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为什么要这样试探我?只是因为有趣吗?」我看着他,继续问:「调查过我吗?」
    听见我的问题他沉默着,过了很久,他答非所问地说:「我一直都记得,你那天晚上在light的吧台和我说的话。」
    「你说,你是一个刚出生就一脚踏进棺材的人,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还有没有活着……」
    「你那天晚上就像现在,像赏我巴掌似的叫我别装了。」
    「叫我好好过自己的人生,别像你自己一样,到快死了才在后悔……」
    我愣了愣,听到穆夏昀曾经如此丧志地对他人说出这种话,心里没来由地突然有点鬱闷。
    吐了口气,我扬起了一个有些瀟洒的微笑,看向他此时空灵的神情,「听你这么说,我好像是你的恩人了?」
    「给你上了这么重要的人生课程,你要不要缴费啊。」
    我朝他不正经地说道,但一说出口笑容却逐渐消失在脸上,我有些不自然地扭头看向远方的灯黄酒绿。
    「你有钱到能养好几个小白脸还在那跟我要钱,要脸吗?」他嗤笑一声,朝我翻了一个白眼,转身走向观景台的楼梯出口。
    「后会有期,穆夏昀。」
    韩澈朝我说道,一个回头走了出去。而我坐在这目送他的背影,低下头暗自细思。
    韩澈……
    刚刚在宴会里看着他一脸谦和有礼的良善模样,没想到竟也是一张面具。
    但听到他刚刚道出的言语,虽和穆夏昀之间只是一面之缘,却好像对我印象极为深刻……许是这样才会暗地调查我。
    想到刚刚被他一针见血地戳破我隐藏在穆夏昀躯壳内的真相,又像是和小孩玩一样看待我的慌张和偽装,我紧紧捏了捏手心。
    虽然被我揭露出了真面目,听他的言词对我貌似也没有带有其他目的,但他说不定还藏着几张面具,我还是得谨慎防备他才行。
    只是没想到手术后第一次亮相,我那么快就被人看破了,心里不自禁有些担忧。
    思绪又掺进了午后文少勋对我的质问。
    想到他那极其厌恶的眼神,和他讽刺又毫不留情的恶毒话语,我的心脏又不听使唤地抽痛起来。
    凉安也许是文少勋对他人最大的防备,否则,当初在医院时见他还那般温文儒雅的模样,想必也不会对只见过两次面的人道出今天这样的狠话。
    只是,他都这样义正严辞地警告我了,我以后看来是不能再去找他了。
    欲想极力探求的真相突然失去了能寻找的途径,心中顿时充满了像被人击溃的无力感,我抬头看向空中清透饱满的月亮,叹了一口气。
    「穆夏昀?」
    听到一个熟悉的呼喊,看见来人,我意外地微微张口,「欸?你怎么上来了?」
    闵弦面无表情走过来,看着我没穿鞋子坐在露台边的模样,抬眼沉默地盯着我。
    「我真该在你身上装个定位器,每次只知道瞎跑。」
    我叹了口气,有些无辜地说:「我不想待在大厅,太吵了,而且我都不认识他们,脚也疼。」
    他听到我的话瞥了眼我早已红起来的脚后跟,冷笑一声,「你还是从前那个千杯不醉的交际名媛吗?」
    千杯不醉?交际名媛?
    怎么听起来有点威风呢?
    不过这些话也顾不得了,沉闷的各种心事已从心房溢了出来,此刻我莫名其妙地只想和眼前人倾诉一切。
    我轻笑了一声,垂眸,「我今天去找文少勋了。」
    「我知道。」身旁的人看着远方说道。
    愣了愣,「……你知道?」这傢伙是在我身上装摄影机了吗?
    「不然我怎么会看到一个笨蛋在c大里淋雨。」
    听到他毒舌回应,有点生气地想回嘴,但他又开口:「他不相信你是吧?」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心里的难受和复杂感突然又一涌而上,许是香檳里的些微酒精作祟,我低着头竟有些哽咽。
    「我有时候很迷茫,我到底是谁……」
    「我明明就有那些记忆片段,可记忆中的人偏偏都不认识我。」
    「现在活在这样的生活中,大家好像都和我很熟的样子,可对我来说,那些人就像白纸一样陌生……」
    看着身上华丽闪亮的衣服,我伸手抚了抚衣饰表层的薄纱,再次抬头望向他时双眸早已红了一片。
    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是……是像你说的,我的内心根本就不是穆夏昀,可是生活中的所有人都说我是她,我有时还会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是她,只是发疯了神智不清了……」
    「你说呢?我到底是谁……」
    见我这副模样闵弦微微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半刻,他迎向我的目光。
    「站在医生的角度来看,你当然是穆夏昀。」
    「你的外貌、身体、dna,都只能证明你是穆夏昀,这是不争的事实。」
    说着,他顿了一下,「但站在个人角度来看……」
    投射而来的目光像藏了一片海,眼球表面的浪潮无限翻涌,只见闵弦突然认真地注视着我,唇角有意似无的勾起一个弧度,带着松散的笑意和漫无边际的遗憾,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了。
    「我认为,你早就不是我最初认识的她了。」
    「每一个动作和言语,虽然是同一个人说出来的,但都没了原先该有的样子。」
    语落,稍稍转移视线,「好几个瞬间我更认为,她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空间中顿时安静了下来,静謐的只听得到我和他均衡的呼吸声以及楼下宴会大厅传来的欢声笑语,我俩各自撇头看着外头的景色,然后他缓缓开口朝我问道。
    「你已经认定自己不是穆夏昀了吗?」顿了一瞬,「还是说,你本能地在抗拒穆夏昀的一切?」
    面对这样从未想过的问题,我的大脑突然当机了半刻,「我……」
    「你知道吗?有时候人的大脑记忆是会欺骗心的。」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没有迟疑地继续说。
    「细胞记忆理论,是由美国亚歷桑那大学心理学家加里·施瓦茨提出来的。说的就是器官移植后人的思维、行为方式改变,是受移植器官的细胞基因影响造成……」
    说到一半,闵弦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正是因为这个理论只是个科学假说,并没有实质的科学根据证明,所以我才对你这个案例感到好奇。」
    我对着他苦笑一声,「也许让你失望了,可能我就是凉安,只是换了个躯壳重生了而已。」
    「穆夏昀的一切,不论是她纸醉金迷的生活圈子,还是她与你这名存实亡的虚假婚姻。」
    「我都觉得好累、好陌生……」
    闵弦听到我的话后,看着我没有应答。此时此刻,他再不似最初见到他时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似平时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更不似平常毒舌白眼我的样子。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我,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就是笨吧?」
    ……我去,本以为他会对我说出多么意想不到的话,没想到他依然是要骂我!
    刚想跟他懟回去,他就悠悠开口:「不管你是谁,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凉安还是穆夏昀,对你而言,不就只是个名字而已吗?」
    「关于你到底是谁,不是找回过去就能解答的。」
    「你未来的行为,才会决定你是谁,懂吗?」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沉淀着黯淡的光,然后撇过头去,我不经意地注意到他的左耳泛起丝丝红晕,也许是我一时眼花看错了。
    「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就找回来啊。」
    「闵太太这个尊荣不凡的身分给你当,难道不会善用资源吗?」
    听到他的话,我复杂矛盾的心情突然有一丝清明起来。
    没错,纠结过去不如放眼未来。
    我想要的生活,不如自己找回来……
    只是且慢,最后一句……闵太太?尊荣不凡?
    「你你你突然说这什么!?」
    有些害羞地刚想跳下来衝过去打他,他就大步朝我走来,在我想跳下来前伸出一隻手,倾身把我拉了下来——
    突然有些温柔的举动使我一时说不出话,我呆呆地看着他,他的面目被月光朦胧的光线一照,五官更显精緻好看,竟让我一时失了神。
    他瞥了我一眼,薄唇轻启,「小心点,我的患者两个星期内三次被送进医院,我可是会被人非议的。」
    「我身价掉了你怎么赔我?」
    「你的身在檯面上早就许给我了,除此之外,你难道还有别的我没有的吗?」
    他的眼眸毫不差池地对准我的瞳孔,那炙热的气息混合熟悉的茉莉花香打了在脸上。我这才发现我与他距离极近,双颊瞬间就起了两团红晕。
    发现这货居然在趁我不注意时耍流氓,我红着脸甩开着他的手,弯下腰穿起高跟鞋。
    「我有你没有的可多着呢!」我阔步往出口走去。
    我有情商,你有吗!?你这个情商是负数的冰块男!
    闵弦轻松地绕过了我,走在我的面前,「走那么快,到时候脚扭伤了我可不会背你,重死了。」
    我瞪着他,脸上羞愤地红了起来,「不需要你背!」
    这个傢伙,平常对我的态度差的像我欠他多少好几百万似的,今天居然还鼓励我了……该不会他也喝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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