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粥喝。”
    甄敏低头看了一眼,那小半锅粥都冷掉结块了。“吃凉的生了病更不值当,我们煮的饺子很多,三个人吃不完,放在保温盒里一晚上就酸了。”
    听他们这样说,四奶奶才勉为其难的接过了盘子。
    包里一共两个大保温饭盒,里面的饺子足够每个人分到十个,似乎也吃不饱,他们还匀出四个给陶文文吃,小姑娘吃桃酥吃的都快噎着了。
    最后那锅冷粥也没浪费,倒进热水搅了搅,所有人都分了一小碗,虽然兑着水的粥味道不怎么好,但是也没有变质,这种时候一点食物都不能浪费。
    饺子很好吃,可是大多数人都吃的食不知味,只是机械性的往嘴里塞填饱肚子。他们刚吃完饭,就有水溅到了房顶边。
    梁衔月当机立断,把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她扶着四爷爷和四奶奶顺着梯子爬到粮仓顶去,又看了一眼陶文文,说:“你也上去。”
    她对陶永吉夫妻说:“粮仓顶的面积不大,而且这粮仓是空的,上面重量太大会压垮,我们一家人都是不打算上去的,文文没有父母陪着自己敢上去吗?”
    陶永吉赶紧说:“可以的,文文很乖!”他赶紧把陶文文拉过来,叮嘱他说:“爸爸妈妈就在旁边,你不要害怕,就在上面好好待着可以吗?”
    文文点了点头。陶永吉扶着她爬上了粮仓顶。
    陶永吉夫妻坐进了衣柜里,衣柜是湿的,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反正陶永吉本来就穿着湿衣服,就在他们想把毯子递给陶文文的时候,四爷爷阻止了他们:“我们有被子,给孩子盖上也足够了,你们自己留着吧,晚上也挺冷的。”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积水也已经漫过了屋顶,梁衔月一家坐在小船里,感受到水的高度已经足以让小船浮起来。
    他们坐的这条桦皮船很窄,连两个人并排坐着都做不到。但是长度足够让一个人躺下来,两个人坐着,他们三个人就轮流躺着,另外两个人坐在船头和船尾稳定小船。
    陶永吉家的境况更糟,木柜泡在水里变得湿漉漉的,来的时候是梁湘兰和陶文文一个女人一个小孩子在里面,提供的浮力尚且能支撑木柜在水上漂,现在变成了两个成年人坐在里面,木柜的边缘堪堪和水面平齐,轻轻一动就有水溅到木柜里。
    梁衔月看着两个人窘迫的把木柜里进的水往外舀,给他们出主意:“这里有个梯子,要不你们有一个人坐到梯子上去,这样就不会把木柜压得沉进水里了。”
    陶永吉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坐在梯子上虽然不舒服,总比外面不停进水好。这梯子搭在粮仓和一边屋脊的夹角上,看着挺稳固的。
    他上了梯子,梁湘兰那边的压力骤降,木柜顺利的浮起来一大截。陶永吉左看右看,盯上了一边的瓦房屋顶,还上去坐了会儿。
    没想到瓦房顶上地方虽然大,但是倾斜的角度很大,为了不滑下去,让他只能横跨在最中间的房脊上,特别硌屁股,而且腿只能岔开,坐着难受怎么都不舒服。陶永吉只得又爬了下来,爬上来的时候还发现自己的两条腿特别痛,四爷爷拿了手电筒给他照亮。
    陶永吉把裤腿挽上来一看,两条腿到处是淤青。白天的时候还没注意到,现在颜色青紫青紫的,一按就痛的要命。
    他又把腰侧的衣服掀起来,腰上果然也有这种淤青。
    “这是怎么了?”四奶奶问道:“碰哪了撞出这么多淤青来。”
    陶永吉回想了一下,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推着木柜上的梁湘兰和文文寻找落脚点的时候,确实感觉到水里有东西撞在腿上。但是那时候心里焦急如焚,水又冻的他整个浸在水里的下半身都没什么知觉,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那些可能是顺着洪水一起被冲下来的冰疙瘩,在水流的冲击力下撞在他身上,留下了这些淤青。陶永吉十分后怕,幸好遇到的是冰疙瘩,只撞出了几个淤青,不是边缘特别薄的那种冰,要是那种薄冰顺着水冲下来,还不像刀片一样把他身上划出一道道大口子。
    陶永吉把裤腿放下来,说:“没什么大事,就是看着吓人,过两天就好了。能把命捡回来就不错了,这点伤算什么。”
    他的衣服潮乎乎的,晚上起了风,温度也比白天低很多,梁湘兰看丈夫一直在发抖,赶紧把毯子递过去:“你先围着这个吧。”
    梁湘兰坐的木柜和梁衔月家的小船挨着,梁衔月把自己身上的毯子扯过一半,招呼梁湘兰靠着她坐,可以盖上点。
    这种初春的晚上在外面过夜哪能靠身上这几件衣服,更何况梁湘兰的半个裤腿都是湿的。
    她自己确实也冷的不行,小声说了声谢谢。
    四爷爷躺在粮仓顶上,粮仓上裹了个木板,硬邦邦的,他睡不着,就时不时地打着手电筒看水涨到那里。白天冲下来的水还是清透的雪水,这会却有点浑浊发黄。
    文文好奇地问道:“洪水都走了,为什么水还会涨呢?”
    她从没见过洪水是什么样的,还以为只有差点把他们一家人冲走的那波最猛的水流叫做洪水,奇怪为什么洪水走了,水不但没退,反而还越来越高了。
    四爷爷给她解释道:“你觉得这些水是哪来的呢?都是我们家院子里的雪化了产生的吗?”
    文文摇头:“不是,雪没有……没有房顶这么高。”她认真地想了想,“是山上的水流下来了。”
    “对喽,”四爷爷接着说,“天气暖和,到处的雪都在化,有些冰雪没化完,本来在那里好好的待着,可是从山上冲下了好多水,就把这些也一起冲下来了,洪水一路走一路带着更多的冰雪和水,就有了差点把小文文冲走的大水。可是山上再没有雪了吗?不是的,还有这些水没冲过的地方,那些地方的雪慢慢的化,慢慢地流下来,我们这里的水就一点点涨起来了。”
    陶文文似懂非懂:“等那些雪都化了,会把我们都淹到水里吗?”
    四爷爷拍了拍她:“不会的,水会退下去,流到地势更低的地方。”
    “哪里是更低的地方?”
    “嗯……也许是大海吧。”
    ————
    梁衔月一家人或坐或躺,别看这只小船十分轻巧,可是不仅能够承载三个人,而且船舱里没有进来一滴水。
    他们有毛毯、有食物,从家里出发时穿了厚衣服,看起来什么也不缺,其实也是怎么也睡不着。黑暗里没人说话,只能听到微不可闻的潺潺流水声。谁也不知道水到底会涨到多高,苦等着的滋味就像是知道暗处有一只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钻出来咬你一口。
    梁康时不停的看着手表,大概半夜11点的时候,水涨得前所未有的高,距离粮仓顶只有不到半米,好在很快又退了一些,这天的后半夜水面的高度一直反反复复,一会涨一会退,让众人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终于挨到了天亮,众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都是一脸的憔悴,但神情是轻松的。因为水已经有几个小时没有涨,过了这洪水来临的第一天,估计也不会再涨起来了。
    天亮了他们就开始吃早饭。甄敏从包里拿出麦片,保温杯里的水不再滚烫,好在还保留着一丝温度。他们吃的泡麦片,陶永吉借了点热水,他们一家人把桃酥泡着吃了。
    今天是个阴天,因为露天睡了一晚上,众人大多都出现了些不适的症状。四爷爷有风湿病,腿疼的厉害,四奶奶被风吹得有些头疼,甄敏总觉得身上冷,陶永吉身上的淤青过了一晚上疼得更厉害。
    甄敏这就是梁衔月身后的包说:“那里面我装了点儿药,拿出来看看有没有对症的。”
    梁衔月打开背包,在里面找出了一个小小的家庭急救包,里面有治头疼的药、治跌打损伤的红花油和一些感冒药。
    她把药各自递给四奶奶和甄敏,又把红花油交到陶永吉手里:“你看擦点这个会不会好点。”
    陶永吉早就不坐在梯子上了,他的腿疼的厉害,梁湘兰和他换了位置。陶永吉感激的接过梁衔月的红花油,倒了一点在腿上揉搓起来,疼得呲牙咧嘴的。
    梁衔月不确定这水还要多久才会彻底退去,但她很清楚如果再在房顶上过个几天夜,这几个人全都得病倒,房顶能一时避险,但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她等了一上午,洪水退到二楼屋檐之下。这意味着他们不必在拘束在小船或者木柜里了,总算可以在房顶活动一下。
    大家顾不上房顶潮湿,简单垫了点东西就躺下来,这一晚上实在是蜷得难受,腰疼得很。
    梁衔月去解小船上的绳子:“我把船划出去,看能不能找到村里其他人,或者看看哪里比房顶更适合落脚。”
    梁康时刚想说话,梁衔月就抢先道:“你照顾我妈和四爷爷四奶奶吧,他们身体都不舒服,我自己可以的。”
    梁康时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他倒是不担心梁衔月的安全,大多数危险在梁衔月面前都不值一提。
    看到梁康时这么轻易的就同意了女儿一个人划船出去的要求,梁湘兰有些困惑,她看了看甄敏,见她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心里更迷糊。
    他们这么放心梁衔月吗?想了想,梁湘兰还是说道:“要不我们一起划船出去?”
    她看到船上有两只桨,陶永吉身上痛的厉害,不能帮上什么忙,梁湘兰想着自己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就提出和梁衔月一起去。
    “不用了嫂子,”梁衔月笑笑,“水流不急的,而且你以前应该也没划过船吧,咱们两个的桨配合不好的话,船是走不出去的。”
    梁湘兰一听还真是,她从来没划过船,连桨怎么用的都不知道,跟着一起不但帮不上忙,反倒还添乱。
    她犹豫着说:“那你……小心点啊。”
    梁衔月划着小船走远了。
    如果不去回头看身后的家人,她仿佛在一片大海上漂浮。原本熟悉的景色都不见了,偶尔才能窥到几个在浑浊泥水里露出个头来的灰色瓦片。她划出很远,因为没有地标,担心找不到回去的路,还用手机把路过的景色都拍了下来。
    村子的东北角地势更高。如果还有人幸存,那一定都聚集在这个方位。梁衔月用手机上的指南针判断了方向,专心致志的朝着东北划去。
    不远处有两棵大树,在几米深的洪水里依然□□的矗立着。梁衔月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是村里年纪最大的两颗大槐树,长得有四五层楼高,树干一人都抱不住。
    “救命啊!救命!”
    微弱的声音被风送来。梁衔月靠近了大槐树,看见两棵树干上有好几个人在朝她挥手。
    她赶紧划过去,看清楚有四个人坐在树杈上,手里抱紧树干,一直在坚持着等待救援。
    看到梁衔月过来,几个快要坚持不住的人十分激动:“有船来了!救救我们!”
    梁衔月在船上喊道:“我这小船一次最多能载三个人,你们四个人要分两趟载,你们商量一下谁快坚持不住了,我先带他们走。”
    树干上的四个人并不是一家人,他们中有一对五十岁的夫妻,一个七十出头的老爷子和一个三四十岁的年轻女人。除了那对夫妻以外,其他几个人都互相不认识,都是被洪水冲下来的时候幸运的挂在了大槐树上,然后奋力攀爬到了水淹不到的地方。
    在树上过了一天一夜,几个人全都精疲力尽,好在大槐树的树杈结实,跨坐在上面抱住树干能省力不少。那对夫妻先说:“老爷子先下去吧,我看你脸那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那个老爷子已经有点迷糊了,但还是凭借着求生本能死死攀住树干。听到这话他艰难地点点头:“要没劲了……”
    还有一个人可以立刻获救,夫妻俩都看向女人,等着她表态。女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老公被水冲走了,我得去救他……”她身体晃了晃,好似要栽下去一样。
    那对夫妻中的妻子叹了口气:“那你先走吧,我们俩还能坚持。”
    梁衔月在下面没怎么听清楚他们说的话,见第一批走的人已经选出来了,她帮忙把人扶到船上,继续朝着东北方向划去。
    她自己怕记错了村里到底哪里地势高,还问了船上的老爷子:“梁家村是东北地势高吧?”
    老爷子一边按着自己酸痛的胳膊一边说:“是,高不少呢,往那边去准没错。”
    女人一直没说话,一脸悲痛的直勾勾盯着水面看,冷不丁地开口道:“你的船,能借给我用吗?我得去救我老公!”
    梁衔月想了想,告诉她:“我一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还要再回去接树上的那两个人。我们家房顶还有六个人,等我把大家都安置好,就把船借给你。”
    女人出神地想着什么,好一会才答了一声:“哦。”
    梁衔月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背对着自己,心里不太舒服。算了,情况特殊,也不至于为了一点小事斤斤计较,她可能只是太累了。
    她划啊划,胳膊累得很酸,老爷子虽然发着烧,但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他帮着划,那女人自始至终背对着梁衔月,再没有说一句话。
    “不用了爷爷,你看我们快到了。”她已经看到远处的山坡了,那山坡上有不少人,或站或坐,身旁放着大塑料盆和木板,很多人各凭本事,想办法利用家里现成的东西来到了这片山坡。
    “你家竟然有船!”不少人看见梁衔月划着船过来都围上来看。
    有人把老爷子扶上岸,那女人也踉踉跄跄地上了山坡,在人群里四下寻找起自己认识的人来。
    村长看到了梁衔月,赶紧走过来:“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妈还好吗?”他看到梁衔月划着船来,可那船上的人却不是他父母。
    “他们在我四爷爷家的房顶上,我这次出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去载他们来。这不,在路上见到几个抱在树干上的人,就把他们带来了。”
    她一脚又迈进船里:“还有两个人等着我去接。”
    “等等,”村长制止了她,“你划船来挺累的吧,梁虎!梁虎你过来一下!”
    他转头对梁衔月说:“那几个人在哪儿?让梁虎划船去接吧,你在这等他回来,再去接你爸妈他们,也好歇一歇,这里么多人,哪能让你一个人划着船来回跑。”
    梁衔月确实也有些累,主要是她还想到一会儿要来回接陶永吉一家和自己家人,来回路程也不短,怕自己坚持不下来。
    梁虎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他们家离这片山坡很近,发现不对的时候赶紧就过来了,全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村长给他讲了去接人的事。
    “就在村里两棵最大的槐树那。”梁衔月补充道。他正抬脚要上岸,三个人冲了出来,一个人大步迈到船上,另外两个扶着船头。
    这是在干什么?
    梁衔月不悦地皱起眉来,看见刚刚从他船上下来的那个女人充满歉意的对他说:“姑娘,你的船借我一下,我必须去救人。”
    她看向冲上船的男人:“二哥,你千万帮我把王天找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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