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鱼闭眼才睡着,她又缝了一针。这下林大鱼疼的嗷一声坐了起来,瞅见贞书手里的针线,怒道:“小姑娘,你为何拿针戳我?”

    贞书拈了针道:“你背上叫那老虎瓜子抓了两道深深的痕,肉都翻在外面,若不替你缝好,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林大鱼见一侧床上铺的整整齐齐,自己身上狼糠也不敢靠过去,只一味往墙角躲着,摆手道:“不过猫爪抓过一样的小伤,过两天自会好。”

    贞书自己一条腿还肿的油光明亮,行动也颇不便,又这样屈膝跪在床上,膝盖疼的钻心一样,此时又急又气,使劲那林大鱼压倒在床上,索性自己骑坐在他身上不叫他动,又哄道:“这样细的针,不过虫子咬一口的痛,一会儿就好了。”

    因没有剪刀,每缝过一针,她就要俯身用牙齿去咬断那缝合好的线头。林大鱼虽身上有伤,但是贞书两瓣软唇呵着热气贴在他带伤的背上,无疑是最好的麻药。每每唇贴齿磨,都叫他混身□□无比,舒畅难耐。是以也乖乖的趴着一丝不动。

    直等贞书将两条伤口都缝合好了,才意犹味尽道:“这就完了?”

    ☆、第22章 过夜

    贞书那知他那点小心思,起身仍将针线火镰火石用兽皮包好,轻声道:“完了,一条伤口七针,一条三针。你瞧,并不疼吧?”

    怎会不疼?此时背上疼的火烧火燎,但林大鱼爬伏在干草里,回味着方才贞书双唇间的温热与弹性,生怕自己翻过身来就露了馅,是以仍是伏在草丛中点头道:“不疼。”

    贞书仍将那兽皮搁到高处,将他伤口周围擦拭的干干净净,这才端了水出去倒掉,换来新的重又煮上,进来将林大鱼身上那件破衣服从肩膀处替他扯了抽出来,这才道:“你到那铺过的地方去躺着,我将这里再理一理。”

    前两天林大鱼曾在这小屋里借助过一宿,知道这屋子当初是何等的脏乱。此时起身,见屋子里清扫的干干净净,就连那口缸沿上都泛着亮光,心道这小姑娘手脚倒是麻利。只他见贞书脚下不过一条裤子,便知那铺着的是她身上系过的裙子,如何肯睡上去。遂摇头道:“我身上有伤,睡在这里简便些。”

    贞书拿双杏眼瞪了他道:“这里全是血迹还要清理,快睡上去。”

    她这一瞪,娇美中带些令人心乱的嗔怒劲儿,就仿如他成了她至亲的人一般。林大鱼心中又是酥麻又是颤乱,连忙伏身爬了上去。贞书这又脱了自己褙衫替他盖在身上,将那沾着血迹的干柴全抱了出去,不一刻,又进来用湿帕子将那半张床板擦的明亮。

    林大鱼见她自瓮里抓了两把白米出去,不一会儿复又进来坐在自己身边,她圆圆的鼻头上沾着亮晶晶的汗珠,脸上亦是沾着些淡淡的灰。也知自己方才迷睡的时候,她必是累坏了。只是此时想要道谢又无处开口,捉摸了半晌才道:“你必是个农家姑娘。”

    贞书点头道:“你该庆幸我是个农家姑娘,否则,只怕你如今还不知道躺在那里。”

    这是自然,若不是她力气大,怎能将他拖到这里来。

    林大鱼还要开口,贞书却又开门走了出去,片刻间,一股白米的香气便弥漫四溢。她将粥熬的稀烂,才拿那唯一的一只碗盛了端进来,又将那唯一的一双筷子递给林大鱼道:“胳膊能动吗?”

    林大鱼胳膊自然是能动的,毕竟他七尺男儿,不过背上那两道小伤痕,怎能虚弱到连筷子都捉不住。

    他试着伸了伸,咬牙皱眉道:“太疼了。”

    贞书自拿筷子搅着粥,拿筷子挑了喂过来道:“张嘴!”

    林大鱼应声张了嘴,才吃了一口便又摇头道:“烫,太烫了。”

    贞书怕真是烫到了,半跪在地上细细替他吹了又吹,伸舌尖挑着试了冷热,才送到他嘴里去。

    林大鱼瞧着她发丝凌乱,两瓣红唇微张,吹着那点白粥,又那舌尖总要伸出来一点,恨不能自己就化作那点白粥躺到她筷子上去。

    贞书自己饿的前心贴后背,恨不能立即将这碗粥全捣进他嘴里去,只是一想起他为了救自己,独自一人挡着老虎叫她逃命,又狠不下心来,细细的替他喂完了一碗粥,才自己出去洗了碗盛来自吃。

    等喂饱了肚子并收拾停当这小屋,日影已西斜,料着已是傍晚。贞书走到水边四下瞭望了半晌,复又回到山坡上,爬上后面一处高坡,放眼四顾,皆是郁郁葱葱的松柏遮掩,并瞧不出何处有人家烟火。

    从她摔下马车到现在,过去了整整一昼夜。直到此时,她才能坐下来细细回思从昨日到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昨日傍晚时她心中所怀的愤怒,如今已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前路的迷茫,以及自己回到蔡家寺之后,该要面对的局面。

    在苏氏与贞秀她们看来,她只身落入匪徒之手。

    当然,这个可以解释。

    但她与一个成年男子一夜在外,不止一夜,今日她必是赶不回去了。明日想必苏氏她们的马车就要回到蔡家寺,而自己随后归家,这便是跳到河中也洗不清的。苏氏还罢,为了几个女儿的闺名清誉,必会替她瞒着。可贞秀不同,她天生管不住嘴,不到一天之内,定会踮着两只小脚到整个蔡家寺所有人家之中,添油加醋将她涂抹的污浊不堪。

    到时候童奇生会如何想,她从小到大认为将会理所当然的亲事,想必也会随之告吹。那时她又当如何自处?她还能否没心没肺的等待一年一度的苜荮发芽,一年一度的槐花结穗,一年一度渭河封冰又破冰,她能否仍在如往年一样没心没肺的在蔡家寺昂首挺胸的走来走去。

    因为几个不是劫匪的劫匪,因为一个不是盗贼的盗贼,她原本安定稳妥的人生,就此拐了个弯,并且不知将要去向何方。而她却只能衣不裹体,坐在这四野荒寂的山林中无声呆滞。

    她想哭,竟找不到哭的理由。

    也只能这样茫然的坐在山坡上,捡条枯枝在地上乱画。

    “小姑娘!”

    贞书抬头,见林大鱼站在山坡下,正自仰望着自己。他衣服叫自己撕了,此时光着上半身拄根不知那里寻来的木条,头发乱的像鸟窝一样。再配上他脸上焦急又可怜的神情,真是所谓惶惶如丧家之犬,不过如是。

    她忍不住掩面一笑,又板了脸挑了眉几步跳下山坡,嗔声道:“你才缝过伤口,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下来作什么?下来就下来,为何不将那件衣服披上,这样裸着伤口叫风吹了,夜里发起烧来,我可不管你。”

    林大鱼弯腰道:“姑娘教训的是!在下知道错了。”

    贞书边走边弯腰揪了几朵草叶抖着土,叫他这样子逗的忍不住笑道:“还在下,你不过个长工,倒会自抬身份的很。”

    在下这个词,只有那些有官职在身的男子才能自称。

    林大鱼点头道:“是,是,小的知道错了。”

    贞书将林大鱼强压在床上趴了,自屋外拣了那件猎人扔下的破衣服拿到小河边细细洗净,挂在屋外火堆顶上晾好,这才将方才扔到外面的那些干草挑拣一番,抖落松软,重又铺到床上。

    林大鱼见她屋里屋外忙着脚不沾尘的样子,知她必是要留在这里不走了,心中喜不自胜,仰了脖子使劲儿瞧着她,问道:“还不知道姑娘称谓。”

    女儿闺名不能轻易告知外人,再者她与他这番相处,若出了五陵山,还是不要叫人知道的好。想到这里,贞书言道:“鄙姓宋。”

    林大鱼点头道:“宋姑娘……”

    贞书莞尔一笑,自屋外取了那破衣服进来,又踮脚自椽角取下那枚大针来,将方才卷在一起的线也一并取了下来,穿好针盘腿坐在床沿上,借着屋外尚存的那缕暖光,细细缝了起来。

    林大鱼见贞书敛眉低首,全部心思沉在那件破衣衫上面,恨不能自己化作那件破衣衫躺在她怀中,那怕她用针戳着自己,只要未了能用那两瓣红唇并牙齿也轻抚在他身上,他也能甘之如饴。

    半晌又问道:“你平常在家中,也这样做针线?”

    贞书扫了他一眼,勾唇一笑摇头道:“我最恨作针线活,我娘拿藤条抽铁锁锁我都不能将我拘在炕上。”

    当年为了要给她裹脚,苏氏用沾着水的藤条抽过她,还用铁琏锁过她,可惜她又倔又犟,总不能屈服,苏氏这才罢了。

    她缝好了衣服,双手撑开来给林大鱼看,问道:“缝的如何?”

    果然那针脚都极为跳脱,上上下下歪歪扭扭。林大鱼点头道:“好针线,好手法。”

    贞书自己也看了看,以为他在嘲讽自己,遂回嘴道:“你背上的针脚比这还不如,可惜你看不到。”

    林大鱼心里那在乎什么针脚好不好看,他见此时天色已暗,想到今天夜里自己就要与这小姑娘同宿在这小蓑屋里的同一张小床时,顿时心猿意马,心里不知想了多少龃龉下作的事情。

    他又问道:“宋姑娘今年年方几何?”

    贞书又拣了一处破洞缝着,头也不抬道:“十六。”

    年龄也太小了些,好在她身材高挑看不出来。

    林大鱼道:“不像,瞧着倒像是有十七八的样子。”

    贞书不理他,缝好了这一处又展开衣衫看可否还有破处。

    林大鱼又问道:“可曾许配人家否?”

    贞书方才就听他问的这些话中带着些不明意味,因不想彼此尴尬,也怕他问多了要生歪心,才故意不作答。这时见也躲不过去了,索性搁了针线出门,到小河边去净手净脸,并将脚都清洗干净,方才回了屋子,裹着那件方才缝好的破衣衫,缩在这一侧的干草中,准备睡觉。

    林大鱼心中燥动,也知自己这样撩拨她不对,却偏偏管不住嘴,忽又问道:“配的何方人氏,什么人家?”

    此时天已全黑,又这屋子四面无窗,关了门便五指漆黑。贞书心想他昨夜还算规矩,背着自己走了一夜也没有动过什么歪心,况此时身上有伤,就算心里有点邪念,自己替他摘了就好。当下便答道:“是一个村子里的。是个监生。”

    黑暗中林大鱼呸呸呸了几声道:“如此妙龄佳人竟要嫁给个酸文腐乳?可惜,可惜!”

    贞书听他如此抵蔑童奇生,忍不住辩言道:“为人在世,生在富贵乡是前世的造化。生在贫寒处是前世造化不济,便要有自发向上的心志,才能不叫宿命所拖缠。你不过是个长工,想必也不识几个大字,虽家贫无读书的条件,但也不该如此抵毁读书人。”

    林大鱼道:“听姑娘这意思,也是爱读书的人了?”

    贞书道:“我是女儿身,世俗所限不能上学堂读书,却对学问常怀敬畏,不敢加以抵毁。”

    ☆、第23章 兽皮

    林大鱼许是翻了个身,惹的柴草细碎作响,他笑道:“想必你那未来的相公,是你们村子里唯一的读书人。”

    贞书裹紧了衣衫道:“他是我们村里唯一的监生。一个读书人自发蒙起,从童生到秀才再到监生,再到贡生,直到最后上殿试大考,也算受尽寒苦。我们不读书就罢了,怎好拿话辱于他们。”

    林大鱼道:“我宁可在山林中自由自在,也不要被拘在小小方寸间,读那些蝇头小楷。”

    贞书心道:所以你只能作个长工,间或当个猎人。

    整整两日,她受尽惊吓,从死亡的边缘挣扎着爬回来,疲惫不堪又心酸难抑,虽欲要张嘴说些什么,睡眠却将她扯入无尽的更浓更深的黑暗沼泽中去,叫她无法爬出来。

    林大鱼侧躺在床上,循着那稳定而绵长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丈量贞书此时所处的位置。她是缩在另一侧的墙角,双手握紧了披着的衣衫缩在胸前,也许眉头皱着,可也睡的安稳无比。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轻的几乎不曾惊动一颗干草。他下了床,仍是轻如鬼魅一般,舒展了腰身探到贞书身边,俯首看着沉睡的贞书,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伸出手,欲要把她抱到铺着裙子的一边去,却又怕这样大的动静惊醒了她。思索半晌,索性将她铺给自己的裙子和给自己盖的褙子俱披盖到她身上,这才轻轻推了门出屋。今夜仍是月色如银,他□□着上身在黑暗中舒展腰身,将一身肌肉全部挣开拉平胳膊舒了舒筋骨,纵身跃起沿着小河飞奔,不过片刻间,便消失在了如银的月光中。

    回到昨日,仍是五陵山中的官道上。苏氏尖叫着催那车夫:“快跑!快跑!他们追来了。”

    车夫将车赶的飞快,贞媛贞怡两个在车后颠的都爬不起身来。不一会儿贞秀也压了过来,一时间车中哭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贞媛好容易等苏氏住了嘴,拨开问贞秀道:“方才贞书是不是掉下去了?”

    贞秀道:“她自己抓不住,叫车给颠下去了,只怕这会……”

    贞媛爬到前面高叫那车夫道:“车夫,车夫,我妹妹丢了,快回去找她。”

    车夫一回缰绳狠勒住马匹,回头问道:“夫人,真有此事?罪过罪过,方才太过紧急,我竟没有察觉到。”

    其实是方才车内的她们哭声尖叫声太大,吵的车夫脑仁昏胀才没有察觉到。

    苏氏拿帕子捂着胸口半晌,挥手道:“往前走。”

    贞媛怒道:“娘,您是不是吓晕头了,咱们该回去找贞书。”

    苏氏缓缓摇头,泪如雨点般纷落下来:“往前走,她已然丢了,我不能把你们几个也送到虎口里去。”

    车夫不可置信,提马鞭回头撩了帘子问苏氏道:“夫人,我可以把你们先放在这里,自己赶车去接她。”

    苏氏摇头道:“那里大约有二三十个匪徒,你若把我们丢在这里,不但救不回贞书,你要搭上命,我们在这山里迟早要被他们抓到,到时候如何是好?”

    车夫在前面驾车,也未曾看清匪徒真容,只听得他们在后面呼声震天。而唯一在窗子里瞧见匪徒的,只有苏氏。既她这样说,车夫也不能再回驳,遂上来驾了车道:“赵和方才走岔了,想必仍要回到官道上,届时不定他会碰到三姑娘。他身上是带功夫的,不定能将三姑娘带回来。”

    苏氏伏在贞媛身上哭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嫁给你爹,一个京中小姐被发派到如此苦寒之地,已是苦极。婆婆不喜,作小伏低都不能换来她一个青眼,更是苦极,如今竟然连我最得力的女儿,老天爷也要夺走。”

    贞媛与贞怡俱也大哭了起来,唯有贞秀一人窝到了车后,肃了一张脸盯着车窗外。方才她踹贞书那一脚,才叫贞书跌落,此时既无人追究,就是说苏氏与贞媛她们都没有看到,既是如此,想必也就没人会来指责自己了。

    只是贞书未免也太怂了些,她向来皮糙肉厚身体灵活,怎么叫自己一蹬就真的掉下去了呢?

    活该。贞秀咬牙暗诽:这一家子四个姑娘,她就独爱打我一个,从小到大我吃了她多少亏,受了她多少疼痛,此时就是打死了她又如何?

    贞秀这样想着,嫌苏氏几个太过吵闹,索性拿快帕子蒙了脸,昏天胡地睡了起来。

    他们车行到另一侧的韩家河镇上时,天已大黑。到客栈里宿了,贞媛与贞怡两个仍是哭哭啼啼,苏氏厉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哭什么哭?这件事情谁都不能告诉,否则你们的闺誉可就全没了。”

    贞媛也知苏氏事情做的不对,但她向来不善辩驳,遂甩了袖子回自己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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