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海到今天才知道他老大乔贵鱼的本名叫詹止浪。
    乔贵鱼提过家里以前是出海捕鱼维生,所以浑名才会取贵鱼,这又说得通,出海捕鱼最讨厌大风大浪,所以才将孩子取叫『止浪』。
    于皓俊则露出了浅笑,乔贵鱼看了过来,他气势也不输分毫,笑着对他点点头。
    证人宣誓结束,宗煜回望乔贵鱼,比了个手势示意:「詹先生,四月二十日晚,你曾经在仁南春满楼中餐厅的云华房,和被告于先生,以及告诉方证人杨先生一起用过餐吗?」
    「是的。」乔贵鱼掠了一眼:「杨大海是我带去的人。」
    这句话将所有人的阶级地位分了个清楚。
    「席间上的事,我方和告诉方证人都已经说过了,我就直接一点问了。」这一次宗煜想要快狠准一次解决,他不迂回,开门见山:「于先生的餐食,是否被下了药?」
    在这一刻,时间像是被暂停了一般,所有人都屏息以待,就连宗煜也是,他和这位证人不熟,事先从未有过会议讨论,不知他是否会不按牌理出牌。
    就只于皓俊,看也没看,他冷静的不像是个当事人。
    「是,下的是催情药,所以当时还安排我给于先生一张房卡,为的就是他仙人跳。」乔贵鱼回答,在这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审判长也难以保持冷静,他撑起了点身子,凝视着证人席上的乔贵鱼。
    怎么毁了个明星,其实方法有很多,仙人跳也是之一,到时候再请人哭哭啼啼声称自己被性侵就行,而于皓俊也脱不了干係,因为被下了催情药的他,或许在恍惚时,会真的提枪上阵。
    若不是于皓俊把持能力够强,若不是孙夏当晚有到现场,哪一点出错,于皓俊的演艺生涯,都有可能在四月二十日那晚葬送。
    「我有异议!」张律师碰地拍了下桌子起身,试着力挽狂澜,怒指乔贵鱼:「这个都是证人一方之言,没有第二人所言,不能当作呈堂供证!」
    「第二人所言?」乔贵鱼重复,看向了杨大海:「大海,你说呢?」
    眾人目光齐唰唰的落到杨大海身上,只见他虎躯一震,脸色苍白,囁嚅着回答不出来。
    看这情况,谁都知道有鬼,宗煜补枪:「偽证罪是很严重的罪行,相信告诉证人应该知道的吧?」
    张律师又只得救场:「现在并不是质询我方证人的时间!」
    话都他问也他说,没有人想理睬张律师,但他想要此事就这么过去,也不是那么容易,乔贵鱼紧盯着杨大海:「说啊,大海,当晚,到底有没有下药,你最清楚。」
    宗煜说:「根据《昭国刑法》第310及第311条规定,宣誓下作假供证是刑事罪,罪成者最高可判七年监禁。(註1)」
    局势一下翻转,偏偏杨大海颤抖着说不出话,张律师腹背受敌,只好求助审判长:「庭上,这不符合规定,现在并非质询我方证人时间,被告辩护及证人这是刻意引导,就算真问出来也不能当作证据!」
    「驳回。」审判长观察着杨大海的反应:「证人确实宣誓过不做偽证。」
    杨大海的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他能看见乔贵鱼瞇着眼微笑看他,只觉得压力甚大,压的他都要喘不上气了。
    张律师很急:「杨先生,绝对不能——」
    「确实下了药。」杨大海呼吸紊乱,眼神失焦,望着地面走神:「下在酒里,那一壶酒,只给于先生喝。」
    张律师瘫坐在椅子上。
    于皓俊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剧情突然反转,大伙都还没反应过来,宗煜满意,看着乔贵鱼问:「证人,我再请问,是谁让你们给于先生下药的?」
    「耶玻优美妆集团的关总,及——」乔贵鱼往底下的人群一看,扫了一圈,目光若有似无的在于皓俊身上停留了下:「天悦娱乐的姚总。」
    不知是谁抽了口气,接着窃窃私语的声音四起,整个审判庭上嘈嘈切切的,审判长不得已喊了句肃静才控制的了局势。
    现在又扯出一家公司,还是于皓俊本人的经纪公司,这能不让大家震惊吗?
    宗煜又说:「证人,我刚才说过,偽证可处七年监禁,这是相当严重的罪——你敢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有第二个人可以为我担保。」乔贵鱼咧嘴笑了下,看了于皓俊,又将眼挪向杨大海:「大海当时也在场,关总姚总各派底下一个人来找我的,指名就是要给演员于皓俊使绊子,药还是他们备的——我虽不是什么正经人,但给人下药陷害,太不光明磊落了我做不出来,我这儿可没药。」
    杨大海眼神飘忽不定,不必多说了,瞧他的反应,任谁都知道他心虚了。
    宗煜满意的微笑,和于皓俊对看一眼:「庭上,我问完了。」
    孙夏坐在旁听席看着乔贵鱼,当时被她和于皓俊打的那么惨,怎么还会愿意出庭,甚至替他说话呢?
    于皓俊感觉到她的目光,对她微笑,那个笑,胸有成竹。
    时间倒转回几个月前,于皓俊隻身前往高级住宅区,直捣乔贵鱼别墅的那个晚上。
    于皓俊自己要逆转情势只有这个机会——让真正的执行者出来为他说话。
    他靠何栩山的情报网查到了乔贵鱼的真实姓名和联络方式,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下到别墅负一层,在这个放满了刀剑的房间里,和乔贵鱼单独见面。
    「我为什么要帮你?」乔贵鱼这个问题相当理所当然,人为什么要帮他,几个月前,于皓俊才扛着灭火器狠狠给他一击呢,他们只会是仇家,而不会是盟友。
    「你也可以选择不帮。」于皓俊笑了下:「但不帮,就代表和我是不同阵线的了。」
    说到这,于皓俊的手握了起来,这个动作,乔贵鱼并没有错过。
    约在这个房间挺居心叵测,于皓俊为表诚意,掌心一直朝上摊开,想来乔贵于上次挨自己一灭火器,心里有掛虑,所以于皓俊才摊开手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拿任何武器。
    而这个攥起来的手,此时就很有意思了。
    乔贵鱼扫了一眼,含笑看着他:「我和你,不可能是同一条阵线的,不是吗?」
    「既然如此,之后的事,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乔贵鱼眼神沉了下,面上却还是带着笑:「之后的什么事?」
    于皓俊却挺愜意的,他往后一靠,手搭在扶手上:「我知道为什么那天你要弄我,也知道到底是谁属意你的——天悦跟yeboyo。」
    「我和天悦一直都是面和心不和,这是我与公司都心知肚明的事,所以我一直都努力地想完成一件事。」
    乔贵鱼听着呢,但他说到这,居然就停下来了。
    就是非要他问一句,乔贵鱼哼了声:「什么事?」
    于皓俊微倾向前,勾了勾手指让乔贵鱼倾耳过来,窸窸窣窣的说了几句话,最后,只见他嘴角带着抹自信的笑:「我掀的了天悦跟耶玻优,你信不信?」
    乔贵鱼的眼神开始上下打量的扫描他:「小于,你完全不像个演员。」
    于皓俊不理会,往后一坐,抱着胳膊懒懒一笑:「到时候,我一定会让您出场的,让人好好查查您的——届时,有得您受啊,乔爷。」
    这时候喊的小于乔爷,都是别有深意。
    乔贵鱼瞇眼看他。
    这时候的于皓俊,跟在酒席上那个怂样完全不同,虽说当时的乔贵鱼可以感觉到于皓俊绝非表面这般顺从,但至少那时候他还愿意演出一副恭良温顺样。
    但此刻,他整个人都是伸展开的,扬起的眼带着笑,下巴微微抬高,他是个麻布袋都能穿出贵气的人,此刻坐在这武器间里,背景尽是刀剑枪械,竟衬出了非凡戾气。
    这小子疯,虽然帅气优雅,但疯,却是藏在骨子里的。
    乔贵鱼问:「你一个演员,不好好演戏,为什么要查这个?」
    这个问题,于皓俊答的淡然,但其中到底藏了多少苦涩,只有他懂了。
    「那就先问问他们,到底想不想让我好好当个演员。」
    *
    「兰北市第一法院第二民事诉讼审议庭宣判民事案件17653的审判结果,三位证人均表示告诉方曾在被告的餐食下药,导致了被告决心解除与告诉方的合约,因此本庭宣判,此案告诉不成立,被告无须负担民事责任……」
    于皓俊背脊向后,靠在椅背上,他抱着胳膊,他没看宗煜也没看孙夏,更连审判长都没看,这个时候,他就只看着自己眼前的文件,眼里有种自信,嘴角隐隐含着笑。
    这一枪终于打响。
    *
    「刘姨!刘姨在哪,舅舅——」
    槐序刚下课,心心念念着舅舅的官司,下了车急奔回卧室,着急要去问刘姨到底怎么样了,谁知站都还没站稳,他就突然被人摑了一掌。
    耳鸣嗡嗡作响,槐序只能听见刘女士的尖叫:「姚总!他是您儿子,您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小少爷!小少爷——」
    打他的人并没有在心软,狠狠一掌打的槐序头晕,他踉蹌倒在地上站不起来,似乎有人想扶他,大概是刘女士,但被阻止了,姚鸿冷着声说:「让他自己起来。」
    槐序不笨,他虽痛得趴在地上,但嘴角却露出了笑容,虽然这一扯,被打的那边就疼,但他还是很高兴。
    ——舅舅的官司大概赢了。
    否则,爸爸怎么会气的一上来就甩了自己一巴掌?他有气撒不得,只能拿最幼小的无助的自己出气。
    刘女士这时也顾不得自己的雇佣身分,怒极反笑:「他多小,能受的你打?」
    「姚家不养废物点心。」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姚鸿却依然冷漠,这不禁让人怀疑他的血是否也是冷的,他似乎没有一丁点的温情在身上。
    槐序吃力的撑起自己抬头,小小肥肥的一张脸多了半边瘀青,刘女士看了哽咽,想去扶他去被人架着。
    她气急败坏地想挣脱:「别扶我!你们看着这么小一个孩子这样,都不会心疼吗?」
    「姨,没事。」槐序吃力的扯出了点笑,看着他的生父——是的,若没有血脉,这个父亲对槐序而言,还真一点实感也没有。
    他摇摇晃晃站起,仰望着这个和他血脉相连,却从不像是个父亲的人,他成熟的不像是个小学儿童,或许在这样的环境成长,做为一个事实孤儿,他得比其他人都还要早成熟聪明。
    但还有个地方可以让他像个孩子,他还有个舅舅,永远把他当孩子疼。
    「你打我,我不生气。因为你生气了,那表示我期待的事情发生了。」
    姚鸿木然的看着儿子,没笑也没怒,就只是看着他,父子对视良久,姚鸿笑了。
    「槐序,在你心里,舅舅果然比爸爸还重要吧。」
    槐序耸耸肩:「舅舅不会没理由打我。」
    姚鸿哼了声,眼里尽是森森冷意,他甩手就走,跟着他的那票人也走了,门将掩不掩,只能从缝隙中看见刘女士接住了槐序,两人哭着抱在一起。
    这眼泪里究竟是喜是悲,那也就只有他们知道了。
    姚鸿支开了他们,走进了黑暗的廊道,眼神越来越冷。
    草原上的公狮会猎杀幼狮,仅是为了让母狮再次发情,让其生下自己血缘的延续。
    槐序虽然是自己的血脉,但骨子里,根本不像自己的儿子。
    他的动作将熟睡的白夫人吵醒,白夫人吃痛,怒瞪着他:「神经病啊干什么你——」
    姚鸿置若罔闻,草草几下根本无法湿润,白夫人痛的眼睛泛红,但笑了。
    她没心没肺的看着在自己身上律动的姚鸿,笑了。
    「啊,我说错了,你确实是神经病,姚鸿。」
    一剎那,姚鸿的瞳仁收缩,发狠了动作,目眥欲裂。
    一榻混乱。
    白夫人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眼神呆滞,但她习惯了,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了。
    姚鸿还算有良心,替她清洁了番,不过他们这个互相刺激的习惯也久了,这个时候,他当然也想去激白夫人。
    「痛啊,痛就去怪他吧,都是他我今天才生气,若我不生气,我今天能温柔点。」
    白夫人知道他在开玩笑,不想捧场的冷哼了声。
    「啊,对,不知道是谁吧?」他低头,钳住白夫人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就是你最关心最在意的于皓俊。」
    早已毫无感情一般的白夫人在那刻情绪不自禁的涌进了眼里,她失措又无助,担心还焦急,就算她急急掩饰,姚鸿还是没有错过。
    这些情绪,又被他压了下来,化成了冷血的一句话。
    「他能引起你这么多的情绪,我更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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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1:这里的偽证罪是参考并改编自《香港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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