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老实话,众人目前的相处虽说鸡飞狗跳,但总体来说还算和睦融洽。各自都完全当得上一句十佳好队友,说是朋友,就有点模糊不清了。
    毕竟除了东界三人组知道各自的底细,其余人对彼此的经历都不太熟知,都能亲近到一起睡大通铺了,也不知道对方家里有几口人呐。
    “……有什么可道歉的。”祁执业绷着脸站起身,硬邦邦道:“我父母的事,也没什么不可以提的。佛门中人都知道,不是忌讳。明仁之事,我了解不多,若是这些有用,那我告知你们无妨。”
    薛灵秀轻咳:“你若是不想说,完全可以不要说。”
    云闲略觉不妥,小小皱眉:“薛兄,这个时候就不要阴阳怪气了吧?”
    风烨找补道:“就是就是。”
    “……我没阴阳怪气。”薛灵秀闭目忍耐道:“就是字面意思!”
    三两句话下来,祁执业的神色还真缓和了些许。想来也是,对他这种自尊极强的人,若真要全部人都摆出一副随时准备锤天喊地的哭丧脸,再时不时递来点同情怜悯的眼神,那真是还不如别说,他抱臂站着,唇角微扯,还道:“我看你们也挺好奇的。怎么没人问?”
    姬融雪直白道:“我本打算明日再问的。”
    祁执业:“……”
    云闲想,大小姐真是,有点同情心,但不多。
    祁执业父母之事,跟众人推测的相像,但还要更加残忍些。
    正如佛陀所说,他父母皆是虔诚的佛教徒,修为不高,每年都会去佛寺亲手制作祈福花灯,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甚至特意去请了一尊小佛像供在家内,逢年过节都会好好供奉点香。
    那年祁执业五六岁左右,正碰上山匪入侵,夜晚有山脚下的流民敲开他家房门,说自己好几日没吃饭了,妻子也快饿出毛病,苦苦哀求祁母给口饭吃。平日里二人便经常碰见僧侣化缘,这次自然也没有多想,盛了饭给出去,见流民衣着褴褛,还问他要不要进屋,先在屋内休息一晚再做打算。
    流民原先也是正经人家,当场婉拒了,但次日,他带着妻子再度登门。
    山匪找不到人,连地皮都要刮走一层带走,将他们的屋子全都烧了个干净,地也掘开了,埋下的冬种全被祸祸了个干净,村子已经彻底成了山匪盘踞的地盘,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救人于水火之中是大功德,祁父祁母并没有迟疑便让这一家子暂且住了下来。平日里两家人轮着洒扫烧饭,祁父祁母还在城里尝试给二人找份小工以便落脚,二人更是千恩万谢,恨不得以命相报。
    平静的生活持续不到半月,在某天晚上,山匪竟然诡异地出现在了屋子附近,似乎在找人。
    他们说,不用担心,山匪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便会回去的。
    他们说,不用报官,反倒会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那日晚上是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祁执业还在屋后跳梅花桩,忽然听得一阵兵器声响,尚在莫名,便被母亲抱着快速冲进屋里,塞进衣柜里,一言不发地自外部锁好。
    祁执业尚小,但仍是察觉到了不对,刚开口,便被母亲捂住了嘴,尖利道:“别说话!”
    仅能窥见的小小缝隙中,屋外已是火光冲天,山匪成群,面上神情狰狞,状如摩罗。
    流民根本不是流民,所谓的妻子便是山匪首领曾经的女人,因分赃不均,和情夫一起下计将山匪首领毒死,带财出逃,众山匪群龙无首,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二人,至死都不会姑息。
    女人早就被一刀捅死,剩下那个男人抖如筛糠,胡乱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把东西都藏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山匪狞笑道:“这两人是你什么人?也是同伙?你把东西给他们了?啊哟,还供佛像呢!真够好玩的!”
    身后众匪哈哈大笑起来。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哪里好笑,但头头笑了,下面的人也必须得跟着笑。
    祁父道:“我们不认识他,只是好心收留,不是同伙!债有主,你放我娘子走吧,她……”
    祁母抿着嘴唇,只摇头。
    山匪看着这两人,很不爽。也不知到底是被人反驳了的不爽,还是单纯看见别人感情好不爽,又或许是看到有人比他活的更像人样而不爽,但恶意哪需要理由,他朝那假流民丢出把刀,呵呵道:“你说这两人不是你同伙?你的意思是你是无辜的,被那女人蒙骗了?那你把他们杀了,我就信。”
    这逻辑简直看不过去。完全就是在无理取闹,在折磨人作乐,那流民却当真颤颤巍巍捡起刀来,一边走一边喃喃道:“杀了他们你们就可以放过我吧??说好了,杀了他们你们就放过我……”
    影子落下,血溢出来,那碗递出去的热腾腾白米饭,换来的是千刀万剐。那流民闭着眼睛不敢看,却不知在安慰谁似的大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话音未落,脑后就直直劈来大刀,当场倒毙。
    山匪畅快大笑一声,对祁父祁母啧啧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们救了什么人?不如救条狗。信佛的人都像你们一样这么蠢吗?大善人?告诉你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山匪依旧不知他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好笑,依旧配合地大笑起来:“哈哈哈!!蠢死了蠢死了!!”
    一行人趾高气昂教育完了二人,进屋搜罗一番,拿到钱财的高兴还不如方才的十分之一。毕竟从前没有能教育别人的机会,现在当然兴奋的不得了。佛像倾倒,埋在废墟里,被人无意间踩碎,祁执业僵直地苦等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到门外传来死寂之外的轻响。
    明光叹道:“……阿弥陀佛。”
    他被从衣柜里抱出来,看见了母亲临死之前依旧不敢望向自己这边的眼睛,满脸愧疚,悔恨,不敢相信。
    “佛门还没来得及镇压,那群山匪之后自己便散了。”祁执业牙关咬了几下,冷笑道:“当初杀我父母的领头人,中年之后病痛缠身,现在开始信佛了。每年都争着抢头香,花尽自己钱财也要救济人,还给佛门捐了两道金身,现在可是十里八乡都敬佩的大善人啊。”
    云闲半晌方道:“你之后见过他?”
    “没有。”祁执业阴翳道:“若是我见得到他,他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也能想得到,明光那柄东极法杖是为了压其杀性,即便是为了祁执业,他也绝对不会让二人再度见面。
    毕竟他从小将祁执业带到大,再清楚不过,依祁执业的性子,痛快一剑杀了那人都算不可思议,若是真有机会,他定要一刀一刀尽数还回去。
    养育之恩深重,并且,无论如何此事也不能怪到佛门头上。整个西界如此广阔,这么一个小村庄穷山恶水里发生的事,明光能两个时辰之后就发觉处理并好好安葬已经很快了。但,站在祁执业的角度,他又如何不心生怨怼。
    他不想待在佛门,难不成真只是不想念经?
    矛盾,太矛盾了。
    天还是一样的蓝,众人坐在田埂上,风吹过脸颊,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好,半晌,只有薛灵秀温和道:“节哀。”
    姬融雪懵了:“这个时候要说吗?”
    一般不是刚过世才说节哀吗?她不是很懂这些人情交际。
    “那你们倒是说点什么啊!”薛灵秀恼羞成怒道:“什么都不说更奇怪了好吗?”
    云闲:“嗯。祁道友,我觉得我以前可能对你太大声了点。”
    乔灵珊:“我也觉得。”
    风烨:“我也。”
    “……”祁执业冷眼看着众人,无语道:“就之前那样挺好的,别来这套恶心人。”
    鸡皮疙瘩都起一身。
    明仁之于祁执业,是大前辈,但祁执业之于明仁,显然也有些特殊。
    或许明仁想要他做些什么,又或许,他能为明仁做一些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果然还是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地方传音符都只能在莲座内使用。”云闲唉声叹气道:“要是能问问明光大师就好了。祁道友不知道,他一定是知道的。”
    乔灵珊道:“现在出不去啊。还有什么办法能联系明光大师吗?”
    姬融雪道:“祁道友,想想办法。”
    祁执业:“……”
    这群人话题翻篇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算了,也挺好的。
    他看向那头顶天立地的繁盛菩提树,不确定地微微蹙起眉,半晌才道:“或许有。但我不确定能不能用。”
    “真有?!”云闲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那先去试试啊!先去试试再说有没有用。”
    “……”
    半柱香后。
    祁执业对众人理所当然道:“开始存想吧。”
    云闲:“…………”
    众人面前正是菩提树六人合抱不了的粗壮树干,上头风吹日晒,粗粝异常,透出朽木之感。
    “所以,你的意思是。”云闲指着这树干,不可置信道:“让我们闭眼,不断把面前的菩提树存想成一尊佛像,一直想一直想,它就会真的变成佛像了???”
    这整个莲座唯一的佛像本尊也就是那尊背对邪佛了,对祂叩拜都不知道拜的到底是哪位,肯定是不能拜的。
    佛门有种独特的沟通方式,若是二人恰巧同时对着佛像叩拜,或有可能心思连通,但仅限于亲近或认识之人。
    薛灵秀不客气道:“你开玩笑吧?”
    “没开。”姬融雪是稍稍读过些书的,毕竟掌门不能是文盲,剑阁除外,她冷静道:“佛门的确有此功法,曾见过有佛门中人在自己灵府中终日存想宝印,十数年后,宝印变为实体,成为其本命灵宝。”
    “?”云闲简短道:“意思是天天想象这里有一把剑,然后想着想着我就真的□□了一把?”
    “可以这么说。但你最好不要在灵府中存想灵石,小心拉不出来。”姬融雪看穿云闲下一步操作,继续道:“有些高僧,出行无需拜寺。看山是佛,看水是佛,只要有心,眼中皆为佛像。”
    云闲发挥诚实美德:“可这就是木头啊。”
    祁执业耐性为零,一拍她后脑勺:“那我不是让你想吗??”
    “我又没说不干,你这么大声干嘛?!”云闲比他还大声,闭眼开始想象面前的树干是个佛像。
    但果然,无论她怎么想,一睁眼,眼前的树干还是树干,跟佛像扯不上半毛钱关系。云闲一向是很会安慰自己的,毕竟她没有佛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其他人在呢,想来也没有人会指望自己——
    她一转头,发现除了祁执业之外众人都在生无可恋地看木头。
    云闲挨个开启私聊:“看出佛像了吗?”
    乔灵珊:“这木头被啄木鸟啄了三十三个洞,牛啊!”
    薛灵秀:“你能不能安静点?”
    姬融雪:“这就是木头。”
    风烨:“没看出来佛像,倒是这块纹路看起来有点像便便。哈哈哈好像啊!”
    “…………”
    只有祁执业,还在紧蹙着眉,静心存想。
    云闲看着他华丽英俊面孔,心想,她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如果每日佛门都得这么存想,那男大师们不剃也秃了。比丘尼倒是还好,女孩子不容易秃。但是光头总比地中海美观,难怪要剃哈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佛祖!没有不尊敬的意思。回去多敲敲木鱼。
    忽的,祁执业睁眼,金光暴亮!
    树干上缓缓出现了一道玄妙轮廓,看上去竟有些像趺坐的人形。
    云闲震惊之后,便是欣喜!
    这方法竟然是有可实施性的?!!
    那接下来,就是联系明光大师——
    一片寂静。
    “祁道友。”云闲克制道:“你师父呢?”
    祁执业真是被她吵到想打她脑袋:“他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拜佛吧?”
    说的是,众人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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