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十班的归卷同学:
    你好。
    我是高三九班的林矜,在你们班的隔壁,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个。
    我们曾一同上过数学补习班,不知你是否有印象?在王老师家里,我们在一张桌子上,是邻座。你的满分作文在九班被传阅,《鄂温克词典》,老师大加赞许,说如此年纪能作如此文章,着实不简单。请原谅我未经你的同意,就向老师借来你的习作本,拜读了你所写的鄂温克史诗。
    你说“杜拉尔”,原是氏族名称,于清时迁至兴安岭及嫩江两岸,不同姓氏不混居,你的氏族祖上属杜拉尔氏,迁往定居的流域也随之被命名为杜拉尔河。
    你说鄂温克语没有文字,所以历史上曾用满文纪事,后来也用蒙古文和汉文记录,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说杜拉尔鄂温克语的人越来越少了,你想让这门语言流传下去,你录下老酋长和上上辈老人的音,可是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你说“给衬”是小狍子,老酋长曾给你讲过,挎着猎枪,别着猎刀,在雪林中打狍子的故事,取下“依格”,就是狍子的角,挂在楚姆的外侧;你说“那吉”是鱼窝子,冬天的时候会锯开河面上厚重的冰,下网摸鱼。
    你说“恰尔班”是白桦树,“查巴奇”是白桦树生长的地方,有很多山头都叫查巴奇,因为过去,在你们那里,白桦树实在是太多了;“昂艾”是树孔,是你放小秘密的地方;“额定”是风,“达瓦”是山岗,你喜欢夏日的风拂过山岗,温柔且惬意,要是有小鹿作伴就更好了。
    你说“莫达木吉”是湖的尽头,“博贡”是渡口,有时拜访亲戚,会乘着桦树皮做的船顺流而下。“木鲁”是江,你说在你的故乡,冬日的时候,江上会结漂亮的冰花,满满一江,锦簇灿然。
    你说“舒尔库尔”是魔鬼,旧时小孩子生病,族人认为是魔鬼附身,会请萨满巫师来跳神,驱逐舒尔库尔。
    你说“依兰”是光,“奥施克托”是星星,“尔帕”是流星。你说你喜欢爬上“阿达尔”,也就是房顶,看奥施克托,却从没有见过尔帕,老酋长说在更北的地方,会在冬夜的晴空看到绿色的依兰。
    你说“扎格达穆丹”是樟子松尽头的地方,你说,这是幼时,父亲曾经带你看鹿的地方,在森林很深很深的地方。
    你说,“萨温”是霜,也是你杜拉尔鄂温克的名字。
    我喜欢你的这些文字,喜欢你讲的故事。
    我有很多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既如此,只能付诸笔端。但好像写下来,也很单薄,所言非言。
    那日在海边庭院,你问我为什么,我想了很久。
    大约是当年,欠了一句,“我喜欢你”。
    一句单薄的,我喜欢你。
    冬安,亲爱的萨温。”
    北风呼啸,吹过城市。
    信纸上的黑色钢笔字迹被晕染开来,归卷的眼中盈满了泪珠,簌簌落下。
    她没有想到,年少时关于故乡的稚嫩的文字,会有人珍之重之很多年。
    他好像没有给她答案,又好像把沉甸甸的心捧给了她看。
    后面的纸页是一首诗,《All  This  I  Did  Without  You》,是博物学家杰拉尔德写给妻子McGeorge的信,也是一封情书。
    “我见过千次日出,也见过千次日落,在她用蜜色的光淹没的森林和山脉的土地上;我见过千般月亮,如金币般的满月,冰清的冬月,天鹅绒毛般的新月;我见过如丝缎般的大海,也见过它蓝如翠鸟的模样;我听过夏蝉的鸣,树蛙的喧嚣,狼群的嘶吼,和南极的风。”
    All  this  I  did  without  you.  This  was  my  loss.
    而这一切都未曾与你共度,我深以为憾。
    All  this  I  want  to  do  with  you.  This  will  be  my  gain.
    这一切我欲与君共度,若得偿所愿,实乃我幸。
    天空又落了雪。
    车子停在路旁梧桐树下,林矜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手机上新弹出的微信消息出神。
    第一条:“高三九班的林矜同学,你好,我是高三十班的归卷。”
    第二条:“我也欠你一句,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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