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带了八个丫鬟和杨嬷嬷,珠围翠绕,众星捧月,当家主母架式十足前往梅园。

    杨嬷嬷觉得,谢芳初早上说那些话和曹氏昨日的举措是一样的,试探底线,若曹氏是个好欺负的,自此便在祁府横着走,她也赞成曹氏摆摆威风,为防万一,陪着曹氏走前,她叮嘱了苏嬷嬷几句。

    让随时留意情况,见势不妙,就使人请祁凤珠前去。

    祁凤珠也不是多机灵,不过,骄横野蛮飞扬跋扈,有时候,曹氏顾着身份不能跟人撕拼,她正好上场。

    梅园不过一个客院,萧疏离落,祁楚天挑住处时,听得一个梅字,认为是雅致所在便点了它,曹氏乐得看笑话爽快地答应了,后来虽命人添了一些布置,心中寻思着,到底比不上正经院落,一发的高高在上了,及至走近了,到了院门往里一看,愣了愣,几疑走错地方。

    门窗廊柱抹拭着干净泛光,地面一尘不染,窗子上原来的茜色杭绸换掉了,新糊了翠色羽丝纱,窗前梅树仔细剪了枝丫,红绸缠了几朵绢花缀着,猛打眼看上去,像是梅花逆了季节而生,点点红梅映着绿纱,风吹过花影摇曳,欹然生姿。

    窗下廊栏上丫鬟在晾刚写下的一张张写满字的纸,墨香阵阵,雅致不凡,玉堂富贵亦及不上这么一个仙境似的所在。

    乌压压一堆人进来,像是仙境进了凡夫俗子,莽牛闯进白雪红梅世界,不等主人开口斥责,曹氏先不自在起来。

    外面脚步声纷沓,梅园的人断不会如此的,谢芳初握笔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写字。

    今日不是写字贴,而是编话本,密密麻麻写了二十几页了,曹氏要是不来,便白费心思了,既来了,入了瓮,更没有停下的道理。

    “姐姐,祁夫人来了。”夏雪柳原来坐门边打着络子的,急急起身,要迎出去,一只脚抬起又往回缩,小碎步跑到窗前提醒谢芳初。

    “来了就来了,急什么。”谢芳初笑,看夏雪柳急得额头冒起润润的汗珠子,搁了笔,拿帕子帮她拭汗。

    “姐姐,你不怕么?”她的镇定感染了夏雪柳,夏雪柳小腿肚不打颤了。

    有什么好怕的,总不过烂命一条。

    谢家的人骨子里就没有怕字,否则,她爹爹不会宁折不弯,她娘也不会廷杖加身也不屈服。

    院子里乌压压丫鬟婆子都跪下了,正主儿却半日不出来,曹氏快吐血了,被慢待的不快掩住了不自在。

    “谢姑娘,夫人来看姑娘了。”秦嬷嬷见机不对,衡量再三,谢芳初到底名份不正,还是捧曹氏要紧,咳了咳,高声提醒。

    谢芳初淡淡哦了一声,拂拂袖子走了出去,隔着门槛,浅浅一笑道万福,眼里不加掩饰现了讶然之色。

    曹氏本来自得,寻思这一番较劲,谢芳初仍是输了,看到她唇边那抹浅笑微带讥嘲,忽而明白,自己不经意间竟是落了下乘,若是有当家主母的气性,方才当转身便走,而后再使丫头婆子过来,直接把人撵出府去。

    撵出府去容易,后面呢,怎么办?

    曹氏原来看不起谢芳初无名无份随祁楚天进祁府,猛然间却发现,正因无名无份,自己竟是拿谢芳初无法。

    无名无份,非主非客,她不能以婆婆身份相压,亦不便端主人架子,不拘她如何出招,谢芳初均进退自如。

    她愣神着,谢芳初也不出声,静静看她,微风吹过,拂起她鬓边挑垂下的一绺黑发,贴着雪白的脸飘飞,黑的如墨,白的胜雪,肌肤莹润,乌发滑腻,一双眸子如淬了冰雪,清冷剔透,眼珠子定定看着人时,冰碴子似砸过人,冻得人不自觉发冷。

    曹氏半晌方缓过劲来,勉强把持住,淡淡道:“你进府两日了,可还习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提。”

    谢芳初扯了扯嘴角,笑道:“夫人来的正好,芳初恰有一事,十分不得便,未知夫人能替为安排否?”

    “只管说。”曹氏得了意。

    “如此有劳夫人了,这是芳初闲来无事编写的话本,劳夫人安排书肆印出来,芳初感激不尽。”谢芳初把廊栏上晾着的纸收到一处,叠好递给曹氏。

    “好说。”曹氏被她冷落后复敬重,霎时郁闷尽消,要显自己无所不能,接了那沓纸随即递给身边秀春,道:“拿出去吩咐小厮找家书肆,立时印了出来。”

    谢芳初没说印几本,她要撒银子摆财势,交待印一百册出来,见谢芳初一脸感激,恭容肃眉,愈发得意,招了手唤秦嬷嬷上前,道:“好生侍候谢姑娘,若有怠慢,我可是不饶的。”

    又闲话了两句,摆足姿态,心满意足回转。

    “姐姐,你写的那戏文儿跟祁夫人无关吧?可别激怒了她。”谢芳初编排的话本夏雪柳看过,有些惊怕。

    当然有关系,没关系的事她费那工夫作什么。

    那话本编排的正是曹氏当年看中祁进坤,逼死祁进坤发妻,其后又休妻另娶一事。

    正是要激怒曹氏,曹氏愈怒,克制不住丧心病狂行事,她便能翻云覆雨,让祁曹侯三家不得安宁,继而,寻机报仇。

    不过,做这一切还得有所凭仗,没有祁楚天支持,寸步难行。

    谢芳初抬头望天,日头微向南偏,祁楚天还有小半个时辰回府了,算一算,差不多他回到府中曹氏那边也回过神来过来问责。

    自相识以来,从没对他有个好脸色,打一棒还得给一捧草哄着方妥,谢芳初想起祁楚天头上束发的带子是随手剪的一块黑布条,边上跑布线头儿了,遂找了一块藏蓝色禽鸟图案蜀锦,手指比了长短,估量着差不多了,裁下,穿针引线,仔细扎边,做了一条逍遥巾。

    这一日至天色昏暗,祁楚天还没回来,曹氏那边也没动静。

    难道还没发现自己的话本是拿她和祁进坤的风流韵事编排?反应不当如此迟钝的,谢芳初百思不得其解。

    晚膳比前一日还丰盛,谢芳初颇有些食不知味,怕被人瞧了出来,强迫着自己一切如常。

    戌时祁楚天还没回来,外面天整个暗黑下来,院门两盏灯笼随夜风摇曳,光线不明,偶尔灯芯爆了一下,火苗霎地拔高,如萤火闪烁。

    夏雪柳来回走动,脖颈快伸成长颈鹿了。

    “姐姐,将军怎么来不回来,是不是……”不敢往下说,怕谢芳初伤心。

    是不是厌了自己么?

    厌了便厌了,更好,不过,那人有些左性,没那么容易厌倦。

    不回来,怕是和曹氏有关,可惜在府里没什么耳目,夏雪柳是她的人,又是刚进祁府的,便是使她出去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

    看来,要除了利用祁楚天之势和曹氏较劲,还得在祁府中多走动,拉拢些人为已所用。

    梅园的这几个,院子里侍候的两个粗使丫头浓眉大眼,木呐愚笨,看着便不得用,秦嬷嬷不肖说,是曹氏的顺风耳,雅绿办事谨慎不易拉拢,倒是冰蓝性子急嘴快了些,虽然看起来对自己颇多不满,却能动一动脑筋软化她。

    谢芳初心中千万个念头转动,姿态却是闲适的,静坐了些时,起身宽衣,让夏雪柳也回去睡觉。

    看着主阁熄了灯,秦嬷嬷忙安排雅绿和冰蓝两个值夜,诸事妥当后,悄悄出了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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