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什么?我不清楚。只能说,妙手门没有的东西,我们肯定是有的。”
    “之前那个消息是真的?你们真能治?不留任何后遗症?”
    “只要能控制在那个度,不要太过就好了。你别信那个什么妙手门说的,跟魔种就压根没关系。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等奇药?此前若是有异样,那只能说明没有好好吃,吃的剂量太多、太频繁了。你试想一下,其他灵药若是不遵医嘱随便吃,不也照样可能致死?修仙路上本就荆棘遍地,得此机会不易。”
    “……我此前吃了五次,我堂兄服用的更多,现在已经闭门不出了,几日没有消息了,我有点慌。”
    “没事,我有对症之药。你把这个拿走,给他服用,立马药到病除,若是没用,你再来找我便是。”
    窸窸窣窣一阵,那几人像是拿着药丹走了。
    山羊胡老头还在云闲面前做法,云闲却是没心思陪他演了,丢下十两,道:“大师兄,走。”
    宿迟:“嗯。”
    “欸,等等!”那老头颤巍巍在后头道:“我还没开始治啊!!怎么就走了?!”
    ……
    云闲神色凝重,一路跟着方才那几个拿草药的修士,径直跟到家里。
    果不其然,他们到的府邸大门紧闭,一副不见客的模样,云闲轻车熟路地跳上屋檐,掀开瓦块——这次掀不开,有阵法。场面略有些尴尬。
    但掀不开,可以听。她把脑袋凑近屋顶,潜心听下头的动静。
    虽然直到现在,服用几次、服用多少、自身修为几何才会彻底入魔,这些都是未知数,但听此人说法,堂兄服用了这么多,现在看来至少也该有成瘾症状了。
    其下有微微的哭泣声,像是一个孩童,还有女子的声音:“夫君他已经吃不下饭好些天了,成日便要我们去买什么成仙散……修为是提高了不错,可看他这样,我又如何敢去?!”
    方才那人的声音道:“用此药丹一试。”
    那药丹一入口,还没过多久,陌生男子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还带迷蒙:“我……方才是怎么了??”
    事已至此,已经不必再听了。
    云闲跳下屋檐,面沉如水地向妙手门奔去。
    “此药并不能解魔种,只不过将爆发的时间再度压制向后。”宿迟冷声道:“这段时间被压的越长,便对妙手门更不利。”
    “南城不可能一直封,商运之事耽搁不得,每封一日都是对这些商会的巨大损失,多封一天,大众哀声怨道便多一成,但蚩尤如今在此,妙手门不得不封。”
    云闲语速愈来愈快,“难怪,即墨姝说现在灵虚门已经不重要了。灵虚门就算被黎二掌门端了老巢,市面上流通的成仙散也照样会有供给。用了成仙散,就必然要用这药丹压制。压制下来了,便觉得自己逃出一劫,又要用成仙散……除非到大规模爆发的那一天,开始流血,真正死人了,又或者我们将蚩尤公布于众,否则,这些已经上瘾的人是不可能信的!”
    可分明妙手门已经将利弊讲得足够清楚了,也说了这是魔种,展示了真面目,私下里用成仙散之人照样络绎不绝。已经上瘾,就分不清什么利弊了,只会用无数理由来宽慰自己,我意志坚定,我只用了几次,得了好处,甩了坏处,什么发狂?肯定是轮不到我的。
    真是,一通烂账。除非付出血的代价,不然不会有人忌惮,可那些受害的人何辜?那些人有可能连成仙散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要成为警醒世人的“代价”?
    “不行。”云闲道:“赶紧回去。”
    宿迟突然道:“北边,有打斗的声音。”
    云闲转眼向那头看去,北面的村庄和城中心的繁华对比实在鲜明,在此居住的人数也要少许多。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出门讨生计了,大门紧闭,村庄更显空旷,一点人气都没有。
    “这声音……”她御剑而去,道:“听起来不像是打斗声。”
    两人从发现到抵达,不过一个瞬息,云闲眉目一冷,看见一个修士正手持利刃,灵气泛起,便要向一个孩童砍去!
    那孩童不过筑基修为,杀鸡焉用牛刀,这一刀下去,莫说伤了,可能连人都要被活生生砍成两半,孩童已经是被吓得浑身僵硬,没法动弹了。
    云闲去不及,一道剑气直直贯穿了那人的后心,鲜血瞬间迸溢,那人僵住,缓缓倒在了地上。
    没了气息。
    小孩差点被压到,吓得脸色青白,哭都哭不出来。
    落地,宿迟将那人翻起来,道:“魔气入体。”
    体内灵根灵气都已经被吞食完毕,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宿迟道:“你在此等我,我再去附近看看。”
    他说完便没了影子,云闲将那被吓傻的孩子抱起来,道:“好了好了,他死了。别害怕,你家在哪里?”
    “呜呜呜……”那孩子终于醒过神来,被吓得眼泪喷射:“大姐姐,你,你放我下来吧,我家就在这附近……我要回去找娘亲……”
    云闲拟了许多张剑符,塞进他怀里,道:“别丢掉,回去分给你家人和其他小朋友,知道吗?”
    小孩哭哭啼啼地走了,怕是吓得够呛。
    村庄依旧空旷,半天瞧不见一个人。
    云闲突然道:“太平啊。”
    “又有什么事?”太平还在生闷气,但不敢不理她,“要说就快点说,我要睡觉了。”
    “这刚才,好像是我杀的第一个人。”云闲道:“虽然是已经魔气入体的魔人,但好歹之前是个人。人被杀,就会死,我杀了他,他死了。”
    太平一时没搞清楚她在说什么。不就杀个人而已?不过这么一想,云闲此前的确从未对人下过杀手……对妖也没有啊。
    “我的意思是。”云闲皱眉道:“就是,很多人第一次杀人之后,不是都会什么呕吐啊,心理阴影啊,我也以为我会。但是我现在好像,觉得没有什么。有点奇怪。”
    别人不知,但她好歹是现代人的灵魂。现在看来,她也逐渐习惯了这修真界的法则,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唉,偶尔也是会有些陌生于现在的自己。
    云闲:“太平?”
    太平:“为什么突然采访自己的心路历程。”
    云闲:“……”
    这破剑真是不能要了。
    云闲还没咂摸过来自己这复杂的情绪,就听到太平一声尖叫,还没反应过来,身后风声呼啸,她迅速转身——
    方才那人竟是没死透,奄奄一息地从地上爬起来,还要砍她,玄铁折扇呼啸而来,径直将那人的头折断,黑血形成了个小喷泉。
    “我说你。”薛灵秀站在那边,旁边是黎二掌门,他一副无奈样子,道:“要杀就杀透一点。”
    “是啊。”黎建业吊儿郎当道:“医修的建议还是要听的,为防后患,我的建议是最好砍头。”
    云闲:“…………哕!!!”
    托二人的福,她的体验倒是终于完整了。
    第169章 医者不自医(十一)
    薛灵秀见她一副要吐表情, 怔道:“这是怎么了?你大战秘境里没见过?”
    当时远古战场里残肢遍地,也没见她吐啊。
    “见过是见过……”云闲冤枉道:“那我也不会这么盯着看啊!这血都要喷我脸上了!”
    “不是‘都要’。”黎霸图走过来,手上拎着个皮箱子,用袖子帮她抹了两下脸, 力气太大, 云闲的脑袋都跟着晃,“是已经喷上去了。”
    云闲:“……”
    宿迟一回来, 就看见方才还干干净净的云闲又是满头满身血点, 肉眼可见地一愣。
    “大师兄,怎么说?”云闲很快便调整了过来, 先问要紧之事,“这附近还有魔人吗?”
    “有。”宿迟道:“我杀了两个。”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时节, 劳动力基本都出门了,留在家中的要么是小孩,要么是老人, 要么便是重病缠身的病人, 村庄又偏僻, 不似南城中心, 时时刻刻有卫兵驻守。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几个魔人将这个村庄直接屠了也说不一定。
    说到一半, 那地上的无头尸体颤动一下,竟开始无风自燃, 云闲眉目一蹙,看着他连带没闭上眼的头颅一起,顷刻间便化为灰烬, 风一吹消失无踪, 只留下地上渗入泥土中的污血淌到她脚边, 和一缕极为诡异的香气。
    “我杀的那二人也是如此。”宿迟道:“魔元扎根,不止灵根灵气,血肉都被吞食完毕。”
    薛灵秀冷笑一声,道:“这可当真是想的周到。死无对证?”
    现在正是最紧张的拉锯时刻,魔教到现在还是未出一子。
    她前来一事,蚩尤未必会发觉。但按照此魔秉性,绝不会继续在画舫处停留。
    “先不说这个。”云闲将鞋尖在地上蹭干净,道:“二掌门,你这些天没消息,到底是去做什么了?薛兄,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霸图道:“不是说去捣毁灵虚门了?”
    风一吹,她身上的血腥味飘近云闲鼻端,浓烈无比。她抬手嗅了下自己小臂,道:“啊。臭了。”
    “我收到她发的讯号,前来找她。”薛灵秀道:“顺带处理一下现场。”
    “……喔。看来是没事了。”黎霸图说的理所当然,云闲眼睛忍不住往她手里拎着的小皮箱看,“那,这是什么?”
    黎霸图不眨眼道:“南城土特产。”
    云闲:“什么土特产?”
    “灵虚门掌门。”黎霸图逗她:“你想看?还是算了,现在不太好看。”
    云闲:“……二掌门,你是我见过第二幽默的人。”
    上一个这么幽默的,还是姬融雪。
    “事急从权,我有事要和大掌门说。”云闲率先动身,朝妙手门方向御剑而去,不敢再在路上耽搁时间了,朝后方道:“走!先跟你们边走边说!”
    “……”
    就这么半路的时间,云闲尽量简短地将方才自己所得之事告知了薛黎二人。
    “蚩尤现在便在南城之内?”黎建业斩钉截铁道:“若是这般,南城必须还要继续封。”
    从前绝没有此等机会,魔教已然多少年没能露头了,更何况,现在的南界并非战乱时节,妙手门和各方势力都养精蓄锐,状态极好。
    “我在想,该不该遣信去西北二界。”云闲道:“事情难料,佛门、锻体与悬宝阁都能助一臂之力。”
    更何况现在还莫名其妙出了个什么药丹。这药丹到底是哪来的?真能抑制魔气?多半是在放屁,她就没见过有什么东西是能将魔气剥除的。当时在锻体门,姬尚那一把沾了裘漠之血的魔刀,祁执业用紫金钵辅佐佛气都没能将上面的魔纹除去,这还是直接作用于上的,更何况吃什么药丹?
    饮鸩止渴罢了。
    “不。”黎建业道:“勿要打草惊蛇。如你所说,蚩尤现在还并不知我们明白它真身在此,若是小小一个南城汇聚四界精英,它焉能不知道我们意图?”
    “……还有一事。”薛灵秀一路上却在想旁的事情,“现在整座南城用散之人不少,我与二姐一路走来,并未在繁华地带看到任何一个魔人,反倒在最荒僻之处见到三四个,这绝不是巧合。”
    云闲看他,见他秀丽眉目上满是忧色,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南城之中的许多人来说,荒僻村庄的人,并不算“人”。或者换句话说,算人,但是与自己不同,只算“半人”。生存环境的天差地别,使他们笃定,那儿的人不管经历多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与自己的关系都只有毫厘。
    半人是半人,人是人。半人会遭遇的事,跟人有什么关系?不少人觉得,成为“半人”,只是因为那些人不够勤勉努力。
    何不食肉糜从不是一句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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