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老道呸地一口吐在一张符纸上,啪地一声就贴在苏照晟的脑门。老道两眼翻白,嘴里念念有词,咄一声,挑起案桌上的桃木剑在原地舞地猎猎生风。

    忽然,老道停下动作,目光如电地扫视了一圈,爆喝一声:“兀那女鬼,在老君面前还敢放肆!”

    一把糯米撒的那是如仙女散花般绚丽,老道转身问苏照晟道:“敢问官家,府上进来可是有白事?”

    苏照晟忙不迭地点头答道:“犬子生母何氏,正是五日前暴病而亡。”

    那老道捻须点头道:“正是了,小道方才见一病痨女鬼缠着六少爷,想来是夫人不放不下小儿子,才这般的。”

    “求道长搭救。”

    那老道狐狸似的双眼放出贪婪的精光,搓着指头,沉默不语。

    苏照晟了然,冲身后一挥手,立马就有个家丁端上来盘盖着红布的托盘,看样子,分量不轻。

    老道叹了口气,神情显得极难为,他摇头道:“非小道贪财,只是,”

    正在此时,院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小心点,别给我磕坏了。”

    是老大苏人义,他来做什么。

    只见苏人义穿着一身白花花的长袍,缎子在阳光下刺眼的很,他腰间绑着一根麻绳编织穿翠玉珠的精美腰带,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知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大那张青白的狐狸脸今日竟然红润的很,浑身上下透着股健康的爽利。

    “都说了仔细些,把漆皮蹭掉了,卖了你们都赔不起。”老大细短的胳膊上下翻飞地指挥着,原来他抬了口精美的棺材来。

    这个老大,想让苏人玉早点见阎王,做的也不用这么明显吧,院子里的小厮,道士都瞪大了眼,纷纷交头接耳,朝着这苏家长子指指点点。

    “给我站住!”苏照晟本来心里就有股邪火发不出去,现下瞧见大儿子竟然抬了口棺材来,不由得怒从心起,冲过去大声喝骂道:“你披麻戴孝的给谁表白来了!”

    苏人义本来就极惧怕老爹,听见这雷霆大怒,吓得忙跪倒在地。可是跪下后忽然想起,自己今日来有一番说辞,怎么就给老头子给震慑住了。

    “爹,儿子是特意来看六弟来了,并不敢咒谁。”

    苏照晟听见这话更生气,抬了棺材来看六弟,真是好哥哥。老苏扭头看了眼摆在院子正中央的小儿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瞬间被触动,好好的漂亮宝贝现在一头白发,像个活死人般任由自己拧摆。 回头再看看地上跪着的老大,怎么就生了这么一张畜生相呢?怨不得七女说苏府没个明白人,若都是老大这般的,家业不败才是生了鬼。

    “看六弟?”苏照晟故意将音调拉长,他用眼角瞅着老大,冷冷道:“如此不怀好意,你以为我真的老糊涂了。”

    “爹哪里会糊涂,谁不知道爹爹聪明绝顶,是当朝的吕不韦呢。”

    “住口!”苏照晟朝着老大啐了口,简直要被这儿子气的吐血,不争气啊,皇帝都将屠刀伸到你苏家满门的脖子上了,你还将老子比作那政商吕不韦,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苏照晟无法明白地训斥这人头猪脑的家伙,只得装作更生气,阴阳怪调地讽刺道:“我知道你的主意,这么多年你瞅着我疼你弟弟,你早都看他不顺眼了。这下可真得了你的意了,他倒下了,你就站起了。你想抬口棺材来气死老子,告诉你,老子好的很。”

    苏人义慌忙地将头低下,暗道:老头怎么还这么明白,看来是气不倒啊,得赶紧再想个辙。

    “爹,您可误会儿子了。”老大忙抓住苏照晟的裤脚,谁知被老爹一脚踢开。呵,这嫡长子还真不介意,他双手抱拳,眼睛透着此心可表日月的忠诚,着急道:“儿子抬口棺材来,是为了给六弟冲一冲晦气的,正所谓以毒攻毒,想必是有用的。”

    “哦?这倒是我冤枉你了。”苏照晟面色稍缓,他顺手扶起大儿子。

    谁知这苏人义刚见老爹面色缓和,就作死地凑到苏照晟身边,接着道:“一会儿顺便将六弟放进去,比比看尺寸合不合适。”

    啪啪!

    苏照晟左右开弓两个巴掌将老大打的懵住,他眼中放着能吃人的怒,不知是把手打疼了还是气的,他的手颤抖地指向大儿子,诡笑道:“畜生!你今天是来往死气老子吧,我告诉你,意国公这爵位原本就是我儿子苏人玉的,你就算是嫡子又怎样,老子要死也要先掐死你。”

    这下,苏人义彻底不愿再伪装自己了,他大袖将下裳一拂,矮小的身材显出极大的气势,脖子略微一梗,狐狸脸更青了:“爹,您就自个儿骗自个儿玩吧,我明儿就搬出去,等老六死了再 回来袭爵,嘿嘿,您老这下可掐不死我喽。”

    “你,你,你。”苏照晟原本还红润的脸此刻被气的铁青,他四下转着似在找什么,大手猛地摸到腰,老苏迅速将腰带解下,身子摇晃着往老大那儿走去,谁承想一个踉跄倒下。

    众人惊呼不妙,但也是瞬间,只见一个白影一花,有个女人将苏照晟扶住,是苏妫。

    来苏府骗钱的江湖骗子们自然没见过苏妫,纷纷地瞪大了眼睛去瞧,方才还作法的老道竟然惊地将桃木剑脱手掉地,他眨巴着眼盯着苏妫绝世容颜,嘴里喃喃道:“九天玄女,九天玄女下凡了。”

    老道扭头看向地上躺着苏人玉,忽然恍然似地惊呼道:“长得如此相似,想必是传说中苏府的七小姐了。”

    话音刚落,那群江湖骗子就开始用眼睛非礼苏妫,他们嗡嗡交谈,无外乎世上竟有如此倾国倾城的女子,兄妹俩长得可真像,好美好美的女子啊……

    苏妫扶着摇摇欲坠的老爹,本来她是不愿意出来,但见苏人义实在是不像话,竟忤逆到这般地步,这才没忍住现身的。

    “大哥好气派呀。”苏妫抚着老爹的背给他顺气,媚眼不屑地瞪了一眼比自己还矮的大哥,冷声道:“爹爹是堂堂意国公,又是从二品的紫金光禄大夫,敢问大哥何官何职,竟敢在朝廷命官前大放厥词,可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般具有震慑力的疾言厉色,竟然吓得苏人义脚底发软,不由得生出股想要朝拜的欲望。

    苏人义只感觉脸烧的厉害,自己是嫡长子,居然被一个庶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呵斥,反了天了。

    “你算那根葱。”苏人义瞧见老爹显然是有些中了暑气,没什么力气过来勒死自己,那现在整个苏府就是老子苏人义最大了,怎能由得一个死了娘又失了哥的庶女放肆?

    苏人义朝着地上吐了口,狠狠道:“苏府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儿了,别给自己找不自在。来呀,给我将七姑娘拖出去,挺清楚,是拖!”

    “我说你才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个声音,有几百年没听到了。几百年的孤寂我甘愿一日日的熬,只为有一天可以再见他一面。

    韩度,我就知道你会来,你知道,我好想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这章很重要,至少是苏家未来十年的转折点,所以大河才多写了几笔。下一章,久违的姜渣就要出场了~

    第47章 楚王度

    苏人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伟男子,他是嫡长子,拥有继承意国公爵位和苏家千万财富的权利,光就这两点,就足以让什么老四啊,老六啊眼馋肚饱的。

    而且他一直觉得孔子大圣人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说的对极了。(《孟子·告子下》)

    看么,苏家这么大的一摊子,可不就是老天爷给我苏人义降下来的大任?爹爹一直对我态度冷淡,看不起我这嫡长子,可不就是苦其心志?至于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就更好解释了,这么我多年眼疾手快地盯着苏人玉这兔崽子,抓他的痛脚,可不是劳累的很么。

    看来我苏人义,就是天生干大事的。所以苏家决不能让老头子一时糊涂,交给苏人玉这没用的小白脸子。此时就算不孝,也要顺利拿下意国公这爵位。

    苏人义瞧着老爹被自己摇摇欲坠,在即将倒下时被一个穿白衣服的貌美女子给扶起了,果不其然,是苏妫。

    这个小姑娘呀,真是白长了副好脸蛋,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专门跟权贵作对。跟了王大人多好,偏生让老五玩心眼把机会抢走了。这下好了,您依旧做您的庶女吧。呵,做庶女也不识眼色,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让你大哥我没脸,你不仁,就别怪我这做哥哥的没义了。

    “怎么着,敢跟本公子大呼小叫,仗谁的势?”说到这儿,苏人义稀疏的眉毛向上一挑,青白的薄嘴唇一撇,哼哼道:“来呀,给我将七姑娘拖出去,听好了,是拖。”

    苏妫一惊,怎么就碰上这个活流氓了,瞧老大带来的那群家丁跃跃欲试的样子,难不成他们还真敢碰自己?

    苏照晟身子虚,听声音,他的嗓子眼仿佛有痰,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老苏将大手附在苏妫冰凉的小手上,半弯着腰,吃力地朝着老大骂道:“畜生,你碰她试试。”

    苏人义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用下巴指挥着身边的下人:“怕什么呀,老爷如今中了邪术,心志不明,苏府本公子说了算。给我动手!”

    “爹,”苏妫瞧着那群人正摩拳擦掌地朝她走来,她不自觉地朝后退。上次也是这样,走投无路的她被叛军围住,然后,生不如死。

    “谁敢动她。”

    这个声音太英气,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傲,清楚地传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韩度。

    他今日服着素白黄纹领子绫袍,裹黑色蜀锦幞头,蹬五皮六合靴,整个人散发着高贵清华的气质。

    苏妫只感觉到目眩,她不敢与这么完美的男人同处在一个空间。以前她自以为是公主,怎么也强过这个男宠生的儿子。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曾经在韩度面前的所有强势,只是在掩饰自卑。他,才是一个完美的贵族。

    韩度一个人来,他面上不带半点感情,只是静静地在众人的注目下走来。

    苏妫的心跳的很快,可是,马上又沉进无底的冰窟窿里,他,一眼都不看她。

    “韩公子,你怎么会来?”苏人义显然很是不满韩度此时来,但他却不敢在这个男人跟前放肆,只是很有礼貌地下逐客令:“鄙府今日有事,改日再请公子。”

    苏妫不甘心,她向着那个俊逸的男人大声道:韩老师,我大哥要将我拖走,他,他还要将我六哥塞进棺材里。”

    苏人义虽然一向不是特别喜欢韩度,可却敬仰他。首先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太好看,最起码好像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和那该死的老六在样貌上不分上下的男人。其次是因为这个人是天下闻名的名士,言谈举止都那么的动人,没错,是动人。这个韩公子虽然比自己还小十来岁,却是三妹的老师,更是爹爹的忘年交,不好办,不好办。

    “韩公子。”苏人义装模作样地给韩度行了个儒礼,他用狐狸般的狭长细眼瞅了眼苏妫,十分恭敬地笑道:“我妹妹年纪小,不懂事,教您笑话了。不如,我叫人送您去花厅那边坐会儿,喝两盅?”

    韩度连瞅都不愿瞅苏人义,只是盯着院中一棵价值不菲的罗汉松,冷笑道:“她不懂事,你就懂事?”

    这话仿佛凌空抽了苏人义一巴掌,生气,这人谁呀,还真不把自个儿当外人。苏人义认为自己这个‘饱经风霜,吃苦耐劳’的嫡系长子不必再谦恭,他挺起胸脯,拿出架势:“你给我滚,脸是有多大,我家的事轮到你插手了?”

    瞧见苏人义刻薄韩度的样子,苏妫恨不能过去将这小人撕了,韩度,这样骄傲的韩度,怎么能受得了这种无礼。

    谁知韩度竟像没听到般,他将一片飘到肩上的叶子轻轻弹掉,淡然道:“念在我和你父亲是故交的份儿上,我原谅你。”

    “嘿!还来劲了是吧。”苏人义搓着手,呲着牙花子,给身边的手下打了个手势,喝道:“给我上,教训这臭不要脸的。”

    那几个家丁开始还踌躇着,韩公子这般人品高贵,行动如巖巖之松,就像那画中的人物般,这一碰,碰坏了可怎么好。

    苏人义瞧见自己的人并不动,小短腿使了个飞腿,踢向手下的屁股,狠狠喝道:“上呀,上呀!快些逑。”

    “呵!”

    那几个家丁来时候就带了家伙,从棺材底下抽出预先藏好的短棍就上。

    “韩度。”

    苏妫担心韩度,连忙将老父放开上前。她心想着自己总归是苏家的七小姐,这些下人总不至于连她一起打吧,总之,不能让他们碰他。

    韩度看见苏妫往他这边跑,忙喝道:“你站那儿别动!”

    说话间,他身法极快,忽然夺过其中一个家丁手里的短棍当做自己的武器,手腕一转,挽了个虚招。

    “着!”

    他脚下好像踏着八卦之位,动作潇洒之极,一下手又狠又准,将这群吃干饭的下人纷纷打倒在地。

    “哎呦,哎呦。”

    也不知道是真疼还是装的,苏人义的这些狗腿子们要不抱着头,要不咧嘴哼唧。

    苏人义简直都看呆了,以前一直认为韩度不过是个文弱先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现在看来,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啊。遭了,他现在看我了,是要跪下求饶吗?不行,输人不输阵。

    “你别过来。”苏人义眼中显然带了些畏惧之色,他腿抖似筛糠,指着韩度手里的短棍,颤声道:“你竟敢私闯国公府,还恃棍行凶,你死定了,我要去让王将军表弟把你下到大狱,你,”

    “吓!”

    韩度故意在这小人正说话间来一声喝怒,果不其然,苏人义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掌撑着地一个劲儿往后挪。

    “哈哈哈。”韩度仰天大笑,他将棍子随手一扔,淡淡地瞧了眼正捂着心口,呆在原地的苏妫,一个眼神就足够了,我没事,你放心。

    苏人义好面子,他收着下巴,翻起眼睛偷偷地打量周围人的反应表情。谁知却看见大家都将目光落在韩度和苏妫身上,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完美的男人,一个美丽的女人。

    多配呀。

    看着韩度走向苏照晟,苏人义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劲儿,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偷偷地从在袖中藏了把尖刀,对,捅死韩度,就算捅不死他,也要让他吃吃爷的厉害。

    “苏公爷。”韩度只是淡淡地给苏照晟点了下头,并没有行礼,他的态度不卑不亢,着实让人心生尊敬。“我今日来,”

    “公子小心!”

    “公子小心!”

    “公子小心!”

    忽然,不管是那打手家丁,还是来骗钱的神棍们,他们瞧见苏人义偷偷摸到韩度身后,举起匕首就要往下扎,竟然都不由自主地提醒韩度。

    韩度眼睛微眯,他反应极快,转身一个窝心脚将苏人义给踢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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