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宁因着皇帝这般宽和的态度,便也没时时遵从君臣之礼,只是微微一笑,答一声是。

    皇帝笑道:“不论怎样,该赏的还是要赏,地位名声非你所求,我便赏你一些实惠的东西,新送进宫的衣料、首饰、玉器,都给你了,此外再赏你一些银钱,女儿家,多些傍身之物,总是有益无害。”

    炤宁连忙要行礼谢恩。

    皇帝却先她一步摆一摆手,“若是式序在,我还是要你唤我一声皇伯父。不准多礼。”

    炤宁恭声称是,心里有些温暖的涟漪划过,却是很快归于平静。他是帮过她,可是到底有限。皇帝所做一切,正如大老爷的不做,都是审时度势,假如一切证明她是个妖孽,那么,什么手足情分、君臣之义,他们都可以断然舍弃。

    这种人给过的好处,她一辈子都会记得,可是也要时时明白,他们随时可以为了大局杀掉她。

    对这种人,她委实不能给予更多一点儿的情分。

    那叫做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皇帝往前走了一段,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不大好。”炤宁答道,“皇上大抵听说过的,有些头疼症无药可医,发作得厉害了足可取人性命。”

    皇帝却是轻笑出声,“是,的确如此。可是不少人都跟你有相同病症,有些人不得长寿,有些人却是不医自愈——凡事我都往好处想,你也该如此。”

    炤宁没说话。

    皇帝眉宇含笑:“闲来我偶尔会与皇后提及你的事,昨日她说你是心病所致,心里有个打不开的结。她不及你聪慧,这话倒是说到了我心坎儿里。”

    炤宁腹诽:我心病可多着呢,你老人家到底要说什么?

    皇帝放下这话题,游走好一阵,直到在凉亭落座后才道:“这园子里的景致甚是惬意,并且消耗银两委实有限,老四当初依照你的喜好、心意建这园子,实在是明智之举。”

    炤宁只是欠身行礼,不说话,似是凭空挨了一闷棍。她不希望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提及师庭逸,一点儿也不。更何况,此刻那厮就站在她身后。

    “西城外的行宫,划出地线许多年,一直未曾破土动工。原由你大抵是知晓的,边关频发战事,哪还舍得花银钱建筑行宫。眼下又是不同,老四征战三年,足以威慑四方:即便名将江式序不在,他的英魂也已沿袭到后辈身上,我大周仍是不可侵犯。我估摸着,起码十年二十年之内,边关无战事。”

    炤宁继续腹诽:所以你现在就能肆无忌惮的花银子建行宫了?建就建吧,与我何干?

    皇帝继续道:“我看过你的画作,又知你对所见之人与物过目不忘,是以,想要你和老四齐心协力帮我建造这所消夏的行宫。”

    炤宁惊讶,惊讶于皇帝要自己与师庭逸“同心协力”。

    皇帝笑起来,看着炤宁,徐徐道:“况且,你自幼和你父亲一个秉性,精于雕篆,且常做些船只画舫屋舍的模型,惟妙惟肖,我可是亲眼看过的。这本事,许多工部官员望尘莫及。日后只望你不遗余力帮衬燕王与工部,替我打造出一个合心合意的行宫。明日起,你每日午后来燕王府,做出园林概貌的画作,打造出江南部分园林建筑的式样。这件事情,我只能指望你了。倒是不急,两年之内做成即可。”

    炤宁一时做不得声。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第018章 错估

    第018章:

    须臾间,炤宁愤怒起来。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师庭逸不要她了。

    这么久,她一直狼狈着、流离着、气闷着。

    回来之后忙来忙去,为的不过是与他拉开距离,各自为安。

    此刻呢?皇帝轻描淡写一番话,就又将她与他绑到了一起。

    与皇室子嗣扯上干系,女子就只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心念数转,思忖着回绝之词,就算获罪也认了。倒是没料到,师庭逸已在这时上前去,道:

    “父皇,此事还请三思,儿臣实觉不妥。”他很清晰地感觉到了炤宁此刻的情绪,没有来由,就是能够感觉到。她气闷得厉害,每到这种时候,说话能把人活活气死。所以他不能给她说话的机会,要避免她把皇帝气得晕头转向重罚她的可能。

    “哦?”皇帝挑眉,“怎么说?”

    师庭逸回道:“女子不可干涉政务,后宫亦如此,何况一闺秀——行宫属皇家园林,建造时的规矩、忌讳甚多,江四小姐怕是无从获知。来日若是出了岔子,带累的是江府满门。父皇既是喜爱江南景致,不妨吩咐工部前去勘察,多说一年便可破土动工,全不需空耗两年之久。再者,儿臣军务繁忙,年前实在是无暇兼顾他事,还望父皇体恤。”

    简单说来,就是炤宁不适合、我没空接这差事,您该找谁找谁去。

    炤宁心里略微好过了一点儿,便缄默不语。

    皇帝瞪着师庭逸,混账二字险些脱口而出,心说我这么找辙不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么?这是没睡醒还是听不懂?

    师庭逸垂了眼睑,不去看皇帝。

    当着炤宁的面,皇帝不好发脾气,尽量保持着先前温和的语气说道:“前朝出过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那是帝王不拘一格用人才。眼下我只是要炤宁闲来将她所喜的风景画出来,让你和工部做到心里有数,她若是再有闲暇时间,便帮忙做一些亭台楼阁的模型,又不是要她亲自督造行宫,你实在是想多了。”

    师庭逸只好强调一点:“儿臣军务繁忙。”

    皇帝语声沉下去:“是我要你撇下军务离京多日的?是我要你这么繁忙的?”

    “自然不是。”师庭逸道,“积压军务是儿臣之过,只是,若再分心兼顾他事,恐怕诸事都要虎头蛇尾。”

    皇帝没好气了,“虎头蛇尾的事情,你做的还少么?”

    炤宁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

    “先前你离京,便有数名言官弹劾,我念你有苦衷,一再帮你遮掩。眼下只是交给你一件小事,你便反复推诿,怎么,要我跟你算算总账,数罪并罚?”皇帝一面说着,一面看着面无表情的炤宁。

    师庭逸道:“儿臣甘愿受罚。”

    “好!好啊!”皇帝冷笑连连,“你不愿接的差事,楚王已跟我讨了数次,今日一早还说陆骞也懂得些门道,不妨让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你若决意抗旨,明日便启程去西部镇守边关,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很短的时间之内,师庭逸迅速地盘算着:

    楚王讨这种差事不假,不管能不能如愿,炤宁都不会牵扯其中——皇帝今日是本着好意让他们多见面多走动罢了,行宫到底建不建都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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