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祁心脏一痛,抿着唇,一声不吭。
    女人还在重重踩着桌子发疯,但没有往窗外跳的意图,楼祁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歇斯底里的状态度过,楼母体力殆尽,昏昏欲睡,楼祁将人抱回房间。回访金的时候,外婆正弯腰整理他的房间。
    楼祁快步进屋,嘶哑着嗓子轻声说:“外婆,帮我妈擦一下吧,刚发作完,应该出了一身汗。房间我自己整理。”
    外婆直起身,眼角还带着晶莹水光,长长叹声气,摇着头离开。
    楼祁徒手捡起地上破碎的陶瓷片,杯子碎得很彻底。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它喝上一口水。
    整个杯身碎成一片一片,唯独那只精致的蝉图案完整地保留在其中一片陶瓷片上。
    将它裹在手帕里,手帕上染上一滴红晕,他才发现自己指腹不知何时被划伤了。
    碎片藏在小盒子里锁进柜子,楼祁下楼,天井里潮湿温暖的空气让他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仰天常常叹气,忽的听见林蝉的声音唤他。
    “楼祁。”
    下意识眼神闪躲,楼祁别开脸,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下午五点,林蝉提前来浴场帮忙了。
    见楼祁的反应奇怪,林蝉仔细看他,他的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红肿冒血,她着急道:“楼祁,你受伤了!”
    楼祁抬手初到额头的伤口,才发现那已经肿成一个小包了,指尖上染了血迹。
    疼痛总是后知后觉,当时被砸的时候,楼祁还没多大感觉。
    他钝钝地点头:“哦……是啊。”
    林蝉握着他的手腕拽着他往小楼走,操心地碎碎念:“这么严重都不处理一下,你家药箱在哪里啊?”
    少女柔嫩的手指紧紧扣着他的手腕,温暖,安静。
    楼祁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涌上,忽的鼻腔酸涩,开口:“小知了,哥不小心摔碎了你的杯子。”
    她亲手做的小蝉杯子,像极了她本人,可是被他摔碎了。
    一种隐隐不安萦绕心头。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才写好,还没修,我先更了。
    第18章 月亮
    提着医药箱, 楼祁带着林蝉到了自己房间。林蝉进入小楼数次,却是第一次走进楼祁的房间。
    楼祁的房间一目了然,干净到没有人气。地板光滑可鉴,书桌上除了台灯和几本书, 没有任何摆设。就连那几本书, 都是角对角, 边对边,有强迫症似的整齐摆放。
    林蝉只是微微怔了半秒, 没有思考太多, 拉着楼祁让他坐在床上,给他处理伤口。
    乖乖仰头任由林蝉摆布,冰凉蘸了酒精的医用棉签在额头的伤口上轻轻擦拭, 一阵刺骨的疼,楼祁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 紧接着就有风拂在伤口上,带走了那抹痛。
    楼祁睁眼,看见林蝉漂亮尖翘的下巴,红润的樱桃小嘴嘟起正在吹气, 她的唇下有一个浅浅的美人窝, 显得下巴格外精致饱满。也衬得她的唇珠更翘。
    看起来很好亲。
    想到这, 楼祁尴尬咳嗽, 林蝉紧张问:“弄疼你了?”
    楼祁心虚:“没有, 继续。”
    林蝉清理好伤口,上药, 一低眼就发现楼祁不知何时抬眼正看着自己, 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脸一红, 林蝉轻咳一声, 状似冷静地给他的额头贴上ok绷。楼祁抬手去摸,被林蝉一手挡住:“别碰它。”
    楼祁笑眯眯道:“小知了这么严格。”
    林蝉乜他一眼。熟悉了才知道,楼祁惯会逗她。
    眼神划过,她发现楼祁手指上也有划伤,找出伤口贴给他贴上:“手上怎么也伤了。”
    楼祁别开眼,毫不在意:“不知道,不小心吧。”其实是为了捡杯子的碎片。
    “小知了,对不起啊,你用心做的杯子,才给我几天就碎了。”楼祁想到这还是懊恼。
    林蝉笑了笑,虽然遗憾但她并没有不高兴:“没事,下次再做一只给你啊。”
    她一直温和乖巧,谨慎话少,似乎好脾气,极少生气。楼祁压在心头的倾诉欲蓦地被放大。
    拿过两只靠枕,楼祁放到地板上,靠床席地而坐,拍拍另一只枕头,招呼林蝉:“小知了,你也坐,今晚能陪我聊聊天吗?”
    心头用力一跳,林蝉舔着干涩的唇,犹豫半秒,坐了下来。两人肩挨着肩,衣服摩擦触碰的地方,像有滚烫热源,不住地传导而来,林蝉感觉自己触碰到楼祁的半边身子都麻了。
    楼祁仰头,后脑勺抵在床面,看着天花板,低声说:“你知道,躁郁症吗?也叫双相情感障碍。”
    林蝉点点头:“我在书上看到过。”
    自嘲一笑,楼祁低头叹道:“我妈就是。”
    瞳孔忽的一缩,林蝉忽然忆起没吃在楼祁家吃饭,楼祁都要端着饭上楼给他母亲。原来是因为这个。
    “我妈今天好不容易出房门,结果我说错了话,她开始狂躁,把你杯子摔破了。”楼祁舌尖抵着口腔壁,苦笑,“她生这个病好几年了,我还能说错话,真是该死。”
    手背一热,楼祁抬眼看她,林蝉握着他的手,小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不是医生,做不到事事都对,何苦医生也会诊断失误。楼祁,你一定也是为她好的。”
    在这种自我责备的压抑时刻,听到林蝉这样的话,楼祁眼眶隐隐发痒。他别开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一定很狼狈。
    心里防备放下,倾诉欲就彻底打开了。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文工团的芭蕾舞演员,曾经在北京表演过专场。我外公癌症早逝,外婆身体也不好,我妈一个人在北京,被有钱人疯狂追求,然后……有了我。”楼祁提到往事,开始咬牙切齿,眼里带着恨意,“但那个男人并不想娶我妈,他自己有未婚妻。后来……就娶妻生子,把我妈养在外面。”
    楼祁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世。这些往事于他来说像是藏在深处洗不干净的污秽,难以启齿。
    林蝉静静听他诉说。
    “我在北京长大,那几年,我妈状态越来越不好,那个人怕被妻子发现,就把我妈和我赶回了永南。但回到永南后,我妈的状态更差了,几年前,查出来是生了这个病。”楼祁自嘲一笑,“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们一家……甚至还靠着那男人来养。”
    林蝉听着,眼圈渐渐红了,像今天这样,被发病的母亲砸伤一定不是第一次。过往许多年,楼祁一直活在这种痛苦中。
    而今,他还在自我厌恶。
    楼祁一定很疼。
    林蝉眼角有晶莹的泪光:“不是的。这是他应该给你的。”
    楼祁愣了,抬眼看她。撞见他眼里的脆弱,林蝉心头一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做错事的是他,他养你是应该的。”
    就像她一样。她从不觉得吃住林家的是债,相反,正因为林东越和刘宁,她才会和亲生父母失散,林家给她多少东西都弥补不了她吃过的苦。
    他们本该受到惩罚,却仍在加害别人。
    她的眼里有泪光,但笃定坚韧,燃着隐隐的烈火,这股蓬勃的烈度甚至烫到了楼祁。他早知道林蝉的坚韧,却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他倏地茅塞顿开。
    “你说得对,小知了,他给我多少钱,都是他欠我和我妈的。”楼祁勾唇笑了。
    所以那男人也遭了报应。发妻早亡,他只有一个女儿,这才想起远在江南的私生子。
    楼祁忍不住恶劣地想,坏事做尽,总有天道轮回惩罚。
    因着楼母狂躁发作,浴场今晚歇业。林蝉便干脆留下来帮外婆做了一顿晚饭。晚饭后,外婆上楼照顾楼母,楼祁捋起袖子洗碗。
    林蝉想要帮忙,被楼祁赶去了客厅:“洗碗这种事就让男人做吧。”
    话说得像是他们俩已经在一起生活似的。
    林蝉红着脸坐到客厅,百无聊赖地换台。楼祁擦干手来到客厅的时候,林蝉恰好切到了电影频道,电视上正在播放一部没有看过的电影,叫《苏州河》。
    液晶屏幕上,周迅少女时期的脸精致饱满,灵动得像精灵。林蝉放下遥控器,抬头看见楼祁进来,又将遥控器递给他:“你挑吧。”
    “没事,就这个吧。”楼祁挑眉,径自坐到沙发上,挨着她,沙发和茶几空间逼仄,他长腿弓着不适,干脆抬脚抵在了茶几上。
    这部电影很意识流,画面摇晃,像极了人心不安和迷茫。
    十里洋场的上海,男主马达骑摩托在苏州河上替人送货,他的恋人牡丹得知他是为了绑架她勒索自己父亲才接近她,于是愤怒跳河。马达找了牡丹五年。直到遇到一个长相酷似牡丹的女孩儿,美美。但美美毕竟不是牡丹。
    后来有一天,美美也消失了,消失前她曾问过男友,如果我走了,你会和马达一样到处找我吗?
    楼祁拧紧了眉,这部电影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丧感,但又莫名地冲击他的灵魂。他不喜欢,但不排斥。
    他低头看林蝉,女孩儿视线还专注地落在电视上,电视上的画面倒映在她瞳孔里,闪动着,亮晶晶的。
    心脏以隐秘的速度跳动着,楼祁眸色深沉,低声问:“想什么呢?”
    林蝉回过神,耳畔通红,抿着唇小声问:“在想……野牛草伏特加到底是什么味道。”电影里男女主定情信物一般的酒。
    楼祁嗤了一声,用力揉弄她的头发:“小知了,你还小,酒不适合你。”
    “我只是问问。”林蝉小声嗫嚅。
    摇摇头,楼祁好奇:“我以为你会问我,‘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垂脸,长卷的睫毛微颤挡住了眼睛里的光,林蝉切了频道,顾左右而言他:“这种问题……是恋人之间问的。”
    她也问不出口。因为……如果有一天她走了,楼祁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楼祁沉默,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有开口。气氛静静的,带着微妙的暧昧。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起身拿了一瓶热牛奶一瓶冰可乐,将牛奶递给林蝉,两人又开始看其他综艺节目。
    节目实在无聊。晚上又降温了,窗外西北风呼啸,天井里的高大杨树树叶簌簌作响。林蝉喝了一口牛奶,双手捧着温热的瓶子,一直暖到心脏。
    楼祁咋舌:“又要降温了,今年冬天很冷。”
    “是啊。”林蝉轻叹,“马上要过年了。”
    楼祁想起什么,突然问:“对了,小知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林蝉心漏跳一拍,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怔神。她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她只知道自己来的时候,是盛夏。后来的户口本上,她的生日是8月1日。
    大抵是因为,8月1日,是她来到永南县的日子吧。
    “应该是……夏天。”林蝉说了个模糊的日子。
    “哪有人生日是应该哪天的,你身份证上什么日子?”楼祁乐了。
    林蝉只能报给他,复又说道:“应该是吧……我只记得是……很热很热,蝉鸣很响,就在树上。”
    奇怪的描述。楼祁拧着眉,柔软的指尖顶着她的额头,不住乐道:“你还能记得你出生的时候啊?你是哪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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