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韩度讲孩子们的故事,苏妫仿佛如亲眼所见般。近六年的时光,如果没有韩度,她真的不知道两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苏妫将放在地上的包袱拿起,慢慢打开,哽咽道:“千言万语,感激不尽。这双鞋是我亲手做的,你一定要收下。”

    韩度大手覆上苏妫的手,眼前的女孩变了好多,不会像以前那样瞪着眼睛叫嚣,一副全天下都欠她的表情,她变得很温柔,说话慢慢的,她真的长大了,举手投足像极了当年的郭太后。

    “我这就试试。”韩度拿起鞋慌忙起身,背转过苏妫时,他将眼中的泪拂去,他等她长大,已经等了好久了,已经辜负了另一个女人好多年了。韩度坐在床边换鞋,鞋帮上左右各镶了颗小拇指般大小的珍珠,针脚细致,鞋垫十分软和,可见做鞋人的心思。韩度穿好后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对苏妫粲然一笑:“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尺寸,不大不小,正好。”

    他的笑,真的好久不见,还是那么温柔,可以包容一切。泪滑进嘴里,有点咸,却不苦,苏妫笑颜如花:“我都记得,我怎么能忘记,你给孤女李月华一个有桃树李树的家。”在长安的时,每当撑不下去时,我就想你们,想家,所以就算身子再脏,我都觉得心里有方净土。

    正在此时,苏妫怀里忽然钻进个小小的身子,原来是吃完饭的千寒,不知是不是母子天生的血脉相连,只见千寒踮起脚尖,搂着苏妫的脖子,大大地亲了他母亲一口,他眨着眼睛,挠着头傻笑道:“姨娘,我很喜欢你。”

    “好孩子。”苏妫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多年的思念,终于在一瞬间崩塌,她一遍遍地吻着儿子的头发,哭道:“姨娘也喜欢你,姨娘想你都快想疯了。”对不起儿子,你的身份特殊,娘不能认你,原谅娘。

    “走开走开。”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苏妫放开儿子,却发现金子正举着木头玩具打千寒。原来这小子头先一直坐在地上玩哥哥姐姐的小玩意,忽然瞧见娘亲抱着别的小孩,他也顾不上玩小木马了,忙过来往开拉抢他娘亲的臭小孩,金子个儿矮,只能打到千寒的肚子。“臭小孩,你走开。”

    “宝宝你做什么,怎么能打哥哥。”苏妫一把将金子手中的小木马夺过,她板着脸,教训这个自私的小孩:“娘抱一下哥哥不行吗?”

    “不行。”金子放声大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赖,见娘亲不理他,索性睡在地上,打着滚儿哭。

    “起来。”苏妫脸色不悦,她装作要往外走:“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要宝宝!要宝宝!”金子哭嚎的更大声了,双条小短腿蹬的欢腾,他一扭身子抓住母亲的裙角,使劲儿地撒娇。

    门忽然咚地一声被人踹开,随着冷风一起进来的,还有脸拉的老长的姜之齐。他淡淡地扫了圈屋内的人和物,目光忽然停留在韩度脚上蹬的鞋,只见这喊人提着剑阔步进屋,冷笑道:“韩度。”

    韩度面色不善,似乎比姜之齐更凶狠,他昂着头,用下巴看对面站着的男人,咬牙切齿:“姜之齐。”

    空气里散发着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姜之齐握剑的手骨节分明,甚至能听见咯咯声,他用眼角看韩度,冷声道:“我来接她 回家。”

    “不用了。”苏妫将金子抱起,她也不看姜之齐,淡淡道:“我以后就不 回樽山了。”

    剑仓啷一声出鞘,姜之齐手执剑柄往苏妫那儿走,剑尖划过地板,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男人的脸阴沉的可怕,仿佛随时都会挥剑下杀手。

    谁知正在此时,一旁站着的不语忽然挡在苏妫身前,她仰着头冷冷地看姜之齐,那天生骄傲的样子与她的父亲韩度如出一辙,根本不怕面前提剑的男人,不屑道:“你别太放肆了。”

    姜之齐根本不将不语放在眼里,他连看都懒得看小女孩,不耐烦地喝道:“小丫头片子,大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滚一边去。”

    许是姜之齐太凶,将不语给吓到了,不语眼中含泪看向跟前站的父亲,只见韩度嘴角含着笑,用眼神鼓励不语,不要怕。

    “我父亲韩度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楚王,你不过区区草民,竟敢如此无礼。”不语高昂起下巴,丝毫不退缩,因为父亲曾教过她,武威不能屈,练就一身傲骨,绝不低头!

    听了这话,姜之齐这才愿意看不语,这小丫头果然俊美异常,神态语气像足了韩度,小小年纪有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

    姜之齐白了一眼不语,恨恨地看韩度,越看越自卑,他从前一向自负少有人能及,可一瞧见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不入流的玩意儿。

    论身份,他虽是皇子,可不受皇帝待见。而韩度呢?人家可是前朝太后的亲儿子,当朝上将军郭正义最宠爱的外甥,更是父皇尊崇的楚王;论才学,那就更比不上了,他有的只是一肚子争权夺势的阳谋阴谋,而韩度呢?是天下皆知的大儒,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论样貌,他虽英俊,可跟韩度站在一起,高下立马见晓。一个是美玉,一个是顽石。

    “客栈外有我的亲兵,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会立刻冲进来,血洗此地。”姜之齐歪着头,态度相当嚣张:“我只要带走我老婆孩子,并不想与你动手。”

    “哼。”韩度转身从装书的箱子里拿出长剑,他早都想教训姜之齐,不止是为了月儿,更为了可怜的小婵。“你以为我会怕?”

    姜之齐见惯了奉承、畏惧自己的人,敢拔剑指向自己的,韩度绝对是第一个,不知为何,姜之齐有些怕了,不是怕韩度,而是怕他再也带不走七娘。

    “你当然不会怕,可是她会。”姜之齐冷笑一声,他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只见这男人斜倚在门框上,对苏妫坏笑道:“七娘,我只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不跟我 回家,你这辈子也别想知道纪无情的下落。”

    第145章 找鞋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苏妫摇头蔑笑了几声,这么些年与狼共枕,她自诩还是很了解姜之齐的。

    “你当然会。”姜之齐亦笑了笑,他一副早都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样子,只见这男人把剑立在门上,从怀里掏出个红绳项链,在手里摇晃着把玩,他歪着头看苏妫,冷笑道:“这东西,眼熟么。”

    何止眼熟!

    这红绳上的吊坠兔子,是自己一点点刻好送给纪大哥的,他一直贴身戴着,如今出现在姜之齐手中,这里边的事绝不简单。

    苏妫抱起金子就往外走,她瞪着姜之齐,气的胸脯一起一伏。

    “月儿。”韩度出声喊住苏妫,他一副不可置信之样,疾走到门口拦住女孩,沉声道:“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告诉我。”

    “我,我,”

    苏妫半低着头,本来她就要告诉韩度有关纪大哥的事,可姜之齐这小人的忽然出现,打乱了她所有计划,她知道姓姜的为人阴险狡诈,但有一点她得承认,就是这男人手段一向了得。正心烦意乱间,怀里的金子使劲儿地扭身子,他拍着苏妫的头,尖叫着催促:“ 回嘛,快 回嘛。”

    “别吵吵!再吵就不要你了。”苏妫气急,照屁股打了金子几下,金子登时放声大哭,比方才闹的更凶了。苏妫有一肚子话此时没法说,只得皱着眉,无奈叹道:“我先走了,明儿再来。”

    “不许走,我怎能容许他在我眼皮子下欺负你。”

    韩度拳头握地咯咯作响,他看向得意洋洋的姜之齐,再也不用想,一定是这小人逼月儿走的,不行,今儿一定要暴打这小子一顿。

    姜之齐见韩度眼中杀气腾腾,忙将剑拾起,他早都不想忍了。这臭不要脸的,早些年勾引了苏婵,让自己在婚前就做了王八,现在还想插手七娘?

    “她只是你侄女而已,你少管我们家的闲事。”

    韩度冷笑数声:“她不止是我侄女。”

    什么?姜之齐眼中都快喷出火了,他手腕一翻,就要刺向韩度。

    韩度也不示弱,他提着拳头又往前走了一步,正在此时,一直在旁边站着的不语却拦到父亲身前,她抱着父亲的腰,笑的甜美可人:“爹,姨娘既然要跟齐叔走,肯定有她的非走不可的理由,你可不能像齐叔一样,逼的姨娘难受呀。”不语说完这话,扭头看向姜之齐,她一副天真无邪之样,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的:“语儿说的对吗,齐叔?”

    姜之齐从未见过这么聪明刁钻的孩子,拐着弯的骂自己无耻,竟还叫自己齐叔?难道自己一个大人,还要跟个小姑娘 回嘴?

    “哦,挺对的。”姜之齐干咳了几声,将头扭到一边。心里暗骂,韩度邪性,女儿也不正派,一家子怪胎。

    韩度生平自由无拘束惯了,性子三分正七分邪,怎么肯在别人跟前吃半点亏。可遇着他这克星侄女,也只得按捺住火气退步,一切依着她。

    不语见爹爹气呼呼地将头扭到一边,心知他是让步了,不过可真不容易。其实她也不愿意姨娘离开,只不过这位奇叔貌似准备鱼死网破,现如今在人家的地头,可要忍着些。

    只见不语笑着送苏妫和姜之齐出了客栈,她目光灼灼地看车里坐着的苏妫,问道:“姨娘,你明天会来看语儿和弟弟吗?”

    “会,一定会。”苏妫不想让孩子看见自己哭,笑着挥挥手,道:“快 回去,这里晚上很冷,睡时将被子盖好,莫要,”

    莫要着凉了。

    话还未说完,姜之齐就催促赶车的快走,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待在这儿。

    “韩度家的丫头,还蛮聪明的嘛。”姜之齐将披风脱下,熟稔地给苏妫围上。他俯身去看趴在苏妫腿上儿子,这小子那会儿闹了半天,现在终于累的睡着了,可即使在熟睡中,他都抓着母亲的手指头不放开。姜之齐怕惊醒孩子,就没动他,只是笑道:“咱们家金子长大,会不会也很聪明呢?”

    苏妫疲惫地靠在车上,山路颠簸,她一手护住肚子,一手搂住金子,外边士兵行走时,铠甲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苏妫不喜欢听,闭着眼睛淡漠道:“他在哪儿?”

    “那次利昭给你带消息,就是韩度要来?”姜之齐并未 回答,反而先问苏妫。

    “是。”

    外边虽然有火把的光,可车内依旧暗的狠,姜之齐手耷拉在自己腿上,头低着,淡淡道:“吃饭了吗?”

    “吃了。”

    “吃饱了吗?”

    “恩。”苏妫心里梗的难受,她叹了口气,哀声道:“孩子快出生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他的下落了。”

    姜之齐头更低了,笑道:“他就那么重要?甚至比韩度都重要?”

    “是。”事实如此,无可否认。

    “这样啊。”

    姜之齐仰起头,怪笑了几声,他忽然拦腰抱住苏妫,赌气似得闷声道:“他死了,我亲手杀了他。”

    死了?苏妫身子一顿,脑子一片空白。不是不可能啊,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安慰自己,纪大哥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其实她心里清楚,依照姜之齐行事的狠毒,毁尸灭迹才是他的正常风格。

    “你怎么这么贱!”姜之齐察觉到苏妫有点不太对劲儿,他箍住女孩的肩,使劲儿摇,低声咒骂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荡。妇,不要脸到处沾惹男人。老李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活该你家破人亡!”

    诅咒的话,还听的少了?

    苏妫的头被摇的有些晕,她不想与这男人发生任何肢体上的冲突,疲惫道:“尸体呢?”

    她,竟然充耳不闻?

    姜之齐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他抓苏妫右膀的手不断发力,凑近了挑眉坏笑:“埋山上了。”

    “带我去找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亲眼看到尸体,我绝不会相信他会死。

    姜之齐冷笑:“我从悬崖扔下去了,不冻河里有鳄鱼,他早都被啃的尸骨无存了。”

    听了这话,苏妫不由得冷笑数声,一会儿说埋了,一会儿又说扔下悬崖,姜之齐我了解你,如果纪大哥真死了,你绝对会继续瞒着,怎么会用一个谎话圆另一个谎话。

    “怎么不说话了。”姜之齐有些慌乱,他的鼻尖都抵在了苏妫鼻梁上。“你不是问我吗?我告诉你了,你现在想怎么做,带着你们的孽种跳崖殉情么?”

    男人鼻中的热气喷到苏妫唇上,她觉得恶心,不想说话,可不得不说:“他根本就没死,对吧。”苏妫隔着袖子,只用一根手指往开推姜之齐的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荡|妇。你姜三爷身份尊贵,何苦一直纠缠我?还不如趁我家小叔来的机会,放,”

    话还未说完,只见姜之齐忽然一口咬住苏妫的肩头,女孩吃痛,她使劲儿往开推而不得,气急之下,拔下簪子往下刺去。

    “啊!“姜之齐的背被刺到,一把推开苏妫,他举起手想一掌打下去,只是想而已,终究恨恨地垂下,骂道:“你是疯子吗?想扎死老子!”

    “你是狗吗?咬老娘!”苏妫不甘示弱,她早都受够了这男人。

    姜之齐气的牙痒痒,他一头扎到苏妫脖子就开始疯狂地亲吻、啃咬。其实他刚才想咬她的脖子来着,但是怕把她的嫩皮给咬破,可一口气憋着实在难受,就隔着衣服咬她的肩。

    “放开。”苏妫一边躲,一边往开推姜之齐,这男人的口水顺着脖子流进小衣里,黏糊糊的,弄的她难受。

    “就不。”姜之齐喘着粗气,手胡乱地在苏妫胸前摸,他咬住苏妫的耳朵,说着最狠毒的情话:“死我也要拉着你一起,别想离开我。”

    苏妫头往开避,她举起簪子,咬牙狠狠道:“那你去死吧。”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下了,只听刘能在外边躬敬道:“三爷夫人,到家了。”

    姜之齐这才放开苏妫,他趁着苏妫抱孩子的空儿,猛地捏了下苏妫的胸,听见老婆惨叫一声,他这才舒服了,得意洋洋地率先下了车。

    将亲兵们打发走后,姜之齐将大门锁好,他十分愉悦地奔向上房。房里暖烘烘的,让人全身都舒坦, 回来就好,好不容易才有的家,怎么能叫别人给破坏了!

    “有病。”

    苏妫白了一眼精神奕奕的姜之齐,她替迷糊着的儿子将衣裳脱下,拉下被子给他盖上。苏妫从炕上下来,她揉着发痛的肩走到屏风后去拿盆,准备去厨房打点水给儿子擦擦。蓦地瞧见姜之齐正在翻箱倒柜,衣裳鞋子都被扔了一地,又在发什么疯。

    “你翻我东西干嘛?”苏妫蹲下不方便,扶着腰站在一旁,不悦道:“你找什么!”

    “我的鞋。”姜之齐依旧不抬头,十分仔细地查看柜子以及房间的每个角落。

    苏妫越来越发觉这个人就是个十足的疯子,她气道:“你鞋不在这儿,在你屋!”

    “真的?”姜之齐站直了身子,难掩欢欣之色,他多点了根蜡急匆匆出屋,一脚踹开隔壁屋子的门。

    苏妫从厨房打好水后,冷冷地瞧了眼敞亮的中屋,只见巧颂披着外衣、举着蜡烛帮姜之齐照亮,柔声道:“三爷您找什么,妾身帮你找。”

    “走开,不用你。”姜之齐不耐烦地推开好心的巧颂,他把放衣裳的木箱翻了个底朝天,可除了自己的旧衣裳,什么都没找到。“怎么不在,她明明说放在我屋了呀。”姜之齐皱着眉抬头往外看,正好瞧见苏妫端着还冒热气的盆站在外边,他阴沉着脸走出去,瞪着眼前的大肚子女人,厉声道:“鞋呢?”

    “莫名其妙。”苏妫白了眼姜之齐就 回上屋了,这男人从那会儿 回来就不正常,嘴里念叨着找鞋,大半夜的找什么鞋,八成是中邪了吧。

    姜之齐尾随着苏妫进屋,他一把抓住苏妫的手腕,也不管木盆掉到地上,热水打湿了他的下裳,更不管水流了一地,他将苏妫拉近自己,咬牙切齿:“韩度脚上穿的鞋,是不是你给我做的那双。”

    “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什么时候给你做过鞋。”木盆掉地时候砸到了脚,苏妫想俯身揉揉,可被这个男人拽的死死的,不得动弹。忽然,苏妫嘴角噙起抹蔑笑,她仰头看姜之齐,秀眉一挑:“原来你翻箱倒柜的,就是找我上个月做的那双鞋?”苏妫笑着摇摇头,眼里的轻视更浓了:“我从没说那是做给你的,是你自己多想了。”

    “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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