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所有人都自我介绍了,展颜只记住了自己的同桌,从县城考过来的郝幸福,她自我介绍时,班里很多人撑不住笑了。
    高一军训过半时,高二分班的成绩出来了。
    文理分科,是一个分叉口,很多人生选择都是在某个看似寻常的好天气里定下的。高一的学生们,沉浸在对高中校园的新鲜感中,没几个人往告示栏那凑,那儿尚且与他们无关。
    展颜穿着迷彩服,衣服很大,袖子长,裤腿也长,她都给挽了起来。郝幸福有点口吃,说话很慢,跟她一起在那看告示栏。
    年级第一是徐牧远,展颜惊了下:他真的好厉害。
    这一年,社会上风传教育部很快要启动“985工程”,老师们也常挂嘴边。于全国所有高中生而言,九九年,是大学扩招第一年,机会变得多起来。
    到底一中今年的高三生升学率会达到多少,谁都说不好。
    “这个叫徐牧远的,”郝幸福脸上闷痘了,她说话,也像闷痘,“成绩可真好。”
    展颜表示赞同,下意识去找贺图南的名字,一路下溜,在三十一名那找到了他。
    贺图南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差。
    即便不妨碍他进重点班,但这个成绩,很失颜面。
    一个暑假,他忙炒股,倒腾电脑,每天想法都很多,像马蜂窝,没怎么复习,也没怎么预习。
    他哪里比徐牧远聪明了?展颜默默对比着每一科两人的成绩,尤其是理科,她不懂,贺图南为什么那么自信。
    她忽然在成绩榜上,看到了宋如书的名字,宋笑的女儿,年级十五。
    班级很多,人也很多,展颜尚不清楚这个分数,到底够上哪个等级的大学,她也不知道自己到高二时,会是什么水平。
    和她同样沉默的,有些出神的,还有郝幸福。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一中对两个女孩子来说,就是山外的山,天外的天。
    “展颜?”后头徐牧远喊她,展颜回头。
    “还真是你,”徐牧远说,“我知道你们在军训,吃饭了吗?”
    展颜点头,指着公告栏:“你是第一。”
    “我知道,”徐牧远一脸稀松平常,他微笑着,“怎么暑假你没再过去听课?”
    他一直等她,换掉拖鞋,也不穿大裤衩了,可展颜再没来过北区。
    展颜见他记着这事,说:“我还补着英语,就没去,你每次都考第一吗?”
    她很佩服他,又急切地想知道,徐牧远是怎么考第一的。
    “没有,”徐牧远很谦逊,“没出过前五吧。”
    展颜心里又是一阵羡慕,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高一的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小妹妹,笔记要钱的,我们老徐的笔记畅销市里六校,你这张口就要可不行。”徐牧远后头来了个男生,一把搂住他,笑看着展颜。
    展颜怪不好意思的,她不知道,笔记原来得花钱买。
    “别听他瞎说,逗你的,你在几班,我回头给你送去。”徐牧远笑着瞥了男生一眼,正经说道。
    “十班,我在三楼教室。”展颜声音雀跃几分,她觉得,徐牧远可真是个好人。
    旁边,等徐牧远人走了,郝幸福才微弱地问:“你能借我也看看吗?”
    她没问展颜为什么会认识高二的学长,只想笔记,展颜看她脸上那种近似讨好的笑,想起一些人,她有过这样的同学,跟人说话,总是不自觉带着讨好的神气,唯恐别人拒绝,又唯恐别人生气。
    她答应了。
    趁午休时间,她到校外买信纸信封,小店里,学生们在挑磁带,上头写着一人一首成名曲,港台精选什么的。
    老板说:“都是泉州货,不是正版不要钱。你们是常客了,内部价,十块钱三盒。”
    “老板,再送我一盒孟庭苇的呗,下次我们还来。”
    小店旁边有个租书屋,里头的书,大都脏兮兮的,卷着边儿,多是武侠言情,租一天几毛钱,导致学生们狼吞虎咽,两天就能解决一本。
    展颜刚想进去看看,余光瞥到一个人。
    是贺图南。
    他在店里吃饭,顺带看了了会球赛,此刻,刚刚走进阳光里。
    在学校里,要假装不认识,是两人共同的默契。
    更何况,上次两个人应该算不欢而散。
    展颜当没看见,立刻走进了书店。她希望,贺图南根本都没有看见她。
    当天晚自习,徐牧远就把笔记送来了,没直接给她,委托她的班主任转交。
    展颜想当面跟他道谢,都没办法,她甚至都没想起来问问他在几班。
    军训结束的那天,展颜是领队,她形象好,正步踢的也好,像棵小白杨一样挺拔,英姿飒爽。
    贺以诚特地带着相机,找了熟人,进大操场拍她。他在校门口出现时,被宋如书看到,这时,理科重点班敲定,宋如书已经跟贺图南再成同学。
    她告诉他:“我看到贺叔叔了。”
    开学两周了,他没回家,没见过贺以诚,也没见到展颜。偶尔,目光从操场上乌泱泱的迷彩服上掠过,千人一面,他分不清哪个是她,只听男同学说,高一有个漂亮的小妹妹,唱歌好听。
    他心里一动,人却无比镇定:“没看错吗?我爸这个时候来学校干什么。”
    宋如书跟他说话,脸也淡淡的,总像架着一口气。那么多人喜欢跟贺图南献殷勤,她看不上,也不屑于去做,好像过来跟他说话,仅仅是因为两人一直是同学,又在同小区,这样,总比别人多一二交情。
    “我看着是贺叔,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贺图南没再有什么反应,课间时,他走到操场,见高一新生正在被检阅,顿时明白贺以诚是来干嘛的,他冷眼看了会儿,转身走人。
    操场上,贺以诚拿着当时很多人都还不认识的尼康d1,在那拍照,惹得学生们以为是电视台的摄影师,这个叔叔人看起来,高大帅气,派头十足--他们口号喊得更响亮了。
    展颜也看到了他,她表情庄重,在军训闭幕式上表现地非常好。
    高一十班,因此获得了军训优秀班集体称号,班主任想让她当班长,展颜觉得自己不适合,拒绝了。
    她答应贺叔叔,军训结束会回去一趟。
    站台离学校不远,在那附近,对面就是劳务市场,有很多中年叔叔,阿姨,他们看起来,长得都差不多,脖子上也都挂着牌子,上头写着“扛石灰、木工”等字样,一眼看过去,活像插草标卖身的。
    展颜第一次见这种景象,旁边,有学生抱怨:“哎呀,烦死了,这都是下岗的,大清早四点多就来这儿,站一天都不回去,害得公交车堵死了。”
    “小点声儿,回头让北区的听见别打起来。”有人使眼色。
    “劳务市场能不能换个地方啦,我们应该去找校长反应。”
    “站一天都找不到活,肯定是没本事。”
    北区,似乎突然成了一个羞耻,展颜扭头看看说话的学生,他们和她年龄相仿,鲜嫩的脸上,有明亮的眼,好像不知人间悲欢。
    站台人多,几波人潮过去,展颜还在出神盯着那群叔叔阿姨看,他们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又一辆公交过来,售票员喊着“南门上车,南门上车”,才惊醒她似的,展颜连忙跑上车,买了票,里头人不少,已经没了座位。
    她穿过人群,往后走,忽然定住。
    贺图南坐在最后,他好像早看见了她,他眼眸深黑,正静静注视着她。
    隔一个位,坐着宋如书,她很高兴跟贺图南坐同一个方向的车回家,尽管,她坐他旁边,只打了句招呼再无下文。
    “不要和我坐同一班车回去,我们错开。”
    这是贺图南交代过的,展颜的目光,和他交错两秒,她立刻转身又挤出重围,跟司机说:
    “麻烦开下车门,我坐错了。”
    她重新回到站台,车子缓缓启动,车窗那,贺图南转过脸,隔着玻璃,他的眼睛被夕阳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看着展颜,展颜也看着他,贺图南看起来,好像又在生气,眉头微微蹙着,像她欠债不还。
    直到车子驶得远了,消失在汪洋般的晚霞之中。
    第17章
    贺以诚从早上就开始忙,去的早市,挑鱼,挑牛肉,挑新鲜果蔬。他认定展颜在学校总吃不好,她很节俭,恨不得一个周末全给补回来。
    等到了下午,贺以诚换在厨房打转。
    展颜喜欢吃米饭,在乡下时,米饭这玩意儿比较奢侈,那么好的大米,做成米饭太浪费了。一人一碗是吃不饱的,一顿饭下去,得,一大锅都不够。
    贺以诚家里托人在东北买的五常大米。
    “孩子难得回来,你不要太冷淡。”他跟林美娟说话也很温柔,甚至,前一晚,他在深夜里刚抚慰了她,难得兴致很好的样子。
    林美娟是那种他只要释放出一点爱意,就很满足的人,尽管,她知道夜里的温存不过像燃尽的火堆,内里有点余热而已。
    “你儿子也回来。”林美娟绵里藏针。
    贺以诚笑说:“我知道,他这次分班考试成绩下滑,我得跟他谈谈。”
    林美娟掀开锅盖,瞄两眼鱼,说:“是该谈谈,转眼这都高二了。”她大有深意看贺以诚一眼,“孩子成绩为什么下滑,得找原因。”
    一个暑假,她都觉得贺图南冷冷清清的。
    很快,贺图南先到的,贺以诚有点惊讶:“颜颜呢?”
    他边换鞋,边说:“可能没赶上这班车吧。”
    “怎么不等等她呢?”
    贺图南皱眉:“我跟她都不在一个楼,她们高一在新楼。”
    贺以诚不以为然:“可总归在一个学校。”
    “别说一个学校,我跟原来的同学现在不在一个班,他们在我楼上我都很难见到。”贺图南说完,想起什么似的,“爸,你怎么知道展颜就一定想跟我一块回来呢?”
    贺以诚是那种变脸都藏眼神里的人,特别细微,他直接岔开话:“洗洗手,准备吃饭吧,估计颜颜很快就会到。”
    果然,十多分钟后,展颜回来了。
    她在门口踟蹰了两分钟,一想到答应过林美娟,说自己开学住宿舍,就脸烧的慌,好像,她出尔反尔,不讲信用。
    进门后,她礼貌地喊了人,想帮忙摆碗筷的,可什么都已经备好了。
    贺以诚招呼她坐,问起学校的事。
    “军训累吗?我看强度可不小。”
    “我觉得不算累,慢慢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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