈沂去看了老太太,状态确实不好,所以更不敢让赵南星知道。
    大抵是他这些年间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老太太还记得他,不过总念不对他的名字,喊他沈斤。
    他极有耐心地纠正,“奶奶,我是沈沂。”
    “就是你娶了我家星星吧。”老太太半眯着眼,“你这小子,小时候就图谋不轨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得逞。”
    但隔一会儿老太太就会问:“对了,星星是谁?”
    “我家星星呢?”老太太问:“她怎么没来?好久不见,我倒是有点想她了。”
    阿尔兹海默症就是这样,总记不清事。
    把过往的人和事忘得干净,但又会记起一点片段。
    折腾了小半夜,老太太一会儿说想见赵南星,一会儿又问赵南星是谁,再隔会儿就站起来说要去找星星,给她送些零食。
    精神状况已然混乱。
    就连赵德昌站在她面前,她也会迷茫地问:“你是谁啊?我儿子呢?”
    赵德昌说:“我就是你儿子。”
    老太太要愣好久,“那我不是还有个孙女么?她在哪呢?”
    话题总会绕到赵南星身上。
    以前沈沂也问过她的主治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心结未解。
    沈沂给她录了许多视频,也拿相机给她拍了很多照片,一些灿然地笑起来的瞬间,都保存在一起。
    沈沂轻轻拉开门又走出去,还看了眼表。
    三分钟后,他摁响了门铃。
    —
    赵南星不敢哭太久,怕沈沂突然回来,更怕伤了胎气。
    她现在不适合有大起大伏的情绪。
    但又会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这个孩子本就不受期待。
    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秒就被她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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