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说梁元敬, 说他相貌出众, 气度不凡,阿宝听得十分自豪,心想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喜欢的人,他还是她夫君呢。
    想到这点,昨晚一些面红心跳的画面又在脑海里浮现。
    救命啊。
    阿宝捂着脸颊,还好自己是鬼,不会脸红。
    忽听树下郭母又问道:“梁公子可曾娶了妻?”
    “娶了,就是我!”
    阿宝高高举起胳膊,在树上大声道,然而她说的再大声,除了梁元敬也是无人听见的。
    王氏叹气道:“未曾娶妻。说起这事,倒也是古怪,这位梁公子,模样家世那是分毫不差的,可年至而立了,也未曾有妻室,至今都孤身一人。他初到东京时,多少人托我给他说媒,那都是好人家的娘子,配他也是配得上的。可他呢,愣是一个也瞧不上,看那样子,似是一辈子也不娶妻的。”
    阿宝翻个白眼,就你王媒婆挑的那些歪瓜裂枣,配梁元敬也配得上?
    至少也要她这样的才行,梁元敬眼中有了她阿宝,还能瞧得上别家的娘子?
    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阿宝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乐得险些翻下树去。
    郭母猜测:“是不是有相好的外室,家中人不许他抬成正妻?”
    “没有!”王氏笃定地一摆手,“他几乎就不与女人往来,除非有人登门找他画像,他平日里连秦楼楚馆也不去的。”
    时下东京以狎妓为风尚,京师大小妓馆错落,从高雅正规的勾栏瓦肆,到下等人最爱去的暗.娼窑子,只怕有上百座之多。
    王公贵族、文人墨客在家中蓄妓成风,时常在宴饮时唤妓.女来弹曲侑酒,左拥右抱,甚至喝醉了私底下互赠歌妓也是常有的事。
    就连郭父这等做小本生意的老实人,平时亦会趁着酒兴去嫖一回妓。
    当所有人都醉生梦死、臭味相投时,如梁元敬这般“举世皆醉我独醒”的人,不仅不显得难能可贵,反而显得怪异和不合群。
    郭母睁大眼睛讶异道:“竟有这样奇怪的人?”
    “可不是?”
    王氏终于找到同道中人,激动地拍了把大腿,又瞟了眼屋里的方向,神秘兮兮地凑近郭母,同她耳语。
    阿宝心道这是在说什么,她好奇坏了,便从树上飘下来,蹲在她俩中间,光明正大地竖起耳朵偷听。
    只听王氏小声同郭母道:“我怀疑,这梁公子啊,只怕是那里……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疾。”
    阿宝:“………”
    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是说梁元敬不举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们以为梁元敬不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宝笑得在地上打起了滚,天爷呀!笑死她得了!不对,她已经死了,那就是笑活她得了!
    梁元敬知道吗?他知道世人对他有这么大的误解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宝好不容易止住笑,假咳一声,严肃道:“二位,听我说,你们真的误会了。梁元敬他能举,不仅能举,还举得很厉害……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受不了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
    阿宝又捶地大笑起来。
    郭母也小心地瞥了屋内一眼,尴尬道:“应当……不会罢?”
    王氏说:“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梁公子,身上的怪事又岂止这一桩呢?”
    还有什么?
    一次性说完罢,让她笑个够!
    阿宝捧着肚子笑得很痛苦。
    王氏凑近道:“我听梁家的仆人余老说,端午那日夜里,梁公子在扬州老家娶的夫人找了过来……”
    “你不是说他未曾娶妻吗?”郭母不解地问。
    王氏急忙道:“你听我说完啊,这事怪便怪在这里,到了第二日,余老提起那位扬州来的娘子,可梁公子却一口否定,没有什么娘子,还说余老是在做梦。可余老他分明看见了一个女人站在院子里,二人还说了会儿话,那娘子说的一口地道的扬州土话,确是扬州人不错,余老为她煮了一锅汤饼就去睡了。第二日起来一看,还吃完了呢,连碗筷都涮了……”
    郭母笑道:“莫不是那仆人老糊涂了罢?”
    “也有可能……”
    王氏神态不安地向屋内投了一眼,又道:“不过,这梁公子确实有几分古怪。余老说,他在家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还会无故发出笑声。方才我去他家寻他,也隐约听见他在与人争吵,可进去了才知道,家中只有他一人,余老也不在……”
    剩下的话阿宝便没有再听了,嘴角的笑不知何时起已经悄然隐没。
    她再次飘上了树,只是再也没有先前晒太阳时的惬意感受,人生像是被无尽的黑暗笼罩。
    不,不是人生,她的人生早于熙和四年的那个春天便已经结束了。
    她一直担心梁元敬因为和她在一起,会成为世人眼中的疯子,原来没什么好担心的,别人现在便已经将他当疯子看了。
    她该怎么办?
    阿宝就这么枕着胳膊,失神地躺在树枝上,直到日影西斜。
    梁元敬画好画像,来到后院,站在老榆树下,微微仰起头,温声唤树上闭眼假寐的人:“阿宝,回家了。”
    阿宝睁开眼,向下俯视着他:“手还好吗?”
    梁元敬点点头,冲她伸开双臂。
    阿宝瞟了眼四周。
    “没有人。”梁元敬说。
    阿宝这才飘下树去,被他正好接个满怀。
    “你方才在笑什么?”
    “没什么。”
    若是没有听见王氏后面那些话,阿宝一定会兴致勃勃地跟梁元敬说他“不举”的传闻,说不定还要大肆取笑他一通,可现在,阿宝已经没有那个兴致了。
    “不开心?”梁元敬看了她好几眼。
    阿宝发现他对自己的心情好坏很敏感,一旦不开心了,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
    她思来想去,终于忍不住喊:“梁元敬。”
    “嗯?”
    “你……”阿宝艰难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分开……”
    “你想和我分开?”
    她还未说完,梁元敬就满脸惊愕地打断了她:“为什么?你还在因为早上的事生我的气?”
    “没有!”阿宝郁闷道,“你小声点!别人要听见了!”
    梁元敬根本就不管,惊慌失措地要来拉她的手,却拉了个空。
    “为什么要和我分开?我们不是成亲了么?娘子,你反悔了?”
    “……”
    阿宝确实是反悔了,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看梁元敬那样子,好像她但凡说出“反悔”二字,他就能当着她的面哭出来一样。
    “没有!真的没有!”阿宝心烦意乱地转身,“我就随口一说!回家罢!回去再说!再待下去,别人真的要将你当失心疯看了!”
    有哪个正常人会对着空气拉拉扯扯的?
    她余光里都看见王氏鬼鬼祟祟,从门后探出头来偷看了。
    当天回去后,梁元敬始终心神不宁,用一种“生怕被抛弃”的眼神看着她,弄得阿宝无端愧疚起来,只得昧着良心说了一箩筐的甜言蜜语,又指天发誓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离他而去。
    然而到了三更半夜时,她躺在熟睡的梁元敬身旁,却陷入了茫然之中。
    自己到底要怎么做呢?她和梁元敬日后的出路在哪里?
    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罢?
    他们连拉一拉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办不到,即使每日朝夕相处,可她和梁元敬依然隔着世间最遥远的距离,那便是生与死,阴与阳的距离,这距离有如一道天堑,无法跨越。
    梁元敬需要一名真正的妻,能与他亲吻拥抱、互相爱抚,能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白头偕老的女人,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位能被世人看见的娘子,而不是一缕残留在这世间的亡魂。
    阿宝转过身。
    月华如流水,静幽幽地探进小窗,她打量着梁元敬的睡颜,他睡着时是很俊很乖的,双手规矩地交叠于腹部,呼吸清浅。
    阿宝靠过去环抱着他的腰,又亲一亲他的侧脸,内心很平静地下了一个决定。
    等觉明和尚从北方回来,她要向他请教转世投胎的方法。
    半载光阴,于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怪事
    十一月仲冬, 朔风渐起,细雨生寒。
    不同于小阳春的温暖宜人,这一月正当小雪、大雪节气, 宣告着北国冬天的正式来临, 天色阴沉, 妖风四起,人人企盼着一场酣畅冬雨, 以缓解来年的春季旱情。
    这一月, 也是东京最繁忙的时候。
    朝廷有冬至日大朝会,天子要出城亲飨太庙, 帝后驾诣青城斋宫, 登郊坛祭拜天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又恰逢地方州县官员三年一次的进京述职日, 一时东京城内外车马喧阗,尘土飞扬, 各大酒楼邸舍都忙得一番热火朝天的模样, 勾栏瓦肆更是生客熟客络绎不绝, 灯火彻夜不歇。
    冬至是都人最看重的节日,比起年节也丝毫不逊,这一天, 就算一贫如洗的人也要穿上新衣,吃顿好饭。
    士庶百姓臂挽竹篮, 装着纸钱香烛和酒食糕点,出城飨坟, 祭拜先祖。街上小儿嬉闹追逐, 亲邻好友庆贺往来, 官府开放关扑赌博禁令,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梁元敬预备将阿宝画成人上街去玩,却遭到了阿宝的严词拒绝。
    自从成亲以来,她便不再肯让梁元敬放血作画,即使他怎么拿好吃好玩的引诱也不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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