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望着天际的祭坛,跑,绝不能停滞一瞬的跑。
    她已无暇顾及其他,只有在这奔袭途中,才有空闲继续艰难思索。
    折叠阵法已启,除非杀了蚩尤,或者拖到蚩尤力量衰弱到无法维持,否则无法停止,人力有穷尽,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吃一堑长一智,它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现身……
    算来算去,想来想去,云闲不得不承认,还当真是如那天试炼之地中说的一般,对即墨姝下手是最容易达成的举措。真是讽刺。
    只是,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只要考虑能不能成,而是要考虑能不能做的。
    想到这里,云闲伸手去摸魔石,竟然还在!她原本是担心自己无法第一时间感知魔石变化,才一直贴身放着,不曾将其收入储物戒。魔石还在微弱闪烁,只是光芒越来越浅了。
    即墨姝的本源魔气还在逐渐虚弱,她状况很不好。
    云闲粗糙的掌心渐渐将魔石攥得温热,她都快记不清上一次见到即墨姝笑是什么样子了。现在一定很痛苦吧。
    蚩尤若要用即墨姝的躯壳,明明一早便可以用,它绝无可能念什么旧情,才把即墨姝留到现在。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它有顾虑——现在的形态能让它发挥出最大的实力,毕竟即墨姝本身的修为远差蚩尤,若是转移,或多或少会将能力折损。它如此多疑的性子,怎允许自己多出这个破绽。
    三人正在随着宿迟留下的剑痕跟上剑阁诸人,怎料到,远远的雪山之上,又传来一阵凌乱琴声!
    剑痕也正在这里终止。云闲思绪中断,飞身过去,差点眼前一黑。
    当真是过了这劫,又来一难!又不是智勇大闯关!
    连绵的雪山之间,剑阁和琴坊狭路相逢。说是狭路,是因为这条峡谷实在太狭窄了,只供两人并肩,更何况琴坊弟子还要背着古琴,更是左支右绌,磕磕碰碰,琴坊宗主站在最前,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若是人要走,这古琴根本无法横放!
    琴坊花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来一个秦雅,现在也伤重了,人数竟然看上去有些少的可怜。而狭路之上,正有庞大的巨石朝众人滚落,带起一阵尘土碎石,剑气凌冽,将这巨石劈成几块,砸落到地上,又是深深的几个大坑!
    云闲见秦雅强撑着内伤,手指拨弦,立刻道:“别!!!”
    秦雅一顿,抬眼看她,目露茫然。
    乔灵珊激动道:“宗主!前辈!云闲!!!你回来了!!你没有受伤吧?!”
    “受伤了!很痛!!”云闲道:“别用琴音,声音太大,音波叠加,这很有可能会雪崩的啊!!”
    “知道了!”风烨道:“可你现在的声音是不是也很大?!”
    云闲:“我不大声你们怎么听得见?!”
    若要踏过雪山,就只有这一条狭路。山穹都快戳进结界顶端,根本飞不过去,这条道明摆着要算计你,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
    都到了这个关头,琴坊又怎么可能没事找事要和剑阁打一场。更何况两宗世交这么久,好歹都要面子,两门弟子也都很熟悉,扶腿的扶腿,拉手的拉手,小心翼翼地一起在狭路上行走。巨石滚落,宿迟和云闲便无声用剑气解决,剩下的石块便举琴挡住。
    琴弦都被砸断几根,琴坊宗主道:“我的琴……”
    “都什么时候了还心疼琴。”萧芜道:“给你看我的剑。”
    琴坊宗主伸脑袋看了眼,萧芜的剑已经嚯了十八个口,顿时心情松快多了。
    终于有惊无险过了狭路,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大片荒芜的雪原。四处都是白色一片,让人看着极为难受,一时之间没有人踏出第一步。
    云闲捡了个石头丢过去,毫无动静。
    身后传来脚步声,众人骤然回头,看见了第三个宗门——刀宗。
    这下情况便有些微妙了。但不论如何,现在唯一的事便是继续向前,停留一瞬都是浪费,柳昌冷哼一声,三宗几乎同时向前奔去。
    谁都没料到,有人踩到了一处地方,顿时整个人都被湖面吞没,瞬间冻僵,再无生息!
    足下看似温顺的白雪骤然开裂,露出其下潜藏着的冰湖,一声惨叫,霎时大乱!
    云闲的手刚一触到湖水,就感觉一股阴寒窜上指尖,几乎无力屈张,她运起灵力抵挡,尽全力浮起身子,将头脸暴露在外,却没有立马挣出冰湖,而是奋力伸手,将最近的那人拎起来,往远处的岸上丢去!
    她的修为还能让她在这冰湖里沉浮几息,其他人不能。
    到处都是漂浮在湖中的人,真正的死亡是悄声无息的,像个石头一般往湖底坠去,云闲已经无暇去管这到底是哪个宗门的人了,不管刀宗还是琴坊,她只要能够到,就一定要救!
    萧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往我这里来!!!”
    柳昕道:“往岸边走!!”
    刚开始还能听到声音,直到越来越模糊,云闲呛了口水,舌头顿时差点被冻掉,她迷迷糊糊中想,她好像没学过游泳……难道她天生就会??狗刨吗??
    足尖被一只有力的手抬起,宿迟的手和这湖水也差不多冰冷了,云闲被抬出水面,终于神色清明几分,才听到太平的尖叫声:“快点上去!!就剩十几个人了!!”
    它不留余力地释放出火属灵气,包裹住云闲周身。
    湖面上沉浮的,也的确只有几个人了。云闲侧眼,竟然看见了仲长尧。生死关头之间,他的面色才终于毫无掩盖——有刀宗之人濒死,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他恼怒地瞧了那人一眼,硬生生将那人已经开始颤抖的手挣脱开来,踩在他背上,便要借力前行。
    那人神色绝望,就要沉入湖底,就感到后颈皮被人一揪,身子浮空,被重重甩到了岸边。
    仲长尧神色一变,无暇再耽搁,只奋力向岸边踏去,云闲就在他身边,冰般的湖水中,他的心却骤然向下一坠。
    云闲的声音微弱,依然清晰:
    “是不是有了话本,就让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全四界的人都不如你高贵。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也不过是第二天便可以刷新重生的路人,反正死来死去,死的都不是你。”
    仲长尧眼瞳瞪大。
    她为什么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作为一个小人,你已经活的够久了。”云闲被冷的直呼气,却还是漠然地看他一眼,“你信不信,就算要死,死的第一个就是你。”
    仲长尧眼中杀意暴动,手指张屈,尚未出手,便眼睁睁看着云闲一步一步向下沉去,嘴角抽动,刚想讥讽,脚步声响动,头顶阴影袭来,铺天盖地将他淹没——
    棕黄色的厚重狮毛一瞬散在湖水之中,刺骨温度完全不能阻碍主人的行动,棕狮形状优美的肌肉线条正在强有力的抽张鼓动,如离弦之箭般冲到了云闲身边,激起无数水花。
    雌狮有力的爪垫扣在她背上,轻轻往上一搂,云闲坐在狮背上,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垂眼看着棕狮含有笑意的双眸,道:“大小姐,我鼻涕泡都冻出来了……”
    姬融雪并未回头,一尾巴将仲长尧又抽回了湖底,随后亲昵地绕上了云闲的手背,道:“抱歉。失算了,我以为刚刚好的。”
    宿迟没事被爪子踩了两下,头发湿淋淋的,有点懵:“……”
    明明坐他背上也可以。
    锻体门的风雪炼人,这冰湖对兽体的影响微乎极微,随着一声令下,无数力壮的兽型横渡而来,将还在湖面上挣扎的人卷回岸上。
    姬融雪踏上土地,重又恢复人型,湖水一点一点滴在地上,那双暗红色的瞳孔中映着无边风雪,她沉沉道:“我说过,不用三年。”
    “……”云闲看她身上全是大伤小伤,头疼道:“这应该也不算好事。”
    “这叫,有得亦有狮。”姬融雪极浅地勾了勾唇角:“走罢。”
    诸人再度起身,过了这道雪原,这祭坛仿佛便近在眼前。
    云闲向前踏了一步,却骤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说,天道选了她,便是在一开始给了她那本话本。那为什么,即墨姝手上也有一本?
    明明当初就选了两个人。可在试炼之地,又为什么要让她去杀即墨姝?
    极暗之地。
    媚烟柳来送最后一趟魔石,她掌心里全是冷汗,硬着头皮快速设下了一个阵法。
    石台上的即墨姝微微一动,传来了锁链声响。
    媚烟柳拿起荧珠,方寸之地骤然亮起,可即墨姝却没有丝毫反应,还是看着门前,道:“你来了?”
    媚烟柳心中一酸。圣女已经看不见了。
    石台之上,层层叠叠的阵法束缚。如果一开始她还抱有幻想,现在也被全盘打破了。连阻止自爆的阵法都要绑上,教主想做什么,谁还不明白吗?!
    魔气衰弱至此,又能怪谁?谁愿如此活着!现在这般,当真应了这句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魔石,吸收了吧。”媚烟柳将魔石递过去,用最平静的语气道:“那群人还真是,打得不可开交。现在应该死了快有一半了。”
    这个阵法构建的结界,原本也不是教主自己设下的。妖怪当初想毁了四界,将自己顺眼的人给放到这个结界里,她便是这个领域的王者——只可惜,现在一切都给别人做了嫁衣。
    即墨姝伸手,将那魔石碾碎,魔气涌入她的躯体,却如石沉大海。
    “等到祭坛,教主便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了。”媚烟柳去检查阵法,低声道:“云闲……没事。”
    即墨姝道:“嗯。我想她不可能有事的。”
    媚烟柳道:“圣女,我很害怕。”
    “……”即墨姝一看就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生硬道:“没什么好害怕的。”
    她往日艳丽唇色一片憔悴的白,媚烟柳终于忍不住了,以最快的速度传音过去,“圣女,走吧!”
    “我和牛白叶找到机会,就在那时候……我想让你走。离开这里。”媚烟柳干巴巴道:“尽管现在去哪里都一样。无所谓了,你要去找谁就找吧。最后一次了!”
    即墨姝终于诧异地朝她这里偏了偏头。
    媚烟柳从来没见过圣女大人脸上有过这样的神情。她和牛妖一直跟在即墨姝身后,当她的下属,自魔教到四方大战,从来没有分开。即墨姝的表情也不是不丰富,但多半都不太好。恼怒、凶狠、戾气十足的时候占的最多……魔族不都是这样?以至于现在这堪称柔和的笑意,媚烟柳根本想不通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又要对谁这么用。
    虽然只有一瞬。
    “多谢你。”即墨姝道:“可我,一定要留到最后一刻。”
    第195章 最后一战(四)
    风刀霜剑, 血雨腥风,已经分不清日月,又或者这结界中本就没有日月,只有无尽的残杀和鲜血。
    四座祭坛似远似近, 逐渐在人眼前展露出真容, 血色的阵法上魔气横溢,云闲拄剑站着, 将血拭掉, 抬眼而看,问:“太平, 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
    太平道:“不过六个时辰而已。”
    六个时辰,区区半日, 放在往常不过是睡一觉的功夫,可现在却宛如一场漫长且毫无根据的噩梦。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这噩梦至少拥有终点。
    乔灵珊拖着六长老, 放了下来, 神情极为难看, 用袖口将自己眼底的水迹抹去。在方才的冰湖中, 六长老为了多救几个剑阁的弟子,自己反倒快被冻成了冰块, 上岸后又是要攀爬几道高到可怖的山岭,没有停歇的机会。他走着走着, 嘴里刚说完“想我当年学剑要翻过几道山”,后半句“每天走烂一双草鞋”都还没出口,便毫无征兆地闷头倒了下去。
    没有储物戒, 没有药草, 老人的躯体愈发寒冷僵硬, 再昏迷一会儿,便真的无药可救了。风烨将自己的衣物脱下来给他暖着,也只是杯水车薪——剑阁诸人无数次向后看去,期盼着青绿色的身影出现,可现在,也只能期盼了。
    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连刀宗都无法独善其身,更何况妙手门?
    况且,也不只是剑阁这里有伤员。焦土之上,锻刀两门也有不少被抬着的伤重门人。这些人都已经是还有一口气的,有许多当场便殒命的,连尸体都无人收殓。
    云闲抬眼看向这仿佛近在咫尺的祭坛。
    远远看着,还不觉得如何,可离它越近,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便越重。现在众人只与它隔着一道淌着黑水的河流,无论如何吃力抬头都无法看见祭坛之顶,仿佛这四道祭坛硬生生撑起了这一方苍穹。
    遮天蔽日,吞噬希望。
    星星点点的阵法痕迹如同一个个血红色的眼珠,正不断朝所有方向隐秘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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