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白瑞去叫的女医和大夫都来了。纪无情其实在心底还是蛮尊重这位与世无争的王妃,他没有像对待其他女人那样恶声恶气地对苏婵,只是在跟前小声提醒:“ 王妃,胡大夫来了。”

    这个胡大夫约莫五十上下,胡子稀疏,头发也稀疏,许是爱抽旱烟,牙被熏成焦黄色,只见他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将瓷瓶里的黑药汁子倒进玉碗里,兑了些热水,慌忙端过来:“快,快给七娘服下此药。”

    苏婵稍微将老七的脖子往高抬了下,她接过那碗药汁,可是手太抖给全洒在了被子上。

    胡大夫见状,忙又勾兑了一碗,这 回他没敢将药交给王妃,而是给了稳重的纪无情:“有劳纪侍卫,给她灌进去。”

    纪无情连想都没想就接过药,他走过去坐到床边,床上的她又失去意识了,坏女人,你看,你姐姐在身边陪着你,还有我,也在。男人强行掰开女孩的嘴往进灌,一碗药到她嘴里只有一小口,好七娘,再多喝一点。

    药效发作,苏妫的身子没有方才那般痉挛了,可痛楚之色仍写在脸上,女孩缓缓地睁开眼睛,真好,还没死。

    胡大夫跪在床边给苏妫诊脉扎针,片刻之后,他终于长出了口气:“有劳女医,将血块推出宫。”

    待屋里人走干净后,女医才仔细地一遍遍净手。女医是个微胖的中年女子,面皮白净,看起来麻利又妥当。她恭敬地请王妃紧紧按住病人,又让跟来的弟子往七娘腰腹缠裹又宽又长的白纱布。

    “七娘,一会儿奴婢给您按摩,您可千万得忍住。”

    苏妫仰头看了眼一直守护在身边,眼睛红肿的三姐,咬牙道:“你只管使劲儿,给我使劲弄!我撑得住。”

    女医诧异地看七娘,这么多年她经手过贵族孕妇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哪位夫人不是娇花一般痛苦地又哭又喊,唯有这个女孩,她嘴唇抿地紧紧的,眼睛含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真不简单。

    女医的手法很稳,她知道该怎么按才能将淤血揉碎了推出母体,而苏妫一直清醒着,她只是低声地闷哼,就算牙将嘴咬破了,也不哭。

    她恨,她恨这个孩子的父亲太薄情,只知道往上爬,对他造下的孽理都不理;她怕,她怕三姐看到这样的她会崩溃,三姐的一生已经够苦了;所以痛就忍着,这就是伤疤,就是教训,就是一遍遍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清醒与理智的血的经验。

    “求你了,疼就哭好不好,别对自己这么狠啊。”苏婵哭的不住咳嗽,她心疼,她紧紧抓住老七的手,一遍遍的哭喊,她知道这么说不理智,可她还是忍不住怒目瞪着女医:“你给我好好弄,我妹妹要是有半点事,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因为曾经遭受过相似痛苦,所以她们相互抱着疼惜对方;因为爱上同一个男人,她们更懂对方的隐忍的心;知己从不需要金钱或者地位相匹配,只要你不说,我也懂,足矣。

    从下午一直忙到快半夜,才将苏妫这条小命给保住。胡大夫说不宜搬动病人,所以只是简单地将染上秽物的床单轻轻抽掉,苏妫仍睡在王妃的绣床上。

    好疼,只愿睡过去,就不会有这种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妫被外间极细微的呵斥声给吵醒。

    “说,我妹妹到底是怎么 回事,今早上我才见了她,那时候还好端端的。”

    胡大夫磕磕巴巴的声音随之传来:“七娘年纪太小,坐不稳胎,很正常……”

    “胡说。”纪无情异常冷漠的声音打断那胡大夫,只听噌地一声,他好像拔了剑:“我要听实话,敢有一句假的,就去死。”

    “别,别杀我。”胡大夫跪地声随之响起:“房,房事过于频繁激,激烈,母体身子受不住了。”

    忽然,茶杯摔地之声徒然响起,苏婵的声音相当愤怒:“姜之齐,你这头恶狼!”

    “胡大夫你给我听好了,在王爷跟前不准说这话。”纪无情的声音竟然也有些愤怒,他显然在极度压抑自己:“就说七娘是被我的剑气伤了,所以才没保住孩子。”

    “纪无情,你别太过分。如果不告诉姜之齐实话,他还会继续虐待我妹妹。”

    “王妃,如果你不想你妹妹现在就死,就闭嘴。”

    ……

    好,好,好。好个纪无情,你真不愧是姜之齐的狗,我和孩子两条命也比不上你王爷的面子,真棒。

    借着微弱的烛光,苏妫看到床顶上的画着星空和草原,牛马悠闲地在吃草漫步,一头小羊正依偎在老羊怀里吃奶。

    女孩手吃力地附上已经成空壳子的小腹,笑着流泪。苏妫,你怎么这么傻,已经有了身孕竟然还不知不觉。

    床幔被一把剑撩开,苏妫扭头一看,是纪无情。

    “出去。”

    “我只看看你,你怎样了。”

    苏妫感觉稍微笑一下身子都会疼,她想抬手抹去脸上挂的眼泪,可是没力气,手又软软地垂下。

    “如你所愿,被你的剑气弄没了一条命,开心不。”

    “开心。”看来她都听到了,对不起,王爷是我的兄弟,我只能选择顾全他的颜面,可我会用一辈子来保护你。

    “开心了就走吧,求求你,别在让我看到你了,小女再也不敢在您面前放肆了,放过我吧,好不好?”苏妫很平静地说这番话,好像扯动了下面的伤口,女孩吃痛,咧了下嘴。

    “你先休息。”心好疼,是不是再也无法伤害她了,纪无情,你一向自诩片叶不沾身的浪子,没想到也有今天。“王爷这几天不能来看你了,他在十二楼和辛左商讨腊八献策的事宜。他吩咐过,让我多留心你。你想要什么,我给。”

    “我想要耳根子清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送给“机智代表”和“jjbaby”的虐齐小片段~姜之齐拧了条毛巾,讨好似的递到苏妫跟前,他踌躇了许久,才试探着说:“七娘,要不咱们生个孩子吧。我们一起养大自己的宝宝,好不好?”

    苏妫想起当年被姜之齐害的小产,而这个男人“死”在十二楼,连看都看她一眼。

    “想都别想,用孩子留我,很低劣。”苏妫淡淡一笑,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你的孩子,早都被你亲手糟蹋死了。夫君,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棒。”

    第72章 【两更合一】中毒

    距离小产,已过了两月有余。按理来说应该早好了,可苏妫的身子越来越差,下面也一直在淅淅沥沥流血,不多,但就是不断。

    苏婵一连请了好几位大夫,都说不出究竟是怎么 回事,几轮诊治下来,结论就是到冬里了,七娘虚弱易受凉,打春前就待在屋子里,好好用补品食膳调养,火炉子也要烧的暖暖的。

    苏妫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病,只不过有时候精神头不怎么好,易犯困。这段时间着实是把三姐给吓坏了,她直接叫人把老七的东西从乔木旧居搬过来,“强迫”妹妹与自己同吃同住。

    终于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去年的这个时候也下了雪,他们一家三口在院子里玩,堆了三个雪人,胖乎乎的是娘亲,瘦高的是爹爹,小脑袋的是不语。不知道益州现在下雪了没,千寒应该会叫娘了,不语也应该会写更多的字了吧。

    苏妫想看雪,谁知刚推开一条缝,就被人迅速给关上。

    “你不能受寒。”即使在冬天,纪无情还是穿的很薄,这个人好像真的很耐冻。

    “哦。”

    这两个月来,只要苏妫一个人了,他就会出现,有时候会半夜在苏妫床头是一只木雕兔子,有时候会从怀里掏出一罐热腾腾的肉汤,她安安静静的吃,他站在一边等,谁也不说话。

    “你其实不必这样,我的病好不了,和你的剑气之毒没多大关系。”

    纪无情知道苏妫讨厌他的剑,所以每次来见她,都不会带那东西。

    “下次想吃什么?当归羊肉羹好不好。”

    “膻。”

    “何首乌煨鸡呢?”

    “前天刚吃了。”

    苏妫慢悠悠地躺倒在贵妃榻上,她习惯性地掏出小香扇在脸颊边扇。

    纪无情走过去抢过女孩的扇子,轻轻松松折成两段,淡淡说道:“别扇了,会头疼。”

    苏妫没好气地嘟囔:“简直比三姐姐还管的宽,要是哪个姑娘做了你老婆,肯定会烦死。”

    纪无情微微一笑,他今日心情仿佛不错,很愿意和苏妫多聊几句:“我喜欢上府里的一个臭丫头,总有一天,我会求王爷把她给了我做老婆。”

    “咦?”苏妫听了这话,整张脸写满了惊讶,随后女孩甜甜一笑:“这很好,我一直觉得你很孤独,如果有个人能让你喜欢,是件很幸福的事。祝福你,真心的。”

    “你不问我她是谁吗?”

    女孩困头又犯了,她闭着眼睛摇头:“不问,只是你以后要对她好些,别老凶巴巴的,会吓跑人家女孩子的。”

    “恩,我会的。”纪无情看着女孩温柔地笑:“到时候我会把我的剑埋起来,不再做杀手。我还会和她生个小孩,我不想她难过。”

    “小孩。”苏妫听到这两个字,眼睛缓缓睁开,她整个人忽然变得很阴沉:“王爷最近在忙什么。”

    “讨好皇上,联络大臣,弄倒太子,还有,”纪无情脸上仿佛带着顾及,但还是说了出来:“玩美人。”

    “哦。”

    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狠毒够绝情了,谁知道嫁的丈夫比自己更厉害,好得很。女孩探身从榻下翻出几个小瓷瓶递给纪无情。

    “我觉得药有问题,这是半月前,十天前,四天前的药,你帮我找人看一下。”

    纪无情面色凝重,他将那三只小瓷瓶装进怀里,一声不吭地消失在房里。

    其实苏妫早都怀疑吃的药有点不对劲儿,只不过下毒的人很聪明,将时间远远地隔开搞鬼,总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好了的时候,血又开始流,反反复复,难以根除。

    “七娘在么?”是嫣红的声音,苏妫不愿意见这些美曰其名来探病,实则是看她死了没的女人。女孩将绒毯拉到身上,闭上眼睛佯装睡着,只希望她们见没人搭理,赶紧走。

    忽然闻见一股清淡的香气,苏妫感觉好像有人凑过来在看自己,只听见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在跟前响起:“她睡着了。”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个小巧玲珑的巧颂。

    嫣红冷哼一声,满满地不屑:“之前还以为她和王妃不和,只等着小产了看她的笑话,谁知道她竟然住到这儿了。”

    “红姐姐,你小声些。”巧颂很是胆小,忙劝道:“王妃不喜欢有人打扰她妹子,快别惹是生非了。”

    “怕什么,她不过徒有个王妃的虚衔罢了,满府谁不知道,王爷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苏妫再也装睡不下去,她撑着身子起来,看着嫣红冷笑:“你有几个胆子敢诽谤王妃。”

    嫣红人如其名,喜穿红衣,人白貌美,如同一朵娇花可爱。只见这嫣红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张狂道:“我就说了怎样,你姐姐就是不行,而你更不行,告诉你,王爷早都看不上你了,哪个男人喜欢玩一个底下漏的女人。”

    “原来本王妃在嫣红姑娘眼里,竟这么不堪。”

    苏婵的忽然到来,将嫣红给吓了一大跳,她就算再狂,也不敢在王妃跟前放肆。

    “妾身不是有心的,求王妃饶恕。”嫣红慌忙给苏婵磕头,王妃有品级,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媳妇,而她只不过是王府再卑微不过的侍妾,如何敢当面硬碰硬。

    苏婵将端着的阿胶粥放到桌子上,用调羹慢慢地搅动,她眼皮也不抬,懒懒道:“跪外边,雪停了滚 回去,永远不许来给我请安。”

    “王妃,饶了嫣红姐姐吧。”巧颂也跪下给苏婵磕头,她看起来就像只小鸟一样楚楚可怜,让人不禁生出保护的欲望。

    粥的温度稍微降了些,苏婵亲自端过去给老七喂,她似乎连看都不想看地上跪着的两个女人,嘴角勾着抹嘲讽的笑:“我不喜欢看这种腔调,会恶心,快滚。”

    嫣红和巧颂从没遇到过像苏婵这样的主母,人虽然美的和七娘不分伯仲,可是也冷的吓人。再看人家萧侧妃,她就算再讨厌后院的一众美貌姬妾,总会表现的宽厚而温柔。

    苏妫看着那两个女子出去后,叹了口气:“姐姐何必惹糊涂人,不理她们就是了。”

    “没事儿,”苏婵淡淡一笑,她不屑地朝窗子的方向看了眼:“你以为她们真是糊涂人?那个巧颂明知道你醒着,也瞅见我往你这边走,却偏偏说谎,说你睡着了,这才惹得嫣红那蠢货表白了这么一番。”

    苏妫看着婵姐叹了口气,原来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不过不愿意刻意去可以讨好某人罢了。这样的你就算不屑争,迟早有人会把你吃干抹净的。

    初雪过后的夜空,有种亘古的宁静。天上悬挂着一轮满月,月晕层层展开,煞是好看。

    苏妫用兔毛领的厚披风把自己紧裹了下,她看着黑暗中的某个地方,淡淡道:“有结果了?”

    “如你所料,果真有问题。我又将你吃剩的饭食也拿去叫人看,大夫说里面有麝香,但量极小,一般人无法察觉。我觉得可能是这原因,才使你孩子,”

    “别为他辩解了,就算有人给我饭里水里加东西,那也是个天长地久的活儿,我孩子没了,就是他姜之齐糟蹋的。”

    滚水的热气升腾起团团白雾,清冷的空气总能让人保持清醒。苏妫眼神异常冰冷,本不想与王府的女人为敌,看来有人故意找死,那可赖不着我了。

    “按日子推算,明天那人会照旧往我的药里下毒。”苏妫将茶杯里的水沿着墙根洒下,那样子仿佛在祭奠某人:“她背后的主子,只有姜之齐能动的了。你帮我去找个人,我自有主意。”

    “谁。”

    “我六哥,苏人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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