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把车开入单行道。这条道有点狭窄,路况黯淡,她犹豫是否打开远光灯,突然听见萧淮说:“不要再往前开,那是大路。”

    她心中一阵紧张,可是踩刹车已经来不及,复古车驶入宽阔的公路。

    她窘促地看向身边人,底气不足:“我靠边停好不好?”

    萧淮扬起唇角:“你开得不错,继续朝前,下一个路口再转回来。”

    林霂傻眼了。

    前方是主支干道交汇处,不时有汽车从旁边道上疾驰而过,每辆车都让林霂想起改变她命运的大货车……鲜血淋漓的画面在脑子里闪过,她有点呼吸不过来,十指死死地抓着方向盘,胳膊止不住地发颤。

    萧淮注意到她的异样:“林霂,不要憋气,呼吸。”

    她深吸几口气:“萧淮,我想停车……我害怕。”

    “怕什么?”

    “怕避不开别人的车。”

    萧淮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眼看着车子越来越逼近道路交汇处,林霂的注意力完全分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撞车怎么办?撞车怎么办??

    一只手沉稳地抚上她的肩膀。

    干燥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肌肤上,暖度一点点传递、一节节攀升,磁性的嗓音顿时在耳边响起:“不要害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这样的话蕴藏着镇定从容的力量,让人感到心安。林霂随即意识到,从发动汽车的那一刻起,萧淮选择了陪伴她、信任她。

    他难道不担心被她连累吗?

    恐惧感在消褪,散乱的注意力也在重新聚集,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不愿拖累他人的意念。

    林霂咬住嘴唇,稳当地踩下油门,车速瞬时提起来,车子很快逼近交汇处——此刻有一辆车左转进入主道,她减速避让,再提速前行。

    一系列的操作对其他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对她却是巨大的考验。

    最终她把车开回小路,在安全的地方停下,接着解开安全带,有气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

    萧淮放倒座椅靠背,让她平躺。

    林霂的额头和鼻尖上沁着热汗,心跳频率过快,不说话也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休憩。

    萧淮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嘴唇有破皮出血的痕迹。

    他微讶,手伸过去,食指托起她的下巴,几乎是同时她睁开双眼,脸上的表情流露出困惑。

    “我看看。”他讲完这句话,再度抬高她的下巴。

    路灯昏黄,光线在她的五官轮廓形成一片淡淡的影。他瞧不清伤口,头又埋低些,拉近了两张脸的距离,拇指试探地在她唇上摩娑了下,竟沾染了未干的血迹。

    他深深地皱眉。

    林霂抬起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受伤的唇瓣柔软地翘起:“没事,我不疼。”

    萧淮看着她:“都出血了,怎么会不疼?”

    她看起来纤细柔弱,但内心藏着一股硬气。这种硬气无时无刻不在支撑着她,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在确认没有大碍后,他说:“下次开车,我给你准备口香糖。”

    她眼眸睁大,心有余悸:“还有下次?”

    他的唇角掀起细微的弧度:“当然。”

    这抹笑容似是一股温润的细流在心尖尖流过。她直勾勾地望着他,挪不开视线,被他眼底的笑意牢牢地吸引。

    非常笃定他对她没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情感,可是在今夜,他寻找她、陪伴她、鼓励她、拥抱她,甚至此时此刻他的手指还亲密地停留在她的嘴唇上……一切种种,让她情不自禁地想歪了。

    但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

    十年的感情戛然而止,连前男友都离开了她,萧淮这位大人物只认识她几天,怎么可能喜欢她?

    他只是同情她。恰似去年那个雨雪交加的寒夜,他怜悯她,送了她一件外套。

    林霂这么想着,搭在萧淮手背上的手指稍稍往下挪,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开口:“怎么了?”

    她嗫嚅嘴角,小声道:“谢谢你。”

    这句谢谢饱含许多了感触,既是感谢他曾经给过她的一点温暖,噎是感谢他现在对她的安慰与鼓励。

    萧淮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但林霂没有再说别的,径自放开他的手:“你明天还要工作吗?现在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手中顿时空荡荡的。萧淮微一颔首:“好。”

    夜阑人静时,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林霂单手撑住额头,遥望着车窗外各式各样的建筑,哥特式、古罗马式、巴洛克式……身处异国他乡,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见怎样的风景,但是每一刻所见的景象都有它与众不同的魅力。

    今夜消耗了不少精力,睡意袭来,林霂慢慢地闭上双眼。

    感觉身旁人过于安静,萧淮侧目看她一眼。

    她的头倚靠在车窗,不知何时悄然睡去。那顶缀满红绒球的帽子无声无息地滑落,乌黑的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让她看起来恬静而柔美。

    他平稳地刹住车,替她拾起帽子,取下搭在背椅的西服外套,覆在她纤瘦的肩膀。

    做完这些,他按下控制键播放一曲古典音乐,继续驱车前行。

    林霂在抒情的浪漫曲调陪伴下,做了一个梦。

    那年深冬时节,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她驾驶着红色小轿车驶入服务区,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准备返程。

    “木木,换我来开?”

    “女儿,你连续开了四个多小时,休息一下吧。”

    含笑的声线与和蔼的声音同时响起。

    梦境里的她不假思索拒绝,现实里的她突然惊醒。

    以前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心脏都像被利刃狠狠地剜了几刀,疼痛、恐慌、无助,各种黑暗情绪如潮水般袭来,让她痛哭流涕。

    但这一次不同,她没有落泪,只感受到了丝丝惆怅。

    她发了会儿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想起自己坐在萧淮车里,两人正在回去的路上。

    她转过脸,恰巧萧淮也偏脸看过来,用低沉平和的嗓音说:“离家还有十几公里,你可以再睡几分钟。”

    这句话莫名打动了她。

    她轻轻“嗯”了声,乖顺地闭上眼。

    那些再没有机会对亲人说出口的思念,那些再没有机会对爱人表达的抱歉,在回城堡的路上,在如幻如泡的梦境里,娓娓道来。

    ——对不起。她后悔莫及,却无能为力。

    第20章 新的旅程(中)

    翌日,林霂悠悠转醒。

    揉揉惺忪的睡眼,她抿了下嘴唇,发觉唇瓣上抹着薄薄的药膏,有点清凉。

    她睡意全消,回顾昨夜,完全记不起何时抵达城堡,想必是萧淮把睡得不省人事的她抱上了五楼。

    打开房门发现萧淮与西蒙皆不在家,她用手机给萧淮发去消息:“你昨晚休息得如何?今天工作有没有受影响?”

    她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却收到了关怡的语音信息。

    “三木,你和萧淮在交往中?”关怡的声音里透露出浓浓的惊讶。

    林霂觉得莫名其妙:“没有。”

    “记不记得我曾经提到过一位有意为你接机的朋友?他在画廊工作,发了几张的油画展览照片到朋友圈。我竟然在照片里看见了你和萧淮。”

    林霂明白了,说出抵达慕尼黑后发生的事情,澄清道:“别误会,我和萧淮只是普通朋友。”

    “怎么可能。”关怡将信将疑,“你们住在一起,同进同出,同吃同睡,同看画展,俨然是一对交往中的男女朋友。我最近发消息询问萧淮可以购买哪些股票,他回复我说‘由于工作原因,不方便透露’,区别对待要不要如此明显?我怎么看都觉得萧淮对你有好感。”

    “萧淮绝对不可能看上我,你想太多了。”

    “是不是你想的太少?你要学历有学历,要相貌有相貌,有什么不可能?我还担心萧淮逼格太高,未必是你的良人呢。”

    不等林霂回话,关怡又说:“你对萧淮感觉如何?面对一个如此极品百年难遇的男人,你的心脏有没有扑通扑通加速跳动?”

    林霂默了下:“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关怡反问:“你把话讲得这么死,就不怕哪天自己打自己脸?”

    林霂笑了笑,原封不动地回复四个字:“怎么可能。”

    结束闲聊,她下楼去厨房烤饼干。正忙着,意外地接到了机场工作人员的来电,告知一个让她精神大振的消息——行李已经回到了慕尼黑。

    她迅速乘坐出租车直奔机场,拿回消失了六天的行李箱,顺便逛了逛机场购物广场。

    应该买点什么礼物送給萧淮,感谢他给予的帮助呢?林霂暗自思忖,在广场里兜兜转转,最后转入一间珠宝配饰奢侈品商店。

    返回城堡时还不到中午。她整理楼上楼下两间卧室,收走个人物品,提笔写了封感谢信,连同欧元现金和小礼物,一起放在茶几上。

    临走前她给萧淮发消息:“我拿回行李了,连续几日叨扰你,不胜感激。厨房里有现烤的炼乳脆饼,希望你喜欢。”

    消息发送成功,手机铃声立刻响起,竟是萧淮的来电。

    林霂刚说了个“喂”,萧淮的声音便出现在耳畔:“林霂,你完全没有必要离开,可以继续住在我这里直到假期结束。”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即将离开慕尼黑,前往别的城市。”

    “哪座城市?”

    “或许是法兰克福,又或许是柏林。这是旅游攻略推荐的路线,我还没有决定。”

    电话里磁性的声音滞了一秒:“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稍等片刻,我们见面再聊?”

    “好。”

    林霂挂断电话,拖着行李箱走出城堡大门,一边等出租车,一边等待萧淮。

    城堡周遭静悄悄的,今日天气又特别好,风不大,金色的阳光从各个角度细密地倾落下来,晒得人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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