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汴河水面烟波浩渺,一轮虹日远远垂在天际线,漫天云霞,有群鸥掠过白帆,飞向远方。
    阿宝目视前方,微笑道:“我还记得,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金秋黄昏,我跟着赵從搭船去东京,阿哥到瓜洲渡送我,给了我一支如意簪,祝我到了东京,事事如意。”
    “我木木的,整个人都傻了,直至上了船才知晓,原来他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吓得赶紧扒着船舷,哭着跟他说我不走了。”
    “我阿哥在岸上追我,他腿不好的,追了好远好远,他还大声喊着什么,我在船上听不见。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喊的应该是‘阿宝,你别走’。”
    梁元敬望了她一眼,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阿宝自然地接下去。
    梁元敬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阿宝不悦地瞟他一眼,“我会背柳永的词很奇怪么?被御史台的老头子们骂了这么些年,也总该有些长进罢。”
    “……”梁元敬无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方才看我干什么?”
    “我是怕你难过,”梁元敬红着脸说,“不是讨厌离别么。”
    阿宝心中窃笑,不得了,梁元敬竟连这个也知道,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她。
    “我不是讨厌离别,只是讨厌不告而别。”
    梁元敬闻言一愣,脸色发白,纤长睫毛垂下去,掩去眸中情绪。
    阿宝担心地道:“怎么脸这么白?是不是岸边风太大了?快回家去罢,当心又着凉了。”
    梁元敬低声说:“嗯。”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生辰
    二人自码头往家走, 阿宝未与梁元敬并肩,稍稍落后他几步,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其实, 她还是讨厌离别的。
    阿宝爱热闹, 爱黏人, 所以昔年崔娘子远嫁去江夏时,她哭得昏天暗地, 与阿哥渡口分离时, 她也哭得撕心裂肺,在船上时还不肯吃东西, 慌得赵從不知如何是好, 生怕她下了船便要回扬州,只能挖空心思,满东京城地带她玩儿, 给她搜罗有趣玩意儿,希望京师的花柳繁华可以替他留住她。
    今日送走阿哥, 她心底还是有些难过的, 但并不至于哭出来。
    兴许是她知道这一去并不是永别, 最迟明年春天,她就能与阿哥再见面,甚至能看见泉州的嫂嫂与小侄女, 还有可能是……
    因为有梁元敬在她身旁,她知道, 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看着前面那人颀长清瘦的背影,阿宝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忽然心念一动, 做了一件这么久以来, 自己一直很想做的事——
    她助跑几步,猛地冲过去骑上了梁元敬的背。
    “!!!”
    背上陡然一沉,吓得梁元敬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把背上的东西扔出去。
    等阿宝放肆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时,他才反应过来那“东西”是阿宝,于是立刻反手紧紧搂住。
    青年身形挺拔如修竹,背上还背了个哈哈大笑的俊俏少年,这场面引得街上行人纷纷投来视线,莫不含笑望着他们。
    有卖花妇人提着花篮过来,笑道:“重阳佳节,二位郎君,挑两支花儿戴戴罢。”
    阿宝趴在梁元敬背上,挑了两朵金玲菊,一朵簪在自己鬓边,一朵替梁元敬别在衣襟上,又伸进他怀里摸出钱袋,倒了十文钱出来,给了那妇人。
    妇人笑着道声“多谢”,提着花篮远去。
    阿宝将钱袋塞回去,还暗戳戳地摸了一把梁元敬的胸膛,手感相当不错。
    梁元敬浑身一僵,她感受到了,笑着敲他肩头:“行了,放我下来罢。”
    “不用。”梁元敬将她往上托了一下。
    “你背得起?”
    阿宝奇道,她现在可不是魂魄了,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筋骨也不算轻的。
    “背得起。”梁元敬道。
    然而他没背多远,背上的阿宝便重新变回了鬼魂,好在这一场面无人看到,不然真是青天白日地撞鬼了。
    背上一轻,梁元敬脚步顿住,神情一怔过后,有些黯然。
    阿宝从他背上滑下来,捞起他的手,与他牵着,笑道:“看,这样也是一样的。”
    梁元敬低头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也笑了,点点头。
    二人手牵手地往家走,阿宝尽量挨着他,使他看上去不至于像个特立独行的疯子,一边问:“哎,梁元敬,问你个事儿。”
    梁元敬望过来:“你问。”
    “说话时不要看我。”阿宝提醒。
    她早就发现了,梁元敬与人交谈时有个习惯,那就是喜欢盯着别人的眼睛回答。
    这样当然显得很有礼貌,很谦谦君子,但如果他看着的人是个别人都看不见的鬼魂的话,那画面看上去就多少有些诡异了。
    “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十月初十。”
    好日子呀,阿宝心想,又小声嘀咕:“希望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梁元敬问。
    “没什么,”阿宝摇摇头,笑道,“你猜我什么时候的生辰?”
    “正月十五。”
    “!”
    猜的这么准?!
    阿宝狐疑:“是我阿哥告诉你的罢?”
    梁元敬笑笑,没有否认。
    阿宝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哪日的生辰,只因正月十五是上元节,我爱热闹,便与我阿哥说,我要在那一天过生辰。”
    梁元敬停下来,转身看着她,目光含着暖意。
    阿宝皱眉,左右张望:“干什么?你不要停下来,这样太奇怪了!别人会把你当疯子看的!”
    “以后你想在哪一日过生辰,就在哪一日过。”梁元敬看着她说。
    “如果说,我想日日都过生辰呢?”阿宝忍不住问。
    “那便日日都过。”梁元敬想也不想地回答。
    “……”
    阿宝偏开头,又迅速转回来,盯着梁元敬的脸。
    她现在很想做一些光天化日之下不成体统的事,比如亲一亲梁元敬什么的,但她又怕梁元敬会被她吓着。
    上次只因她撞破了他的心意,就吓得他半夜跳了护城河,要是今日他当街做出什么丢人的事,那可是被全东京城的人看笑话了。
    阿宝忍了又忍,才将内心那股蠢蠢欲动压制下去,笑道:“我还是喜欢正月十五。梁元敬,我们过了上元节再走好不好,我想和你去樊楼观灯,还想去宣德楼看鳌山灯会,女子相扑!”
    梁元敬垂眸看着她,认真点头:“好。”
    -
    十月孟冬,民间又名“小阳春”,盖因气温回暖,有如初春之故。
    朝廷会在朔日这天依照品秩赐锦给百官,又名“授衣”,京城有司也在这月进呈炉炭,民间百姓喜在火炉边炙肉温酒,围炉饮啖,亦称“暖炉”,被时下文人引为风雅之事。
    初十是梁元敬的生辰,他自画院下值回来,便一头扎入书房。
    过了一会儿后出来,拿了几两碎银,交给余老,让他去老友家打酒喝,今晚不必回来。
    余老走后,阿宝鬼鬼祟祟从书房门口探出个脑袋,问:“走了?不会再回来了罢?”
    梁元敬点点头,道:“不会。”
    阿宝这才从书房中出来,这还是她自上月重阳节以来第一次化生成人,还是用的她的本来面貌。
    两人面对面地望着,都觉内心情意澎湃汹涌,不可自控。
    阿宝发现梁元敬的手指无意识抽动了一下,便知道他是想碰她,却又怕唐突到她,便主动上前一步,双手环抱住他的腰,侧脸埋在他胸前。
    梁元敬立即搂住她。
    甫一抱住,两人同时低低喟叹一声,尽管每日都能朝夕相对,可肌肤相触的那种真实感,是任何感觉都替代不了的。
    “我其实不用吃饭的。”阿宝说。
    一向嘴馋的她现在都不想吃东西了,觉得太浪费时间了,因为担心梁元敬身体,她不让他放血,今日是他的生辰,才偶尔破一回例,如今她的光阴便是梁元敬的血液,所以一刻都不想浪费,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的与他温存。
    梁元敬笑道:“就当是陪我一道罢。”
    “也对,今日你是寿星呢。”阿宝踮脚,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生辰快乐,呆子。”
    梁元敬的脸又红了。
    余老出门前便张罗好了饭食,应梁元敬的要求,摆在了院中的枣树下。
    因为是小阳春,夜间气温还不算太冷,抬首时还可看到天际繁星。
    二人用了饭,还喝了点温酒,阿宝不敢灌梁元敬太多,她今晚有个大计划,必须他保持清醒才行。
    饭后,阿宝让梁元敬坐在院中,闭目等她,自己进了房。
    时令已经入冬,那株枣树的叶子快凋零光了,原先在树杈上筑巢的喜鹊也不知飞去了哪里,只剩下一只空巢。
    梁元敬坐在树下,双手搭在膝头,闭着眼睛,安静地等待着。
    当失去视觉时,其他感觉便会十分灵敏,不消片刻,他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不禁唇角翘起,渐渐的,鼻端盈来一股浅淡香气,应当是阿宝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了。
    “可以睁眼了。”阿宝说。
    梁元敬缓缓睁眼,看见一袭如火红裙,阿宝怀抱琵琶,俏生生地立在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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