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无双脸色骤然变了,她猛地扭头看向张君逸:“你要我陪他?”

    “如果我对女人有哪怕丁点兴趣,程小姐嫁的应该是我。”韩竣双手一摊,“你用不着和我睡觉,给我生个孩子就好。到时候会有人安排人工授精的事宜。”他优雅的起身,在张君逸唇上轻轻一碰,“君逸,我先走了。你别搭理她那些牙尖嘴利的话。这丫头说不定故意惹你发火,一发火就容易失了分寸。别被个丫头片子牵着鼻子走,她是你养的狗,你得牵着她,记住了?”

    张君逸对他笑了笑:“好。”

    韩竣走了。程无双盯着张君逸的脸,忽的笑出声:“我以为明华集团要改姓张,原来不是,改姓的是韩。你只是替韩竣代管啊。折腾这么久,还是当不上老板,你这辈子都是个职业经理人。”

    张君逸额头青筋暴起,高高扬起胳膊,她对他扬起脸:“打吧,我是不介意带着个巴掌印举行婚礼的。”

    抬起的手一点点往下放,放了一半,忽然转向她的背后,“哗”的拉下拉链。这件婚纱是抹胸设计,拉链一开,雪白布料直接坠落到腰间,露出她浑圆挺-翘的胸-部。他一只手握住,用力的揉,另一只手去撩她裙摆:“我哪儿舍得打我亲爱的夫人。不过无双你太不乖了,看来还是要有夫妻之实,你才会真正把我当老公。”

    她不像往日那样反抗,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却笑得妩媚之极:“好啊,老公好好干,说不定今天就能播下种子。生了你的孩子,我就得给韩竣生孩子了吧?我的孩子一个执掌程家,一个执掌韩家,想想都开心。”

    张君逸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脸色益发铁青。

    她仔细端详着他眼里的情绪,加了一把火:“不对……你的孩子也只是替韩竣的孩子代管程家吧。我倒是无所谓,都是我的孩子嘛,谁管都一样。”

    张君逸猛地把她推倒在地,呼吸急促得像是得了哮喘。他眼珠子都有些发红,像一头暴怒的狼似的盯了她很久,转身大步离开,重重的摔上门,

    程无双慢慢的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被揉得发红的胸,目光再向下,看见自己平坦的小腹。

    她的基因真是优秀,连韩竣都盯上了她的子宫。她讽刺的笑出声,笑着笑着,又流下泪来。

    婚礼的第二次彩排被取消,张君逸没再出现,只留下话,让人把她送回家,不许她外出,连程昌瀚都不允许探望。

    程无双已经平静了,听说自己还要给韩竣生个孩子,她都被打击得麻木了。事情还能怎样糟糕?难不成张君逸别的情人也过来调查她的身体状况,要她生孩子?

    被软禁的人无事可做,睡觉是最好的消遣。充足的睡眠最养人,到了婚礼那日,她肌肤润泽,几乎不用打粉。化妆师和造型师围着她忙活了一个钟头就完成了手上的工作,纷纷称赞她是他们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程无双静静坐在软椅上,凝视窗外。日光已经洒满庭院,绿色的草坪上树起空运鲜花扎成的廊柱,香槟色和白色的花朵热烈绽放。工作人员正在花上喷水,她眯起眼睛,似乎能看见水珠在花瓣上滚动。

    长桌被抬了出来,铺上雪白亚麻桌布,银质的点心架放上去,有穿着白色厨师制服的人鱼贯而来,把托盘里的精致点心一层一层往上摆。有几个厨师很年轻,认真的工作着,时不时聊几句,她忽然想起了顾骁。

    “张夫人,不要这样用力的抓裙子,会皱的。”造型师的惊呼把她从怔忡中拉回现实,她低头一看,双手不知何时紧紧的攥住了光滑细致的绸缎,她慢慢松手,冰冷的缎子像流水一样滑了下去。

    立刻有人拿着蒸汽熨斗上前,把裙子提起来铺开,仔仔细细熨平褶皱。程无双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们摆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的点心塔。

    宾客陆陆续续来了,曾经的熟人走进化妆室,夸张的叫些什么“天啊真美”之类的话,又把张君逸一阵猛夸。

    拜张君逸所赐,她这么些年也只有韩靖一位真朋友,别的人都是面和心不合,早就在背地里传谣言,拿她当笑话。谁都知道她突然甩掉顾骁嫁给张君逸是另有隐情,今日能不痛痛快快的踩上几脚吗?

    但不管她们怎么意有所指的说些皮里阳秋的话,程无双都回以淡淡的笑,惜字如金,最后反倒是她们觉得无趣,自己走了。

    她庆幸自己终于得到片刻安宁,又有人推开了门,她皱起眉毛,回头一看,顿时怔住。愣了好一会儿,她猛然起身跑过去,握住来者的手:“韩靖!”

    韩靖坐在轮椅上笑:“小双双,你的鞋跟有多高啊,我脖子都仰疼了才能看清楚你的脸。你弯弯腰,要不我压力好大。”

    她依言在他面前弯腰,担忧的看着他的腿:“你的伤……”

    “唉,至少不用截肢了,慢慢养吧。但愿我不会坐成一个胖子……咦,小双双,你这里好像掉了根睫毛,过来点,我给你拿了。”

    她又靠近了些,他伸手在她眼下一点,迅速而轻声的说:“顾骁和顾叔叔已经搭飞机走了,徐茂照顾他们。”说完推了推她胳膊,“好了,大美人。”

    程无双心中如有波浪翻腾,脸上却静静的。她凝视着韩靖:“谢谢你。你要好好养伤,千万保重自己。”

    韩靖摆摆手:“我知道。好了,先不打扰你,等会儿婚礼有的折腾,你养精蓄锐吧。”

    张君逸的人守在门口,她即使再想和韩靖多呆会儿,也只能看着他离开。她回到椅子上坐下,心里又是轻松又是酸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君逸的秘书过来敲敲门:“夫人,到时候了,请随我来。”

    她沉默的踏着厚厚地毯走出房间,走过长长走廊,从一道小门出去,最后在花柱尽头停了下来。电暖器巧妙的藏在繁花里,热气蒸腾,但她依然觉得刺骨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让她一层一层的起鸡皮疙瘩。

    前方给了指示,工作人员递给她花束,两男两女四个花童拾起她的头纱和裙裾,她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的沿着鲜红地毯向前走。一对花柱,两对花柱,她边走边数,走到尽头,深棕色的门轰然打开,地毯一直延伸到礼堂深处。她远远看见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牙齿不由自主的咬紧。

    红毯两边都有几十排的长椅,坐得满满当当,本市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缓缓走过去,在第一排看见了韩竣,田东来,叶楚楚,田若瑜。她心口泛上一阵恶心,目光一转,瞧见李东明的脸,她终于觉得好受了点。

    她和张君逸并肩站立,听着司仪用神圣的语气说结婚誓词。这位司仪主持过太多高端婚礼,声调沉稳,又中气十足,但她一个词都记不住,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了。她听见身后宾客里有人低声说话,有人咳嗽,有人动了动,衣服摩擦出窸窣声,还有人手机震动,一阵一阵的嗡——嗡——

    然后她听见李东明失措的声音和司仪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张君逸妻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以李东明的教养,不会随意做出在婚礼进行时接电话的事,也不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他如此失态,定然是出了天大的事。

    场内开始交头接耳,程无双猛然回头,发生什么了?

    她看见李东明眼里的震惊和脸上的苍白,老人家不顾礼节的起身上前:“无双,你……节哀。”

    时间仿佛停顿了,她大脑空白一片,身上的力气瞬间流走,她看见了天花板,水晶吊灯把灯光折射得璀璨耀眼到了极致,穹顶壁画上的天使仿佛活了,雪白翅膀扇动不停。她怔怔看得入神,视线被挡住,代之以张君逸的脸。

    他眼神阴鸷到了极点,脸上却流溢着关切,他伸手抚摸她的脸,掌心微微有些汗湿。她烦腻之极,蓦地清醒过来。议论声和惊呼声如同火车碾过耳朵,嗡的涌到耳膜。

    “无双!别这样,我在这里!”张君逸搂住她,满含深情。

    她闭了闭眼,泪水汹涌而出,一滴一滴落到胸前,打湿了华贵的钻石项链。她死死捏住张君逸的胳膊,慢慢的站直了身体。

    随着她神智的回复,礼堂又渐渐安静下来。

    张君逸盯着她:“无双……”

    她忽的对他笑了,睫毛上沾着泪滴,在灯光下如水晶一样,红唇勾起,有种凄艳的妩媚。她回头看向尴尬又紧张的司仪:“你刚刚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妻子?”

    司仪愣了一会儿,猛的点头。

    “那么,现在我回答——我不愿意!”她一把扯下头纱,摔在张君逸脸上,摘了胸针,用尖尖的针头在裙上狠狠一划,呲的一声裂响,她从膝盖把长裙撕开,任由大片的绸缎跌落在地,露出修长的腿。

    她蹬掉高跟鞋,大步往外跑去。

    ☆、第一百零六章

    新娘在婚礼现场撕掉婚纱,这种事即使在场最年长的人也头一遭遇见,庄严肃穆的礼堂顿时炸了锅。张君逸手指都发起抖来,又紧紧握住拳,也大步跑起来。

    心腹保镖一直守在各处,只愣了片刻就赶紧集合起来,把程无双拦在了门口.

    张君逸按住她肩膀:“无双,你不要冲动……”

    程无双头也不回,冷冷道:“我没有冲动。把你的脏手拿开!”

    “无双!”

    “怎么,张先生准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限制我的自由?连见外公最后一面都不行?”

    张君逸深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缓和一些:“怎么会?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程无双笑了,终于回头,“在路上就会换个方向,把我弄到个笼子里关起来吧!”

    他几乎连温柔都无法维持:“无双,你怎么这么说……”

    “张君逸,你少装了。这婚是怎么结的,在场有几个人不清楚,你这样扮演模范丈夫,不觉得累?”她用力的把他的手甩开,“你手上已经没有制约我的筹码了。识趣点,让你养的这些狗滚开,或者你拿出点决心,直接把我给绑了?你敢吗,张君逸,你敢吗?”

    这正是张君逸想做的事,但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能做?当场抢人的事一做,他今后再也别想融入圈里,这么多年的谋划就真的成了一场空。

    李东明走上前,揽住程无双肩膀,沉声道:“走吧。”

    堵住门的保镖们看着张君逸,他脸色铁青,俊美容颜扭曲到可怕的地步,但终究轻轻摆了下手,众人散开,看着一老一少大步走出礼堂。

    程无双上了李东明的车,一坐下就脱了力,身子几乎陷进了座椅里。她觉得自己在做梦,掐了手腕许多下才发出声音:“外公……外公他……”

    “他那护工小黄打过来的,那姑娘也哭得厉害,当时那情况我也没好多问。”李东明神情复杂。

    她微微张着嘴,脸色雪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一滴眼泪,只觉得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挖走了似的,只剩下一张皮囊,还有从骨头里往外渗的剧痛。

    李东明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无双,你外公身体变成那个样子,他其实非常的痛苦。熬到现在,他很不容易。”

    她都知道。她看到外祖父短短时间从肥胖变为枯瘦,一张松弛的皮蒙着骨头的样子时也曾想过,他活着其实也是受折磨。他已经耗尽所有精力,油尽灯枯,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天来临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准备好。

    她永远也没法准备好。

    她怔怔的发着呆,过了不知多久,她被推了推,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李东明眼里透出一丝怜悯:“你是昏过去了。”

    “我……”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嘶哑成这样,真是她发出来的?

    “你刚刚那样也好,你撑不住,确实应该休息会儿。”李东明递给她几个包装袋,“我去给你买了套衣服,你不能这样子去见你外公。”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撕成短裙的婚纱。

    “好了叫我一声。”李东明下了车。

    程无双把衣服一件一件的套上身,神智也一点一点的恢复。她降下车窗和李东明说话,却看见自己乘坐的车旁边绕了好几辆黑色的车,脸色不由得变了:“这些人是……”

    “是我带来的人,徐茂以前的朋友也叫了点人过来。姓韩的和姓张的太阴毒,只有你我二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谢你,李爷爷。”

    “不用。”李东明本想和她谈谈话,但看她怔忡的眼神,只能叹息一声,闭上嘴。

    车一在疗养别墅前停下,程无双打开车门,像炮弹似的冲了出去,跑到客厅时却忽然腿一软,扶着墙壁喘气,目光怔怔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那扇打开的卧室门,脚像被水泥固定在地面,竟连挪一步都很难。

    两个负责照顾程昌瀚生活起居的护士泪流满面的迎上来扶住她:“程小姐……你镇定点……进去看看吧……”

    她艰难的迈着步子,越接近门,越晕眩。踏进门槛,她看见了那张病床,病床上罩着白色的被单,被单隆起,是一个人的轮廓。

    她跌跌撞撞的过去,在床边就支撑不住,跪坐在地,颤抖着伸手想去揭开白布,却被守在旁边的医生阻止:“程小姐,老先生的样子不大好,你现在别看。”

    “不大好……为什么会不大好?”她紧紧的抓着床沿,抬头看着医生,“外公怎么会突然……怎么会……昨天晚上不是说他精神好点了吗?不是说他这段时间都没那么嗜睡了吗?”

    医生见多生死,没有像护士那样泪流满面,但嘴唇抿得紧紧的,连皱纹都像多了好些,益发显得他神色颓败。

    李东明也走了进来,和身旁保镖一起抬起她的胳膊,强硬的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他看向医生,沉声道:“他走得确实突然了点。而且……”他看了一眼两个护士,“她们虽然年轻,在这种地方工作,也不会是不经世事的人,怎么打电话的时候哭成那样?张医生,请你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程昌瀚的死另有隐情?程无双几乎跳起来,被李东明和保镖按回了椅子。

    张医生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看向被白布蒙着的人:“老先生早上醒了,说想看电视,他耳朵不好,小黄她们就把声音开得挺大。小李去吃早饭,小黄去客厅清理兔子笼……”他又使劲的擦了擦汗,才把下面的话说出口,“老先生把输液管拔了,也把氧气管给拔了,因为电视声音大,小黄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仪器在报警……”

    程无双喉头发出一声呜咽,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李东明吓了一跳,一众人围上来给她检查,医生迅速做出判断:“程小姐是悲伤过度引起昏厥。”

    护士们连忙过去照顾,把她送到她惯常用的那间客房躺下。

    李东明脸色也有些发灰,喝了些热水,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后来呢?”

    “程老先生现在就靠药物支撑,虽然就断了个一两分钟,但对虚弱透了的人来说,也是不小的刺激……何况他下了这么大决心,情绪过分激动,心脏和脑血管都……”医生低下头,“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

    程无双觉得自己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小时候,程昌瀚精神又挺拔,脸上没多少皱纹,头发乌黑发亮,简直不像个老人。他胳膊十分有力,高高的把她举起,开怀大笑:“我的无双怎么才这么丁点大?什么时候才能长成大姑娘啊?”

    她胆子大,被举得这么高,反而兴奋不已:“外公,外公,再高点,再高点!”

    程盈忽然从远处出现,柔声道:“爸爸,该走了。”

    程昌瀚把她放下,转身走向女儿:“盈盈,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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